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陽將川北的天空一連霸佔了三天。

短短的三天裡,生命像聽見了發令槍,個個甦醒過來,開始在山野溪流間爭奇鬥豔,把川北的山山水水營造得繽紛絢爛。

二月初一,馮如豹的特遣加強營完成了在金城寨的集結,開始向銅城寨方向發起進攻。新組建的儀隴縣大隊一中隊在中隊長兼監軍史永孝和副中隊長、官軍千戶許晟的率領下,跟隨在特遣支隊之後。他們中隊的任務,就是在三蛟鎮建一座堡壘。

三蛟鎮是儀隴縣的北大門,距離金城鎮二十餘裡。此地是閬中、巴州和儀隴三州縣的交匯處,北面經大門溝進入巴山,南面是貓兒山,西面是仙女山,西南則是楊柄英曾經的老窩大儀山。

四面的大山,在鎮子附近和西南面圍出了一個小盆地。盆地中水土豐美,星羅棋佈著數千畝荒蕪的良田。若能將這片廣大的區域開發出來,種上蜀王府正在大力推廣的玉米和紅薯,那麼水田旱地至少能到兩萬畝,年產達三萬石。

因此,在三蛟鎮建設堡壘,既可卡住大門溝這條通道,保證特遣支隊的後勤道路暢通;又可駐軍屯墾,控制周邊地區,進一步壓縮土暴子的生存空間,意義非常明顯。

當出身三蛟鎮的士紳監軍鄧問行向特遣支隊指揮官馮如豹請求幫助時,向來懶得管後勤的馮如豹特別下令,特遣支隊的所有步兵,每人都要為堡壘建設做貢獻——趕造許多大車來不及了,所以每人背十五斤土造水泥上路!

特遣支隊的將士們從廣安或渠縣走到儀隴縣,在山路上跋涉了數日,昨天好容易排隊洗了一個冷水澡。這下全部白洗了。

於是乎,死去的老孃成了馮家三兄弟的替罪羊,被憤怒的將士們在心裡輪流操了個遍。

春暖花開,道路乾燥。

中午未至,大部隊就到達了三蛟鎮。全身上下灰一塊白一塊的將士們在指定地點扔下水泥袋,朝北面的大山揚長而去。大戰在即,沒有人願意在這荒涼殘破的鎮子裡停留。

到了傍晚,特遣營已經將金城寨到銅城寨之間的八十裡路走了一多半。正當將士們在路邊一片村莊的廢墟前吃晚飯準備宿營時,馮如豹得到了騎兵第三營營長董卜嘉措的親自通報,說前方五里外路邊的一處山樑上,有座名叫天堡寨的石寨。土暴子在石寨據守,擋住了前進的道路。

馮如豹得到情報,並不擔心土暴子趁夜溜掉。他等士卒吃飽喝足,便與嘉措告了別,然後領著他的部隊大搖大擺開到了天堡寨山腳下,紮營立寨,擺出了一幅第二日強攻的態勢。

董卜嘉措完成了自己戰術偵查和戰役示形的任務,就領著他的董卜騎兵打馬南奔,回到了三蛟鎮。他們將三蛟鎮休息一晚,然後在明日轉道向漁溪場前進,加入川北副將劉鎮藩指揮的戰鬥序列。

……

春日的暖陽同樣照在了巴州城頭上。

天不亮,王祥便照例領著呂年玉和一眾將領上城巡視,巡視重點是南龕山對面的南城。

一大早入營巡視,這是王祥多年養成的帶兵習慣。他知道自己出身寒微,與許多將門出身的將領們不同,既沒有父兄言傳身教,也沒有一幫親戚朋友幫襯,連一本家傳兵書也沒有,因此只有比別人付出更多,才能在將門林立的川北諸軍中屹立不倒,甚至脫穎而出。

南龕山上的土暴子正在起床生火,幾名土暴子蹲在崖頂上,對著巴州方向拉屎屙尿。

崖頂距離城頭二里,站在南門城頭上的王祥看得清清楚楚。王祥輕蔑地揉揉發癢的鼻子,吩咐左右:“昨日土暴子便是從對面襲來。今日大家盯緊點!”

遊擊將軍呂年玉憤憤罵道:“城牆距山太近!土暴子出營下山,淌過小河,轉眼間便到了城下。媽的X,這巴州城牆,不知那個傻瓜蠢蛋修的!”

“巴州怎地修的,我不管,也管不著。不過土暴子現在該是後悔了,後悔沒把這巴州城拆了!”

王祥難得說一句笑話。可他沒有得到呂年玉任何回應,於是重新換上了冷冰冰的語氣:“如今本將只知道,世子讓我們死守巴州。守住了巴州,巴州將士便是頭功!”

昨日中午,北門的士兵看到巴河裡飄著一個通紅的物件,非常醒目。守城的軍官反應很快,立即命令士兵下河去撈。幾乎同時,河對岸的土暴子也發現了河中動靜,於是雙方展開了一場游泳比賽。好在官兵技高一籌,率先將物件撈了回來。

物件很快送到了王祥手中,這是個朱漆刷過的密封大竹筒,戳開蠟封,裡面是兩張絹紙和一張紙條。黃底印著赤龍的絹紙,是蜀世子朱平槿的旨意。上面只有寥寥幾句,但讀之句句驚心。

朱平槿沒有半句廢話,直接要求王祥“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不惜一切,死守巴州。人存城存,人亡城失!”,並且承諾“巴州不失,當以王祥為官軍首功!”

