華承洞，比想象中更大更寬闊，四面皆是峭壁，參天大樹將整個崖底覆蓋。
正如虞娘所說，普通人一旦進來，恐再不能出去。
站在崖底，抬頭盡是茂盛的樹枝樹葉，以及厚重的霧氣，完全望不見天。
一群‘木偶’在連續三聲的鐘聲之後，放棄對周遊和宋康仁的‘圍毆’，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行。
周遊二人小心翼翼跟在後頭，走兩步，停一會，因為鬼木偶的速度實在太慢。
“這些鬼物和之前我們碰到的虞娘，以及那個叫茂茂的，似乎不太一樣。”宋康仁與陰靈拉開一點距離之後，在周遊耳邊小聲低語。
“是的，不一樣！”周遊點頭，“確切來說，這些遊魂與幾乎與外頭所有的鬼物都不一樣，以往所見的鬼邪，即便不是惡靈，不害人，或者是剛去世不久的生魂，也不會如這般木訥。面前這些邪靈個個面目猙獰，表情詭異，動作機械，看起來就是一群沒有思維、被擺佈和牽引的傀儡。”
“咔！”
正說著，宋康仁腳下，忽然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響，像是樹枝斷裂的聲音，又像是骸骨破碎之聲。
前方幾個遊魂忽然轉過頭來，狠狠等著宋康仁。
宋康仁忙原地戰立，幾個遊魂瞧了片刻，並未圍攻而來，反是回頭，繼續跟著大部隊前行。
“這些鬼東西看著像木偶，聽覺倒是挺敏銳。”宋康仁靠近周遊，用幾乎只有二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周遊微微一下，同樣小聲回道：“他們好歹是鬼，洞察力什麼的，肯定比一般人還要靈敏，我們小心些。”
“嗯！”宋康仁簡單回答，復問道：“你覺得那個牽引著他們的，會是誰？”
周遊搖頭，“跟去看看就知道了！”
半個多小時如同蝸牛一般的徐徐而行之後，周遊二人行至一處峭壁的拐角，面前忽然出現一個很高很深的洞穴，那些遊魂非常有秩序一個挨一個緩緩進入。
宋康仁在門口停了下來，伸長脖子往裡望望。
洞很深，一眼望不到盡頭，當中並未點燈，但有光線照亮四壁，像是從洞最深處擴散而出。
“進去看看嗎？”宋康仁問周遊。
“當然！”周遊毫不猶豫道。
宋康仁提腳準備往裡去，忽又停了下來。
“遊子，你還記得阿羅王嗎？”宋康仁問。
周遊點了點頭，“為什麼忽然提起他？”
宋康仁表情難看：“阿羅王是地獄裡的判官，他能穿梭於陰陽兩界，是因為他在陽間留了個宿靈，當時宿靈和一具女屍一起放在阿傍寶剎旁邊的山洞中。”
一開始，周遊聽得稀裡糊塗，到最後終於明白宋康仁言外之意。
“你的意思是，這個山洞裡，是不是也存放著一個類似宿靈的東西，供某個陰官穿梭陰陽？”周遊問道。
宋康仁不置是否，緩緩倒：“這些陰靈全都像傀儡一樣，沒有思維、很聽話，必定是有東西在操控他們，我能想到有如此操控本事的，恐唯有地獄中的陰官。”
周遊往洞中望一眼，莫名的，覺得有些不自在。
“遊子，如果我的猜測是對的，那麼這個操控的大佬本事應該很高，如果我們真要進去，一定要多加小心，一旦發現情況不對，立馬逃走，切勿戀戰。”宋康仁總結道。
“我知道！”周遊低聲回答。
“嗯！”宋康仁輕點頭，深吸口氣，緩緩朝洞中走去。
洞並不大，一人多高，橫向勉強能同時能容納三四人，洞身冗長又深邃。
周遊二人並排而行，為了不顯得太過凸出，二人均微微弓著腰，邊走邊四處眺望，小心翼翼。
越往裡去，洞越寬闊，約莫十分鐘左右，走廊形的長洞變成‘廣場’似的大洞，深且闊。
洞大致呈圓形，洞中沒有薄霧，通透明亮，站在洞口，隱約可見前方人頭攢動，堪比鬧事。
不一樣的是，這裡邊很安靜，靜得可怕，因為這些‘逛街’的不是人，而是鬼，他們圍在洞周圍，一圈又一圈。
他們不說話，表情莊重，微微低著頭，像一群做錯事，正等待著被批評的小孩子。
在洞的正中，吊著一口大鐘，周遊終於明白剛才的鐘聲正是源於此處。
順著大鐘往下看，有一方蓮花臺，蓮花臺上有光四射開來，照亮了整個洞內空間。
蓮花臺上坐著一個人，全身金色，不過背對著周遊二人的方向，看不清他的模樣。
這樣的畫面，讓周遊瞬間想起前段時間自焚之後做的那個夢……
確切來說不是夢，應該是他的魂靈在消散之前在發生的事情：一條很長很深邃的長廊，長廊盡頭是一扇大門，大門裡面一方凸出的圓臺，臺上坐著一穿金衣之人。
