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是臘月二十殺的豬,提前一日,衛父又去了屠戶家,他去得早,過去那會兒王屠戶人在家中,尚未出門。屠戶端著茶水在喝,就聽見衛父在外頭喊,都是老鄉親,聽聲音便知道來的是誰,屠戶立刻想起前一陣衛家來人找過他,請他幫忙殺個年豬。

“是為殺豬的事來?”

“那不然咧?”

“啥時候?”

“明上午,中午就在我那頭吃刨豬湯,麻煩老弟。”

王屠戶點頭說知道了,讓他放心,明兒個準到。衛父從屠戶家出來,沒急著回去,又跑了趟他大伯家,請堂兄也來幫忙,殺年豬不是個簡單把式,光一個屠戶不行,還得有人趕豬捉豬。請堂兄幫忙,也順便一起吃刨豬湯,吃好了再提塊肉走……

衛父記著他大伯一家給幫過那些忙,如今寬裕些,有機會就想慢慢還上人情,有來有往才是親戚的相處之道。

都說好了他才回家去,知會大郎二郎明兒也要早點過來,天矇矇亮就得把鐵鍋架上把水燒上,殺完放了豬血就要燙豬皮刮豬毛,屠戶幫忙分割豬肉,衛家跟著得張羅出一桌殺豬飯,一上午還得趕著才能忙得過來。

吳氏還在孃家的時候看過殺年豬,嫁出來之後也在大伯家吃過刨豬湯,大概知道是個什麼流程。她提前就琢磨好菜色,準備拿白蘿蔔燉排骨,再燉只豬腳,燒血旺,炒豬肝,大鍋炒個回鍋肉,再拿鹹菜頭滑個肉片,添兩盤素,這樣有八碗菜擺出來就很夠看了。

盤算好之後,吳氏也跟男人通了氣,問他這樣成不成?衛父沒什麼意見,只是提了一句,讓她把心肺大腸這些裝好放在旁邊,吃好喝好讓屠戶提走,誰家殺豬下水都要送給屠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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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板油我們留著,下午煉豬油吃油渣,大伯那邊切兩刀肉?”

衛父點頭,說:“再切一刀油水重的讓三郎提去送給他先生,他年後就要去官學,去之前得答謝鎮上學塾的塾師,不是人家教得好咱們兒子也考不上一等秀才。”

吳氏覺得考那麼好是三郎自己有本事,不然學塾裡那麼多人,咋的只有他能領米領錢?

這話她藏心裡頭沒講,讀書人最要尊師,這麼安排沒毛病。

“還有你孃家,也切一刀肉。”

這下吳氏愣住了,她心裡一熱,說:“這送一塊那送一塊,咱還能剩下什麼?我孃家就算了吧……”

“寧願咱們少吃口,也不能忘了岳母。我們夫妻兩個頭上原是四個老人,走了仨,還在世的就只剩下岳母。先前家裡困難,一年到頭你都不好意思回趟孃家,如今三郎中了秀才,你是秀才娘,也該挺直腰板回去一趟,讓你孃家親戚看看咱們日子過得也還紅火,現在好了,日後還會更好。”

吳氏本來就好臉面,這話她聽著舒坦,答應說過兩天去,趕明又要做殺豬飯還要煉豬油,這些活都離不開她,沒那時間。

第二天衛家果然很忙。

雞叫一聲姜蜜就趕緊起身,如今是臘月二十,被窩外真的很冷,她坐起來就抖了兩下,忍著躺回去的衝動飛快穿好衣裳。姜蜜從來醒得早,察覺到她的動靜衛成跟著睜開眼,人都還不清醒,他就要跟著下床,被姜蜜摁了回去。

“還早,相公你多睡會兒,等一下我再叫你。”

“今兒個家裡殺豬,我得早點起來。”

“相公你哪怕起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呀。”

衛成:……

“那我還能讀會兒書。”

他說的讀書其實不是翻著書卷一字一句讀,是背。起初是默背,這陣子虎娃總往他跟前湊,衛成就改了習慣,都會念出來給他聽聽。哪怕人還小聽不懂,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學到一些。

