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主府,玉羅早已在門房處翹首以盼,見公主被嚴謙送回來頓時放了心,向二人行過禮便笑著問道:“嚴將軍……和江大人可要留在公主府用膳?奴婢好讓膳房準備。”

“不必。”嚴謙聲音冷硬地拒絕道。

聞人笑扯扯他袖子:“將軍第一次來公主府呢,留下來用膳吧。”

“改日罷。”嚴謙語氣不易察覺地柔和許多,“臣回府了,公主下回見。”

不覺竟已開始期待下回。

“好吧,”聞人笑嘟了嘟唇,就要伸手取下斗篷還給他。

他低聲制止道:“回去尚有一段距離,公主莫要受涼。”

玉羅聞言心中有些懊惱,她竟沒想到若是公主回府晚了便要加衣。

聞人笑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嚴謙帶著江風和哈哈出了府門,黑衣的身影挺拔而孤寂,轉眼就融入一片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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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她喚了玉羅,轉身往寢殿走。

玉羅默默跟在她身後,思緒複雜。她從公主幼時就在身邊侍候,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公主活潑嬌憨的外表下是一顆通透得有些孤獨的心。所以她對公主與嚴將軍來往無法生出絲毫阻攔的想法,即使他身背“殺神”“閻王”這般的名聲,諸如此類。

不僅因為她是公主的侍女要支援她所有的做法,而是因為公主認識嚴將軍之後似乎很開心。

聞人笑獨自用過晚膳後就爬上了摘星閣,如果不算上城外金明寺的寶塔,她公主府的摘星閣便是京城最高的建築。

摘星閣最頂層是個天台,沒有屋頂,抬頭就能看到天幕。每層四面環繞著陽臺,站在上面各個方向的景色盡收眼底。她最喜歡朝著公主府外的那個方向,垂眸看京城最熱鬧的街區一片萬家燈火。

她在高處的一層四處走了走,因為距離實在太近,鎮遠侯府的景象幾乎一目瞭然。她素來喜歡畫沒畫過的新鮮事物,便起了念頭取出紙筆來寫生。

才落下幾筆,就懨懨地把紙揉了。隔壁侯府比她的公主府少了很多人,除了嚴謙的定風閣和侍衛們居住的院子透出燈光,其他地方幾乎都是冷清的一片漆黑,實在沒什麼好畫的。

看到侯府西北角有一片不小的練武場,她的目光頓了頓。那裡林立著木頭做的假人,在夜色裡看上去有些陰森森的蕭瑟。想到嚴將軍似乎無意再回軍中,這練武場大概只有侍衛們用了。

擱了畫筆,聞人笑便朝一名侍女吩咐道:“去取琴來。”

侍女遲疑地請示道:“公主,還是取司凰嗎?”

公主練琴大多數時候用的都是司凰,只偶爾也會用別的琴換換手感。

她脫口而出道:“鹿鳴吧。”

話音落下她似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玉羅取來溫水為公主淨手,她就由著她擺弄,精緻的眉毛輕輕蹙了起來,似是碰到了什麼難解的謎題。

她為何總是不知不覺地就想到嚴將軍。

總歸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

侍女很快就將鹿鳴琴取了來,自那日從威遠侯府回來,聞人笑還是第一次見到它,不由多看了幾眼,摸了摸琴身,心道外觀這般低調,難怪嚴將軍那不識貨的繼母沒動這琴。

試了幾個音如鹿鳴般純淨清亮,她愉悅地眯了眯眼。在譜夾中找出一份與鹿鳴相襯的譜子,便要抬手開始彈。

這時一名侍女走進來,低頭稟道:“公主,樂公子在樓下求見。”

聞人笑被擾了興致下意識蹙了蹙眉,剛想說讓他回去改日再來,腦中突然劃過什麼,便改了主意道:“讓他上來吧。”

