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無涯傷心欲絕,陸小翠幾番欲言又止,最後終究女兒心軟,嘆道:“公子如此,奴婢怎忍心隱瞞,非是我小姐絕情,實在情非得已。小姐真元失盡,難再維繫人形,小姐一向心高氣傲,加之愛惜容顏,怎能讓公子看到她如今的不堪?”

“哦……”無涯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塊壘頓時消除:“我並非急於一時,且待黃姑兒修出人身再去相見也不遲!”

“公子,我等獸族若要修煉成人,資質上佳的,助以靈藥,最少也得三百年餘年。以公子如今之情形,怎能等得到相見之日?”陸小翠默默搖頭。

三百多年?自己就算能活百歲再加益壽丹續命百年,也不過二百多歲,這剩下的百數年,向誰去借?等老爺爺道長煉出九轉回魂丹?誰知這仙丹何時能成?十年?百年?即便煉出,能否修復道脈還是未知!無涯越想越覺渺茫,自忖今生再也無望與黃姑兒相見。

“公子,奴婢這就告辭了。公子放心,奴婢回去後,定會苦勸小姐,或許、或許小姐會改變心意,與公子見上一面。”陸小翠勸慰道。

“見與不見皆隨黃姑兒心意吧,無須勉強。”無涯強顏一笑,上前道:“小翠姑娘此去萬妖谷,我尚有事相求。”

“公子儘管吩咐,只要小翠能辦到,定當遵從。”

“這枚銅錢,你還是帶回吧。請姑娘務必告訴你家小姐一聲,世間女子萬千,但黃姑兒只有一個!她若是不要這枚銅錢,何人能得?三百年也好,五百年也罷,我終會等到這一日的,到時,我會去萬妖谷見她,再為她吹奏一曲滄桑!”

“公子……”陸小翠不解地看著無涯。

“我自知等不了這麼多年,但不如此說,她必要牽掛我,如何能安心養傷?我已害她到這等地步,怎能再讓她分神惦記?”無涯神色悽楚,向著陸小翠一揖:“還請姑娘為我遮掩,只說我仍在忘念峰北宗修道,千萬不可向黃姑兒道出實情。”

“公子心意,奴婢懂了。”陸小翠低著頭,不忍再看無涯。

“我還有一事,只能託付姑娘去辦。待我百年後,請小翠姑娘將我骨骸葬在萬妖谷黃姑兒住處附近。唉,活著時無法見她,死後若能守在她身邊,我此生也無憾了!”

“公子切莫這樣說,公子吉人天相,怎會如此?倘若真的一語成讖,奴婢定會為公子了卻心願……”陸小翠眼中帶淚,身形漸漸化作一股青煙散去。

尚不知黃姑兒音訊時,無涯曾痴痴想過,終會有相見之日,心中存此念想,雖說煎熬卻有期盼,也不覺相思之苦,如今知其音訊,反倒絕了此生念想,這份悽苦哀痛,叫他情何以堪?

無涯不思飲食,每日對著黃姑兒畫像枯坐,唯有清淚兩行,漸漸身形日益消瘦,只得輾轉病榻,幸而有火靈兒不時找來些山珍異果,哀求無涯進食,加之益壽丹支撐,才不至於失了生機。

夏荷殘敗雁南飛,冬雪消融春又歸。

隔院桃花開得盛,竟有數枝越牆而來,穿過窗欞,橫貫在黃姑兒畫像前,桃花豔豔,清風徐徐,畫卷拂動,恍惚中,黃姑兒似從畫上走出,在桃林裡輕舞。

此情此景,仿若回到從前那個夜晚,萬種風情怎能相忘?無涯瞧得眼兒溼了,死灰一般的臉上,泛起了片片紅暈。

喚來火靈兒,又取了一顆益壽丹服下,無涯強撐著下了榻,蹣跚著走出屋子。

久未走動,身子又虛,無涯走了一陣後,便覺氣籲難平,自知不可遠行,無奈只得對著那灼灼桃花嘆息。

新月如鉤,暗香浮動,一曲滄桑餘音未了,就聽有人道:“小哥此曲吹得甚妙,只是細微處仍需斟酌,若不細聽,與吾老友三絕真人實難分仲伯!”

