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近日查究,南北漕運存在很大問題。首先,途中耗資過多,甚至有時會達到所載貨物的一半,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其次,官府船隻,所載私貨甚多,這些貨物逃過了官府的稅收管制,影響非常惡劣…”彭嶽低著頭,娓娓道來。

“這朕知道,你上的摺子上也說到了這個問題,我叫你來是想問問還有沒有其他的想法…”朱厚熜坐在上面,面有憂色。

“臣就是對這漕運之事有些想法,所以才來覲見陛下。”彭嶽不慌不忙地答道。

“是嗎?原來愛卿真的有良策?”朱厚熜目光中閃過一絲光亮,不過又隨即黯淡了下去,“但是這個事戶部的官員已經查辦了好久,可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眉目…”

彭嶽聽得出來這是朱厚熜對自己有些不信任,畢竟自己只是一個吏部小官,在大多數人看來,確實很難對漕運之事提出什麼建設性意見。尤其是在戶部的許多官員思考商量了許久,都沒有提出來什麼很好的解決措施的時候。

“皇上,臣雖然任職吏部,但臣知道最近皇上頗為漕運之事憂心,所以臣在漕運的研究上也頗下了些功夫…”彭嶽朝朱厚熜叩了個頭,不知道自己這句話能不能讓朱厚熜轉變些看法。

“哦?那衝愛卿這份忠心,朕也是要聽聽了…”朱厚熜話雖是這樣說,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顯然,彭嶽那兩句比較明顯的“忠心之言”,並沒有對朱厚熜產生什麼衝擊,他對這種較為膚淺低階的“自吹自擂”、“溜鬚拍馬”早已經形成了“免疫力”。

“皇上,其實說到底,耗資過多…還是主管官員的問題…”彭嶽看看朱厚熜的臉色,“每次運輸所耗費的物資都超出正常許多,並且這種現象已經某種程度上被看做了潛在的規矩,沒有人願意加以破壞…”

“我又何嘗不知道官員剋扣,昔太祖皇帝刑罰嚴苛,貪汙六十兩以上剝皮實草,可也未曾奏效,有些事…我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朱厚熜有些無奈地嘆道。

“之所以漕運之中官員貪汙屢禁不止,就是因為制度問題…”彭嶽覺得這個問題在現代許多行業,企業都是存在的,“他們的貪汙成本太低,而且貪汙的機會太多,因為這其中的漏洞實在太多了。”

“這個問題張愛卿也提到過…”朱厚熜聽到這裡,似乎是起了一點興致,“前兩年張愛卿他們一直在整飭漕運方面官員的貪汙問題,可是裁撤了一批貪汙官員,新上任的官員就又出現了老問題,總不能不斷裁撤官員吧。畢竟漕運之事,還是需要有經驗的官員來辦。”

“所以說現在的關鍵並不是對官員進行管理整飭,而是需要從制度上進行改變。”彭嶽看著朱厚熜的眼睛,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這些日子彭嶽透過對漕運之事的深入研究,也發現了一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其實那些戶部官員並不是想不出來好的辦法解決,而是他們已經被納入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網之中。漕運的官員貪汙受賄非常方便,而他們獲得的許多利潤又要供給許多戶部官員。他們收了錢,自然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層層剝削,層層剋扣,不亦樂乎。事實上,每一個機構都大大小小的存在這樣的問題,但是以漕運為甚,現在竟到了不得不整飭的地步了。

“那不知道愛卿所言,從制度上進行改變,是怎樣的一個改變法?”朱厚熜皺著眉頭問道。

“記得之前漕運一直由百姓運輸,但是考慮到徵役過重,百姓怨聲過大,所以才廢除此法漸漸改由官府運輸。但是現在卻出現了各級官員不斷搜刮,在運輸過程中也是極盡貪汙剋扣的行為…”彭嶽徐徐說著,他不禁覺得這種問題真是由來已久,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是一個大難題啊。

“這個朕知道…”朱厚熜輕聲說道,語氣又變得平緩起來,似乎有些失望,“朕還知道這些漕運官員還要向戶部送許多銀子,來封住戶部官員的嘴…”

“陛下,原來…您都知道…”這下換作彭嶽顯出驚詫之色了,但是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確實,朱厚熜天資聰穎,又起自藩王,並非從小生長於皇宮之中,對這些事情有所瞭解也不稀奇。

“朕何嘗不知道,只不過戶部這個問題…由來已久…”朱厚熜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往座位上一靠,“有些事情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做起來…可就難了…”

“那陛下您知道官船內附載私貨,以資私用的事情嗎?”彭嶽問完這個問題就有些後悔,因為他知道自己小看了朱厚熜。

“當然知道,愛卿是想考考我麼?”朱厚熜咧開嘴笑了起來,只不過笑容有些不自然。

“陛下恕罪,臣非此意…”彭嶽慌忙拜了下去。

“罷了罷了,朕沒有其他意思,你接著說…”朱厚熜擺擺手,示意彭嶽起來。

“皇上,太祖時期就允許官船攜帶私貨,後來仁宗又重申這個法令,但是都限制了附載私貨的定額…”彭嶽較為簡單地將這個法令解釋了一下,“但是現在官船上私貨氾濫,早已超過定製,而官員大多以此牟利。許多官船藉此大肆運輸販賣鮮果,棉花等物,獲利頗豐,而這些利潤,便都進入了官員私囊…”

“哼!實在可惡,竟有此等事!”朱厚熜一拍龍椅,氣憤地說道,他沒有想到官員竟會鑽如此小的一個制度空子,“愛卿,你的意思是將允許官船攜帶私貨這一條廢除了去?”