那副場景和此刻場景豈不是很相似？
“遊子，你在想什麼？”
宋康仁拽了拽周遊的衣袖，將他從沉思拉回到現實。
“宋醫生，你記得昨天我跟你提過的長廊、大門和泛著金光的人嗎？”周遊壓著嗓子問。
宋康仁一臉木訥，“記得，怎麼了？”
“那副場景，和現在竟出奇的相似，除了頂上那口大鐘，以及周圍這些鬼木偶！”
“你……說什麼？”宋康仁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周遊也完全不敢相信，‘夢境’竟然變成了現實。
“你還記得那個人是誰，長什麼模樣嗎？”宋康仁急著問道。
周遊搖了搖頭。
“不記得了嗎？”宋康仁再問。
“不是不記得，是我壓根就沒看到他的臉，更不可能知道他是誰。”周遊回道。
“是誰……”宋康仁一聲低喃，抽身便要上前，被周遊拉住。
“你幹什麼？”周遊用唇語問宋康仁。
“我到前邊去看看，他究竟是誰。”宋康仁以同樣的方式回答。
“咚！”鐘聲突然響起，在洞中顯得特別的刺耳，快要震聾了耳朵，周遊和宋康仁同時伸手捂耳。
“咚……”幾秒之後，鐘聲再次想起。
周遊抬頭，看到半空中的鍾輕輕搖擺，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鍾，無人撞擊，卻自己發出聲響。
再是幾秒之後，鍾第三次放出聲響，洞中陰靈聽罷紛紛曲腿，在原地跪下。
周遊愣了一下，跟著下跪。
鐘聲，就像是召喚符，聲音一響，所有遊魂做出同樣的動作，沒有一個異類、沒有一個違紀。
正如周遊所想，這些遊魂聽命於某位‘大佬’，這位‘大佬’就是面前這個金人。
周遊微微抬頭，想看清楚此人的面相，可惜他始終背對著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百鬼朝拜？”宋康仁跪在周遊身邊，壓著嗓子發出疑惑的低語。
受剛才鐘聲的影響，周遊聽不見宋康仁的話，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金人’，期盼著他能回頭。
可惜，沒有盼來‘金人’的回頭，倒是從蓮花臺上，忽然伸出一些半透明的觸手，觸手一分為二，二分為三，三分為四……
最後分做幾百甚至上千條，每一條均如小嬰兒手臂粗細，一條對著一個跪在地的遊魂頭頂。
在觸碰到遊魂之後，觸手再次分化，變成五條小觸手，五爪魚一般抓住每個遊魂的腦袋。
隨即，有淡淡的黑氣從每一個魂靈的腦袋中緩緩抽出，隨著觸手去到金人身體裡。
“這些黑氣是……陰氣？”周遊有些不敢相信。
與此同時，有兩條觸手伸向了周遊和宋康仁。
二人從未見過，更從未聽說這個的東西，無比抗拒地歪著身體，要想躲避觸手，但是每一條觸手都像是長了眼睛，腦袋偏向那個方向，它們便朝向那個方向。
宋康仁被這觸手弄得有些不舒服，右手幻化成蛇形，想要回擊，被周遊及時止住。
“別……”周遊衝宋康仁搖頭，現在反抗，不僅是在抵抗‘金人’，同時與在場上千個惡靈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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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些惡靈對周遊和宋康仁而言並不可怕，但那金人……周遊始終覺得他看起來不一般。
“被觸手吸走一點陰氣，並不會危機性命，還是先別衝動，以免做出無可挽回的事！”周遊在心裡如是說，不知宋康仁是否能看懂。
很快的，宋康仁停止反抗，乖乖任由出手落下。
又冰又涼還很軟，被觸控沒有不適，相反的很舒適，就像被一雙很溫柔的手按摩頭部，耳邊同時響起一整很溫和的聲音。
像是歌唱，有像是誦經。
周遊想要聽清楚當中內容，怎奈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是方言？外語？英文、梵文？是那個‘金人’的聲音嗎？”
周遊想著，欲抬頭，頭頂觸手忽然停下，像是感知到了危險一般，猛地回縮。
周遊一陣奇怪，抬頭一看，宋康仁頭頂觸手沒有，周遊的觸手同樣在縮回，上千條觸手以最快的速度收攏，回到蓮花臺當中。