無涯抬頭望去,只見一位戴有青銅假面的道人踏空而來,轉瞬就到了自己面前。

“弟子聶無涯,敢問前輩尊號?”既是師尊的老友,無涯怎敢怠慢,趕緊施禮。

“貧道籍籍無名之人,那有什麼尊號!不過是粗通音律,才得以結交乃師,蒙他不棄,竟引為知己。”道人取出一封書信道“無涯,乃師無暇分身來看你,實有苦衷,你莫要怪怨!”

“弟子不敢。”無涯躬身接過書信,開啟後只有寥寥數行,看那筆跡確是師尊親筆:無涯吾徒,吾知你境遇後,甚為痛惜,只恨吾深陷迷局,難以抽身,特請吾友空空道人前來傳話,他乃是吾平生唯一知己,見他面如見吾面,聽他言如聽吾言,無涯,你也應稱其一聲師尊。切記、切記!三絕匆匆。

“師尊在上,請受聶無涯一拜!”三絕師尊既如此說,無涯整了整衣冠,對著空空道人行跪拜之禮。

“好、好,哈哈哈!還是三絕老友大方,讓貧道平白得了個好徒兒!”空空道人上前一步,手掌輕翻,一顆黃橙橙的丹藥赫然出現在掌心:“無涯,自古多情空餘恨,我看你體虛力乏,神思恍惚,想必定是為情所傷。來來來,把這顆消乏丹服下,稍稍調養幾日,又可復龍虎精神……”

無涯道了聲謝,從空空道人手中接過丹藥,一口吞下。

“無涯,凡事不可太執著,恨也如此、情也如此,太過則偏,易入魔道。”空空道人看著無涯,青銅假面幽幽泛著冷光。

“師尊教誨,無涯定當銘記。”消乏丹入口,頓覺胸口鬱結一下散了大半,又感那拳拳關切之意,無涯不由感激地望向空空道人,只是假面怪異,這樣看著,自覺失禮,又趕緊低眉垂眼。

“無涯,非是為師故弄玄虛,實在是面目可憎,若不用面具遮掩,呵呵,怕是會有礙觀瞻。”空空道人不以為意,呵呵笑了幾聲,隨手揭開假面,停了一會後又覆上。

面具下縱橫交錯數十道傷痕,一道道猶如小指粗細的紅蚯佈滿整個面頰,月影微移,紅蚯似在緩緩蠕動,望之令人毛骨悚然。

“師尊,這……”無涯顫聲道。

“為師年幼時曾中了蝕骨腐肌陰魂咒,就算行變幻之法也去不了這累累傷痕,索性就隨它去吧。呵呵,如此也好,破了這身皮囊,也斷了諸多綺念……”空空道人抬眼望月,背影蕭瑟,一下陷入沉默中。

一樣的背手對月,一樣灑脫的身影,若是手中再持有一管洞簫,真讓人疑心,空空道人便是三絕師尊了,無涯一時被自己的念想唬了一跳,旋即又啞然失笑,這斷斷不能,自己在忘念峰北宗時,與三絕師尊畫像朝夕相對,空空道人只是與三絕師尊神似罷了,也難怪他二人氣味相投!再說空空道人容貌被毀又在幼時,而自己所見的三絕師尊畫像分明正值當年。

“無涯,為師不遠萬里而來,你也不請為師用些茶水?”空空道人見無涯有些失神,便故作責怪道。

“無涯孟浪了,師尊,請隨我來……”無涯告了聲罪,引著空空道人步入堂屋。

茶極平常,不過十枚銅錢一兩的大青葉,水卻甘洌,是火靈兒從遠山天池中取來的清泉。

“如此好水配此茶,豈不太委屈了?”空空道人搖頭一哂,從法寶袋中取出兩盞瓷盅,拈了幾根針毫彈放在瓷盅,又將手一招,銅壺裡的冷泉飛龍一般注入瓷盅,及到離杯口半分時便住了,奇的是那水竟自個熱了,針毫舒展翻騰,須臾,嫋嫋茶香漾開。

“水熱七分,泡此茶正好。無涯,來嚐嚐這杯千日醉。此茶萬年樹齡,長在雲霧深處,世間獨此一棵,呵呵,得之實在不易,就是為師平時也不太捨得品嚐。”