衛成這麼說,姜蜜就沒再勸,再說聽他說話就知道人清醒了,躺回去估計也難睡著。

“我原先想熬上粥、燒好熱水再喊你起床。”

衛成已經坐到床沿邊了,正穿衣裳,聽見這話感動道:“我福氣好,有媳婦心疼。”

姜蜜比他早起,快收拾好了,眼下正在窗邊盤發,她回過頭來嗔了男人一眼:“你是越發油嘴滑舌。”

“這可冤枉我了,我說的句句是肺腑之言。蜜娘你可記得上半年?我一見你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想不起是怎麼走回來的,當時就一個念頭只想娶你回家。”光吐露心聲他還不滿足,問姜蜜那會兒怎麼看他?想沒想過自己會嫁到衛家來?

提到這事,姜蜜當真回憶了一番。

說真的,她的記憶很模糊了,還記得也是因為衛成平常穿長衫背書簍看著和鄉下泥腿子格外不同,但凡出門撞見,印象總會深刻一些。

“那天活不少,我趕著回去,哪會想那麼多?”

對這個回答衛成很是不滿,他穿上鞋走到姜蜜身邊,耍賴保住不讓她出屋,說:“你還看了我一眼。”

“那是鄉下書生不多見。”

衛成:……

這回是真的難受上了,衛成問她:“蜜娘你那會兒沒一點兒喜歡我?沒想過可能會嫁給我嗎?”

他不鬆手,姜蜜也沒掙扎,她稍稍讓開一點抬手替衛成整理衣領,又提了提肩縫,說:“不敢想啊,當時那個情況,我哪怕做夢都不敢肖想什麼如意郎君,拜菩薩時求的也不過是能嫁個不嫖不賭的老實人,別的不敢奢求,怕菩薩嫌我貪心。”

說著她稍稍停頓了下,手從男人肩膀攀到他臉上:“我當時想,多好的姑娘才能嫁個讀書人?沒料到這樣的好事能落在我頭上。我沒了娘還不會討爹歡心,平常只知道悶頭做事,相夫教子持家這些沒人教過……怎麼看都不是好媳婦人選。要說能幹吧,誰家沒幾個能幹人?還能缺我一個做事的?”

衛成聽著都心疼,安慰說是別人眼瘸:“得虧他們眼瘸這等好事才輪到我。”

再說下去沒完沒了了,姜蜜笑了笑,說:“許是傻人有傻福,菩薩還是憐憫我的。好了不說了,我得去灶屋做事,再耽擱下去娘要來敲門叫懶婆娘起床。”

姜蜜起得早,哪怕同衛成說了幾句,她出去時吳氏也還在房裡穿衣裳,人沒出來。姜蜜先去生火燒洗臉水,看大鐵鍋裡水燒上了才準備煮粥。吳氏進灶屋時,鍋裡的水已經燒滾了。

“水燒好了?那正好,先給你爹泡碗茶。”

聽到聲音,姜蜜回頭看了一眼:“娘這麼早?”

“這還早什麼?你才是聽見雞叫就起來了吧?隆冬臘月的外頭這麼冷咋不多睡一會兒?”

“我習慣了……”

“三郎呢?起來了嗎?”

姜蜜點頭:“怪我動作太大,把相公吵醒了。”

吳氏在往碗裡丟茶葉,讓姜蜜摻水,沏開之後準備端去東屋給老頭子喝口早茶。看三媳婦反省起來才說:“怪不著你,三郎他從開蒙之後一直起得很早,比誰都刻苦用功,否則這麼年輕能考上秀才?”

“相公說鄉下秀才少,城裡很多,不稀罕,得考上舉人才能改換門庭……娘你知道舉人咋考?我孃家沒人讀書,不懂這些。”

吳氏先把早茶給老頭子送去,差不多同時姜蜜兌了洗臉水端給衛成,她自個兒也湊合著抹了一把,等忙完回到灶屋吳氏才有閒心給三媳婦解釋考舉人是咋回事。

“舉人考試和考秀才不同,秀才年年都能考,舉人三年才能考一回,考試安排在省城貢院。我聽三郎說去年才考過,今年明年都沒有,下次是後年秋天。”

姜蜜聽著點點頭,說:“那相公要是再能考中,後年娘就是舉人娘了!”