“不不…臣非此意…”彭嶽連連擺手,他沒想到朱厚熜做事竟是如此偏激。

“陛下您想一下,官船之所以能在其中藏有那麼多私貨,牟取那麼多利潤,恰恰說明民間有這種需求。”彭嶽緊緊盯住朱厚熜,拱手行禮,“正如同治理河道,堵不如疏,因此臣懇請陛下能夠恢復民間運輸,允許商人出資參與南北貨物與交通運輸。”

“可是之前行使過這個法子,但是已經被廢除了…”朱厚熜又端正了坐姿,恢復了帝王的威儀,“之所以廢除,就是因為有弊端。之前徵調過甚,民間怨聲頗大…”

“臣說的法子並不同於以前的那種方法…臣是說將民家的大商人引入到這裡來,讓他們出資進行南北交通的貨物運輸,官府只負管理之責,並無參與引導之權。至於這管理也僅限於徵稅,查漏…”彭嶽抬起頭瞥了一眼朱厚熜的神色,又趕忙垂了下去,“就像之前在邊境實行的鹽引政策一樣,只向商人徵收鹽價和稅款,然後允許他們支領和運銷食鹽的憑證。”

“這個法子聽起來還不錯…”朱厚熜捻捻手指,“管理起來嘛…”

“陛下,這樣管理起來是比之前要方便的,畢竟我們只需設幾個機構,對這些事進行統一管理,量那些商人也做不出什麼逾矩的動作,畢竟有官府管著…”彭嶽見朱厚熜有所猶豫,慌忙解釋了起來。

“朕倒不擔心管理的問題,只是這樣一來…商人的勢力會不會因此大增?”朱厚熜皺著眉頭,卻不瞅彭嶽。

“這點陛下大可放心,商人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圖的就是多賺些錢財,不過是守財奴般地性子,做什麼事前,不得多掂量掂量?”彭嶽本來想提議對商人多加徵稅,壓制他們的勢力。但是彭嶽畢竟想要社會進步,因此就不能過於限制商業的發展,便把這個建議吞在了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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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愛卿說的也是…畢竟讓他們做,比讓這些官員做…放心些…”朱厚熜在那裡自言自語般地唸叨著,思維也變得跳躍起來。

“陛下,此舉利處甚多…”彭嶽見朱厚熜不說話,便在一旁唸叨了起來,“首先,官員貪汙牟利的機會變少了,其次,耗資多的問題根本不必關心,因為那都是商人自己盈利的事情,並且,我們的稅收肯定要比之前多出許多…”

“好了好了…不用說了,朕知道這樣好處非常多…”朱厚熜垂下目光,撫撫有些皺褶的黃袍,“只不過實行起來就困難了,問題都會出在那裡,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讓那些大臣都同意…”

“原來他一直在擔心這些,看來這個皇帝真的不簡單…”彭嶽心中暗暗嘆道。

“皇上,這種事情確實需要慢慢來…”彭嶽眼珠一轉,“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可以先給予漕運官員較為寬泛的管理權,這樣他們多了些…便宜行事的機會,也就不會有太大的反對意見,便於一開始實施這個政策…而且…也能夠對商人的勢力進行壓制,在最初的時候給他們立立威…”

本來一開始彭嶽不想這樣的,但是想到這個政策可能真的阻力很大,便向朱厚熜提出了這個建議。經過這一段時間在官場的鍛鍊,彭嶽已經學會衡量利弊,知道犧牲一部分才能得到一部分的道理。

“當然,這種狀況要在後來慢慢改變…臣希望經過大約三到五年的時間,官府能夠做到只在相關河口設定專門機構管理,再無多餘官員插手其中。並且為防涉事官員貪汙,設一機構,只記錄,不收費。再設一專門機構,只管收費,無權管理。如此一來,運輸昌盛,吏治得清,最重要的是,戶部不僅不用支出運輸之費,反而可因此坐獲大筆稅收。”彭嶽說完,看看朱厚熜臉上甚是喜悅。

“嗯,你說的這些很好,也挺有遠見…”顯然,朱厚熜很滿意,“現在還有兩件事,一是需有一個官員強勢推行…另一個就是…戶部那邊…”

“皇上,此事關係重大,臣認為只能讓張璁張大人來做,否則換為他人,實在難以順利推行。”彭嶽向朱厚熜嚴肅地說道。

“嗯…那就由張大人主導此事吧…”朱厚熜頓了頓,好像還有話要說。

“陛下,臣願意幫襯著張大人出謀劃策,略盡綿薄之力…”彭嶽上前進言,還是一臉的嚴肅。

“如此甚好…”朱厚熜欣慰地笑笑,“那這件事張大人負責從中管理調停,其他的大小事宜就由你來負責吧…”

“另外,你在吏部做這個也不方便…”朱厚熜嘴角上揚,“此番你也算是功勞甚大,就擢你為戶部郎中,先把這件事努力做好吧…”

“謝皇上恩典!”彭嶽心內大喜,他知道自己和朱厚熜都是“各懷鬼胎”,而且二人也是非常默契地達成了自己的“願望”。

附註:其實明代的漕運及物資運輸存在很大問題,但由於筆者能力問題,無法三言兩語以小說的形式將這件事徹底解釋明白,因此便在此處補充解釋,此處以明代漕糧運輸為例,以一斑窺全豹:明代的漕糧運輸制度改革的總趨勢是由軍運代替**,由長運代替分程運輸,農民也由過去支應運役改為繳納運費了,包括運費,運軍行糧及修船費等,均按正糧加耗派徵。這種變化起初對農民是有利的,但以後明政府及各級官府出於搜刮財源的需要,不斷加派各種不同名目的運費,使農民的負擔越來越重,成為對糧戶的公開掠奪。承運者不論是**還是軍運,都是繁重的徭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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