白底黑字的絹紙,是四川巡撫廖大亨給王祥的書信。書信中廖大亨詳細介紹了朱平槿對巴州的高度重視,講明數萬護國軍和川北官軍已經出動,正在以巴州為中心向土暴子合擊。張奏凱、賈登聯、楊展和塗龍都會接到類似的堅守命令,他們將成為護國軍和官軍救援巴州和北上攻敵的跳板。

廖大亨還向王祥特別說明,世子對王祥本人非常看重,親口呼之曰“吾之大將”;世子對官軍將士也非常仁厚,趙 榮貴兵敗廣安城,世子親自將其送醫救治,死傷將士都有撫卹。如今護國軍兵強馬壯,攜廣安大勝之威,轉兵巴州。只要王祥守住巴州,川北局勢根本性改觀指日可待。

至於那張小紙條,則是楊展部吳埡鎮守將給王祥的一張便條。

吳埡鎮守將說他接到了廖撫向巴州傳信的命令,但是他手下全是孬種,沒有一個人願意順著冰寒刺骨的巴河支流飄到巴州送信。於是他只好每天早晚扔兩個這樣的竹筒進巴河。好在世子和廖撫擔心王祥收不到命令,做了很多份旨意送來,一時半會兒他也扔不完。那守將還刻意提醒王祥,這樣一來,王祥收到了旨意,土暴子也收到了旨意,官軍堅守巴州的意圖會大白於土暴子。

“如不出本將意料,今日土暴子仍將從對面南龕山、金榜山襲來。”王祥微笑道。

“城上架著這麼多火炮,土暴子擔心死傷,當然要從最近處衝擊!”呂年玉回應道。回應中帶著一絲察覺不出的輕蔑。“土暴子沒有你想得那麼聰明,你看,土暴子又出來了。”王祥大聲說著。說完他用手一指,只見綠樹遮覆的南龕山、金榜山,像滲水的綠桶一樣,突然湧出了幾千灰褐色的土暴子。他們扛著雲梯,揹著大刀,無聲無息淌過了山下小河。

王祥終於展露出了笑容:“今日一過,土暴子便會氣沮勢竭!今晚向全軍宣佈世子旨意,然後加肉飽餐。半夜全軍出動,將大炮都搬到本將腳下,對準對面山腳!”

“將軍,您的弓來了!”

一名老軍滿臉堆笑地拿來了一張玉角大弓,身上還揹著兩壺長箭。王祥一把抓過大弓,又平舉雙手讓老軍將箭壺別在腰間。

土暴子衝到城外百步,才發出大聲的吶喊,向城牆撲來。湧動的人潮中,一面白地黑字的大旗分外醒目:闖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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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住巴州,全軍頭功?嗯,世子小瞧我王祥了!”

王祥輕哂一聲,搭上鐵箭一支;嘎吱一聲,大弓滿引。

……

與王祥的遊刃有餘相比,守在銅城寨的賈登聯和漁溪場的馬乾、張奏凱便十分驚險了。

賈登聯面對蜂擁而來的土暴子,顧不得情面,將前來當說客的周常忠當作了自己的大將,讓他領著五百爛兵上了香爐寨。周常忠也不含糊,三天裡部下死了兩百多也不叫苦。直到擔心他安全的中軍楊維棟主動帶了三百輔兵上來增援,才挽救了香爐寨的困局。

賈登聯自己充當了防禦地區的騎兵預備隊,不斷透過C字型的缺口向東衝殺,將聚集在平壩上的土暴子大量殺傷,並讓土暴子無法形成完整的包圍圈。土暴子只好走騎兵無法攻擊的山樑,在C字型山樑上與居高臨下的賈營拼消耗。一來一往間,銅城寨地區很快浸沒在一片屍山血海之中。

土暴子重點攻擊的漁溪場,較之銅城寨,戰勢更加慘烈。

土暴子於元月二十七日現身,立即主攻東面,然而受阻於一條淤泥河床,被擋在了官軍的營壘之前,還遭受了重大傷亡。

二十八日,土暴子從南北兩面越過官軍營壘,從四面包圍了漁溪場。土暴子的攻擊重點,放在了對他們威脅最大的南面山樑。到了晚上,一身是血的李祥春乘坐唯一艘渡船退過了漁溪河。他帶出去的五百官兵,回來的不到三十人。

二十九日,土暴子開始集中兵力攻打北面的金寶寨。

金寶寨是個彈丸小寨,本是當地士紳百姓自發修築的避難之所,建在兩條南北縱橫的山樑彙集處,三面斷崖,一面緩坡,緩坡處建有石壘石碉和鹿砦,端的十分險固。

守寨兵力除了三百官兵,還有七八百逃難的當地百姓;軍械除了官兵的火炮火銃,還有百姓自制的七梢炮(拋石機)和松木炮。土暴子在既小又險的金寶寨下無法展開優勢兵力,浪費了兩天時間,損兵折將,卻一無所獲,被迫將注意力重新轉向了漁溪場。

二月初一,土暴子以小部兵力牽制金寶寨,集中兩萬人以上規模的部隊在漁溪場北面發動了攻擊。

這一大膽堅決的進攻,幾乎在一瞬間,就把張奏凱部四千餘人推到了生與死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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