空空師尊手法之妙,讓無涯暗自稱奇,尤其那份風流氣度,更是讓無涯自慚形穢,覺得自個俊美容顏與此種瀟灑倜儻相比頓顯暗淡許多。

無涯輕輕端起茶盅,飲了一口,齒頰留香,竟有些微醺了。

一旁正機警觀望的火靈兒也受不了這茶香誘惑,順著無涯肩膀爬下,兩隻小爪子攀著無涯小臂一陣搖晃,眼瞅著茶盅,嘴裡吱吱有聲。

“火靈兒,你也想品一品?”無涯笑著,把茶盅遞到火靈兒嘴邊。

火靈兒淺淺嘗了一口,仍覺不足,鬆開無涯,抱住茶盅,牛飲起來。

“這小東西見識倒也不凡……,嘖嘖,嗯……,無涯,你從何處得來此等神物?”空空道人起初只覺好玩,漸漸訝異起來,伸手揭去假面,額頭慢慢綻開,一道白光射出,就如開了天目一般。

火靈兒受白光一照,頓時毛髮豎起,口發嘶嘶,弓背磨爪,一雙血紅的眼珠瞪著空空道人。

“火靈兒,休要魯莽!師尊對你我並無惡意。”無涯一把抓起火靈兒,摩挲安慰,一面對著空空道人講述火靈兒的來歷。

“呵呵,想不到這個老鬼竟與你如此投緣,連麒麟神獸也捨得相送!”

“師尊,你認得老爺爺道長?”

“呵呵,無涯,你這老爺爺道長名號響得很,他便是藥、酒、癲、呆四狂道之一的藥道醫無命,此人亦正亦邪,一身修為已近度劫……,只是有一樣他與你很像,皆為多情種子。若非為情所累,此人百年前就可飛昇而去。”空空道人看著無涯似笑非笑。

多情種子?無涯聞言微微臉紅。

“四狂天下散修之首,所謂散修大都是些無根無本的修道人,求道尋寶哪能不與他人起爭執?不過無根無本的又怎是大門派弟子的對手?自然免不了多吃些苦頭,多受些冤屈。若是事情鬧大了,便有這四狂為他們出頭。呵呵,單打獨鬥,或許四狂比起名門掌教略差些,可四狂聯手,加之一副散功捨命的潑皮纏鬥,任誰碰上都要頭痛不已。”空空道人笑著將瓷盅茶水一口飲下,又續了些:“久而久之,四狂之名天下皆知。而醫無命更為散修推崇……”

“師尊,這又是為何?”無涯好奇道。

“修道為求精深,當要比試,既是比試難免死傷,更不必說爭強鬥狠,除魔衛道之時。尋常醫道只可救治凡人,名門弟子自有門中高手護持,也有靈丹服用,能保無恙,可普天下散修唯一依仗只有醫無命一人,你說他如何能不為人推崇?”

“師尊,這樣說來,老爺爺道長的醫術定是十分高明?”

“即便無命也可醫,當然高明!”空空道人舉起茶盅一沾唇又放下,嘆道:“醫無命醫道雖已通神,對著一具白骨也只有無奈……”

“哦?”無涯大奇。

“二百餘年前,有一妖獸化為絕色女子惑亂世間,不知害了幾多青年男子的性命。這妖獸雖說行蹤詭秘,但日久也露了行藏,天下修道人同聲共氣,誓要誅殺此妖,藥道醫無命也恰逢其會,哪知他竟與那妖獸生出了情愫。一日,妖獸受了重創,醫無命將她藏於一個山洞中,自己外出尋藥,等他匆匆趕回時,妖獸已被修道人誅殺當場,只留下一具白骨……,醫無命從此萬念俱灰,無心修道,一意想要煉出回魂丹,使妖獸復生,重續前緣……”

原來老爺爺道長也有這等傷心事,難怪他要說與我同病相憐了,無涯暗思自個的情事,一時傷感難抑。

“唉,都是為師不好,說這些幹嘛。”空空道人見無涯黯然,頗有些自責,等無涯平復些,才道:“為師此次前來,是有要事相告。”

“師尊請說。”

“無涯,你可知你三絕師尊自碎元嬰重修道法一事?”

“無涯知道。無涯讀過三絕師尊留下的手卷,內中記有三絕師尊遇古仙指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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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涯,你卻不知那古仙曾說,自碎元嬰重修不為奇,道法萬千,非在一途,即便絕脈也可得道!”

絕脈也可得道?!那豈不是說,我道脈被毀,也可修道!空空道人輕輕一句,恍如霹靂震得無涯思潮洶湧,一掃多日難散的陰雲。

黃姑兒,我、我又能修道了,哈哈哈!天不絕你我,天亦憐你我!無涯心中唸叨著,臉上悲喜交集,向著空空道人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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