“怎麼回事？”宋康仁一聲低語。
他方才從對觸手的抗拒變成一絲絲的享受，觸手忽然沒了，他竟有些悵然若失。
“估計是發現我們了！”周遊小聲回道。
宋康仁看一眼周遊，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片刻之後慌張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抓著周遊的肩膀，一聲低喝：“還愣著做什麼，趕緊跑……”
周遊紋絲不動，眼睛死死盯著‘金人’的方向。
“不走！”周遊沉聲回道。
“為什麼？”宋康仁問。
“我覺得他……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周遊說的不疾不徐，眼睛死死盯著‘金人’，“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前段時間你自焚險些消亡，正好遇到了一個和他相似的人，是他讓你死而復活。”
“不對，不是那種感覺……”周遊眉頭緊鎖，努力搜尋大腦，要找出有關‘金人’的記憶，可惜毫無所獲。
“要不咱們出去再想……”
周遊甩開宋康熱仁的手，冷冷道：“剛才你不是說想知道他是誰嗎，為何突然又害怕的想要逃走？”
“我……”宋康仁欲言又止，“我不是害怕，只是……”
甩了甩手，宋康仁放棄掙扎，道：“罷了，聽你的，先不走，不管他是人、是鬼、還是妖邪，不管他多厲害，今日我也要留下來一探究竟。”
宋康仁再次拽周遊的手，這一次，周遊並沒有抗拒。
“走，一起去看看！這傢伙躲在如此深邃又隱蔽的崖洞裡，吸食那些鬼物的陰氣，想來也是為助他的成長，待有一日足夠強大之後，做出什麼反人類的事情。這種邪物，不管他多強大，我今日都要會會他。”
宋康仁邊走邊說，不再刻意壓著自己的嗓子。
剛才小聲說話，是為了隱藏自己，此刻被暴露，無須再藏。
剛走沒兩步，那些跪在地上的邪靈紛紛站了起來，擋在周遊二人面前。
他們依然微微低著頭，但是莫名的，周遊感覺他們和之前來時看起來有些不一樣，具體那裡不一樣……
對了，是表情。
他們的表情沒有之前那般兇惡，仿若身體裡的戾氣被淡化。
是剛才的那些觸手吸走了他們的陰氣，所以戾氣弱化？
周遊像是發現一個不得了的事情……
“不想全部消亡，都給我讓開，趕緊的！”宋康仁手蛇漸漸形成，面前這些失去部分陰氣的陰靈對他而言，不如一個孩童威脅大，隨便一出手便能橫掃一大片。
那些陰靈絲毫不懼，甚至緩緩朝宋康仁聚攏。
“你們真是找死……”宋康仁低喝，蛇手高高舉起……
“等一下……”周遊拉住宋康仁。
“幹什麼？”宋康仁不解地看向周遊。
“宋醫生，你剛才好像說過那個人是邪物，躲在此處吸食陰氣助長他的法力，待有一日足夠強大之後，做出什麼反人類的事情。”
“我是說了，怎麼了？”
“不對！”周遊搖了搖頭。
“哪裡不對？”宋康仁不明白。
周遊斜看一眼‘金人’，道：“他吸食他們的陰氣並非是想壯大自己，他是在化解這些陰靈身上的怨氣和執念，以免他們做出傷人的事情。”
“什麼跟什麼？”宋康仁更加不明白。
“簡單而言，那個人是在行善。或許，他因為某些原因，不能或者不想屠掉這些鬼物，但是又怕他們的陰氣堆積到足夠多之後，會衝破華承洞的束約，做出危害他人的事情，畢竟如此多的陰靈一旦放出去，危害不容小覷。所以他定期吸走他們的陰氣，沖淡他們的戾氣。”
宋康仁似乎明白周遊話裡的意思，猶豫片刻後，斜看‘金人’一眼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好人？”
周遊點點頭，“我想這便是這裡這些陰物不同於外頭嬰靈的原因。”
宋康仁眨巴眨巴眼，依然有不解之處。
“你如此解釋，於情於理似乎都能說通，但他為何這麼做？還有，拋屍臺上的虞娘與茂茂又當如何解釋？”
“這一點……我也不知！”周遊低眉道。
“咚……”
洞中，忽然傳來一聲鐘聲，比之前幾聲更大、更刺耳，也更蒼勁有力。
周遊和宋康熱仁抬頭望去，遠處的‘金人’緩緩轉過頭來……
在看清楚‘金人’的臉之後，二人同時震驚地往後退了一步，
因為他的臉上，沒有五官。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