那日在太白居似曾相識的技法,她想起曾在哪聽過了。

一年前,福王府舉辦的賞花宴。

急促的鼓聲戛然而止,聞人笑看著剛好傳到她手中的絹花,從善如流笑道:“既然輪到本宮,那就彈首曲子吧。”

身邊侍女將琴奉上,她彈了一曲《瀟.湘水雲》。尾音落下半晌,亭中一眾貴女方才意猶未盡地如夢初醒,交口稱讚起來。

有人笑著搖頭嘆道:“公主的琴技實在高深,臣女可是連羨慕的心思都生不出來了。”

她的話當即引來一片附和聲。

“臣女亦然。”

“正是如此。”

“說句不敬的話,臣女倒希望這絹花回回都落在公主手裡呢,能讓我們多聽幾曲便是天大的福分。”

貴女們實在太過逗趣,聞人笑也不禁抿唇微微笑了起來。卻聽她的堂姐聞人姍似是嗤了一聲,插話道:“就這曲子而言,公主彈得雖好,卻是與我府上的琴師不相上下。”

這話說得頗為不敬,竟將公主與低賤的琴師相提並論,聞人笑卻不甚在意,在她眼裡擅琴者無需區分身份高低,加上聞人姍是這宴會的東道主,她也懶得與她計較,便隨意地笑道:“是嗎,那堂姐可願讓本宮見識一番?”

聞人姍面色驕矜道:“有何不可。”轉頭吩咐身旁侍婢:“將樂海帶來。”

沒過多久,那名侍婢就回到了亭中,身後跟著一身白衣的琴師,眉目俊逸,身型清癯。

樂海恭敬地向在場眾人行了禮,便按著郡主的吩咐彈起了《瀟.湘水雲》。

起初聞人笑不甚在意地聽著,直到入了副歌後,她從琴聲中聽出幾處極為玄妙的改編,眼睛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精湛的技法,加上絕妙的改編,竟真如聞人姍所說,將這曲子與她彈得不相上下。

她毫不覺得受到冒犯,反而有些棋逢對手的喜悅,不由目不轉睛地盯著樂海的手,發現他所用的一些技法也頗為特別。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原因,接近結尾的時候,右手的抹弦竟出了錯。

聞人笑眸中露出惋惜的神色,在場的其他貴女也在心中暗歎。

聞人姍瞬間面色鐵青,一張姣好的臉都扭曲起來,尖利的指甲捏起裙襬,揚聲喚道:“來人!樂海學藝不精,拖下去鞭笞五十,趕出王府。”

聞人笑愣了愣,微微有些吃驚。雖然知道她這堂姐嬌縱得有些跋扈,卻也沒想到她竟這般狠辣。

樂海聞言並未大驚失色,只是將最後幾個音一絲不苟地彈完,便面色坦然地跪在原地等待侍衛將他拖走,眉間似有一抹超脫。

在場的貴女們見此皆是心下有些惻然,卻也無法置喙郡主的決定,只好偷偷將期盼的目光投向公主。

聞聲而來的王府侍衛一把將樂海從地上拖起來就要離去,聞人笑終究還是開口制止道:“住手!”

聞人姍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公主這是要插手我王府的事?”

“堂姐息怒,”公主笑吟吟道,“這琴師學藝不精自然該罰,只是這首曲子不過微有瑕疵罷了,如此大動干戈倒顯得我們皇家氣量狹窄。”

公主擅琴人盡皆知,她給出“微有瑕疵”的評價自然無人能反駁,甚至搬出了皇家的名頭,這番話便極有分量,容不得郡主再堅持。

聞人姍定定看她一會兒,目光陰沉,突然嘲諷一笑:“好,妹妹是公主,我可不敢不從。只是我這福王府不養廢物,那便趕出府去作罷。”

“那便將這琴師送給本宮吧。”公主給自己倒了杯茶,輕笑道。

“公主殿下何必撿那別人扔了不要的玩意呢,沒得辱沒了你高貴的身份。”聞人姍目露嘲諷道。

“這就不勞堂姐操心了,”公主站起身,“本宮今日就先回了,感謝招待。”

走到樂海身邊,她腳步微頓,“跟上。”

就這樣,樂海成了公主府上的一名琴師。起初公主會時不時與他討論曲子的改編方法,只是她沒過多久便將他的改編原理明白了個透徹,加上公主府並不經常宴客,是以傳召他的次數並不多。

片刻間,聞人笑腦中已經轉過百般念頭,見仍是一身白衣的清俊青年走了進來,便收起有些雜亂的思緒。

“公主。”樂海跪地行了禮。

“坐吧。”聞人笑指了指對面,含笑問道,“何事求見本宮?”