吳氏愛聽這話,聽完笑得眉不見眼,樂夠了才說:“三郎考個秀才也折騰了幾次,考舉人多難?哪能一次就中?這話你跟我說說不妨事,出去就別亂講。我先前想過,我兒如今也才二十出頭,到三十能中咱家就發達了,到時候不光我是舉人娘,你也是舉人娘子。”

在衛家,做媳婦的要和婆婆相處得好,首先得踏實勤快,除此之外還有個秘訣,你要會夸人。

誇誰呢?

誇衛成。

在吳氏看來,再沒有比她三兒子更出息的人。而在這方面,姜蜜同吳氏一拍即合,她剛嫁過來那會兒吳氏總看她不順眼,如今婆媳兩個相處得竟然十分不錯。

話題中心人物衛成洗完臉就出來簷下背書,他背了好一陣,眼看著天快亮了,二房的虎娃裹成個球上了院壩,跟到屋簷下。

眼看三叔背到一半,他也沒喊人,捧著臉蹲在旁邊。

這麼冷的天,本來下床就該精神,他蹲在旁邊聽了會兒之乎者也竟然又犯了困,跟著打起哈欠來。

……

等灶屋裡飄出來米粥的香氣,衛家準備吃早飯了,虎娃沒在這頭吃,二郎媳婦李氏不敢佔婆婆便宜,早一步把人喊回去了。吃過早飯,衛家兄弟架起鐵鍋開始燒水,水要燒滾的時候衛成他堂伯帶著人來了,王屠戶也來了,準備進圈趕豬。

清晨殺豬,上午收拾分割,弄好就該做午飯。

臘月二十這天的殺豬飯不比頭個月慶祝衛成中舉擺的席面差多少,擺上桌八碗菜,只兩個素,這頓吃完誰不是一嘴油?幫著出了大力的王屠戶還在衛家喝了半碗酒,喝好之後提著做答謝的豬下水回去了,說他下午還要出去收豬。衛成他堂伯也準備回去,衛父趕緊撿了兩塊肉,給他提上。

跟著吳氏把她精挑細選出來最好那塊裝上讓衛成揹著進鎮,送去給學塾先生。

衛成早惦記著要去答謝先生,揹著肉往鎮上去了。

吳氏也給兩個兒子各分了一塊肉,讓他們各回各家,別擱這兒杵著,她招呼姜蜜來把豬板油切了,準備煉油。姜蜜正要去,大郎媳婦說話了。

“娘你就分完了?”

“咋的,你還不滿意?”

當然不滿意啊!“殺出來一二百斤,就分給我們這麼點……還沒大叔公他們一家子拿的多,這咋說得過去?”

吳氏都沒看她,她盯著衛大郎問:“老大你也這麼想?”

“娘我沒有。”

“你沒有?你有也就是這樣,不滿意就把肉給我放下。豬崽是我捉的,豬草是我割,豬食是我煮的我親手喂的。我愛給誰給誰,殺豬飯你吃了肉你分了,還嫌少?嫌少你明年自己喂兩頭來,我等著看你多大方,能分幾十斤肉給我?”

李氏本來坐在旁邊看陳氏開口,想著大嫂要是能多要一點她跟著沾點光也好,看這架勢是沒戲了,她就麻溜的站起來,說屋裡還有活,不耽擱準備回去了。

李氏提著肉先走,走遠了還聽見大嫂在抱怨說她分的還沒老三拿出去送人的好,這麼虧待自己人。

聽到這話,李氏撇了撇嘴。

心想嫁過來多少年還看不透?

老三身上的小事對娘來說都是頭等大事,別說他還是背肉去謝師,不拿好的難道提著豬下水去嗎?想也知道娘寧肯自己少吃一口也不會讓老三落人口實。

且不說已經分家了,哪怕還沒分,你和他比?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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