樂海垂眸道:“公主可否允小的在這月二十七出府一日?”

為了便於管理,公主府上的一應樂師戲班和舞姬都可在每月初一和十五自由出府。聞人笑知道這個規矩,倒也很好說話地失笑道:“你向管事的女官申請一下就好了,有什麼要事她們會通融的。”

猶豫了一瞬,她接著問道:“你是有什麼事呢?”

“是要祭拜家母。”樂海低聲答道,本就帶了些鬱色的眼眸露出一絲哀傷。

聞人笑有心問問他進福王府前的經歷,見狀也不忍多問,只好嘆了聲,“知道了。還有什麼事嗎?”

“公主,”樂海將一張紙雙手呈到她面前,“如果您不嫌棄,這曲琴譜獻給您。”

“是你所作?”

樂海頷首。

“為何給我?”聞人笑眼中露出詫異。她深知琴譜有多珍貴,一支優秀的曲子可說價值千金也不為過,因為能夠譜曲的人實在太少,她自己不擅此道,即便是她的師父柳渠子也只有寥寥十幾曲產出。

“你想讓我將它收錄進皇家的《錦瑟集》嗎?如果是支好曲應該沒什麼問題。”

樂海目光微黯,語氣透出一絲急切:“絕無此意。”

聞人笑端詳著手中的琴譜,寥寥幾眼已能看出許多精妙之處。她不由有些困惑:“那是為何?”

樂海沉默片刻,輕聲道:“公主為我解困,賜我容身之地,恩德今生難報。”

不知為何,聞人笑直覺他的話透著一絲怪異。無暇多想,她指著琴譜上的一個段落,笑著問道:“可以彈下這一段嗎?”

樂海應了聲,目光落在公主面前那張外觀樸素的琴上。不是司凰。

“可否借公主的琴一用?”

聞人笑突然有些不知由來的不情願,卻也不好拒絕,畢竟是她讓他彈的,便點了點頭。

玉羅取來溫水讓樂海淨手,公主就在一旁與他聊天。

“你今年幾歲?”

“回公主,十九。”

聞人笑托起腮,好奇道:“你在譜曲創作一道如此精通,是何人教導你呢?”

樂海手上動作頓了頓,溫聲答道:“是家母。”

聞人笑見他眼中又露出落寞和懷念,“嗯”了一聲不再追問。

玉羅將鹿鳴琴放到樂海面前,他抬手試了幾個音,目露訝異:“這是……”

聞人笑笑吟吟道:“朋友送的鹿鳴。”

聽出她對這位朋友頗為喜歡,樂海眸色微黯,撥絃彈起她指的那一段。

聞人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乾淨清瘦的手,表情露出欣賞,目光卻一點點變得深沉。

琴聲停下,她似是聽得入了神,過了片刻才抬眼看他,笑著道:“我還是低估了你的才華。”

樂海聞言,眸中似是露出一絲欣喜,轉瞬即逝。

“很晚了,回吧,”聞人笑溫和地笑道,“謝謝你的琴譜。對了,這曲子表達的是何種情感?”

樂海默了會兒,答道:“是祝願。”隨即行了禮,轉身離去。

她獨坐在原地,面色微凝。樂海會和西有關係嗎?涉及外邦無小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麼明天去問問嚴將軍吧,她想。不知為何,他似乎有種讓她心神安定的能力,讓她碰到難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這感覺倒也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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