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明朝,崑曲還沒有出現,而隨著資本主義萌芽的逐漸興旺,出現了一個新生的市民階層。這群人有錢有閒,又有文化,對於精神糧食的追求已經到了機渴的程度。

其中,看聽書算是主流的娛樂方式。

至於追捧清館人,實在太高階了,一般人也沒這個能力,卻不妨礙他們追星。

樓子裡的名妓賣藝不賣身,其實跟後世的超級大明星也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侯府夜宴新老花魁的比試只不過兩日,就在京城普通百姓中傳了開去。

你們聽說了嗎,雲卿姑娘又從燕娘手頭將花魁的頭銜奪了回來。

聽說了,其實啊,我也是很喜歡雲卿的姑娘的。雲卿姑娘當初之所以敗在燕娘手頭,還不是因為燕娘年輕,皮相上也過得去。更竟能跳得一套古怪的舞蹈。世人多是喜新厭舊之輩,圖個新鮮。但接觸得久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希奇,反到是雲卿姑娘這種文靜高雅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好。所以,雲卿能夠奪回花魁頭銜,我並不覺得奇怪。

說得是啊,其實我也不意外。不過,這事一波三折,倒是精彩啊

和民間只關注於新老花魁之爭不同,士林和京城文化界更關心這兩個銘名妓身後的創作團隊。

所有人都知道燕娘之所以能夠得花魁的名頭,靠的是龍在。

龍明卿當初進京的時候是何等的風光,一手好詞膾炙人口,活生生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歌妓捧成京城花魁。

可就在這天晚上,燕娘居然敗了。

那麼,給雲卿姑娘寫詞的就是何方神聖

七子不可能,李夢陽正關在天牢中,其他六人又不在京城。

唐伯虎此人被牽涉進科場舞弊案之後已經封筆了。

楊慎更不可能,楊家家教很嚴,楊廷和大人是個有名的道德先生,自然不會讓兒子出入風月場所。

這一猜,很快,蘇木的名字就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當天晚上所作的兩首詞就在瞬間傳遍了京城。

無論是婉約纏綿的〈採桑子〉還是大氣磅礴的〈臨江仙〉,都被京城文壇中人,公卿大夫們第一時間拿到手頭,仔細品味,然後擊節叫好。

尤其是那首〈臨江仙〉更是被譽為國朝兩百年來詩詞第一。

先前或許還有人聽說蘇木剽竊一事,可等到〈臨江仙〉一出,又知道這首詞乃是李士實當場出題時,那一點小小的懷疑自然消失不見。

不但這兩首詞被人們牢牢記住,連他以前在保定所作的那首七言也被人翻了出來。

三五天中,蘇木的名氣徹底在京城打響了。

他別的作品不說,光一句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就算是奠定了他在文壇上的地位。也許有不了一兩年,這詞就會在全國傳開。

到那時,也不知道蘇木的名氣會響亮成什麼樣子。

現在只不過是剛剛開始。

蘇木對於自己在詩壇子上的名氣並不怎麼看重,明清讀書人以科舉入試為終極目標,文名再響並不能夠帶來真正的實惠,唐伯虎的文才大吧,名頭響亮吧,可到晚年的時候不一樣落魄到三餐不繼。可見,在這個時代,你若是進不了官場,就是個屁。

他這次之所以出手,主要是為了榜胡順,實際上主要是為了幫胡瑩,對於這個小女子,他自覺虧欠太多。感情債,一輩子都還不清。

在家裡隨意地寫了三天〈紅樓夢〉,這日清晨,剛跑步歸來,就有胡進學身著便裝過來說胡順請他過去說話。

蘇木接過小蝶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笑,心道:總算將這事辦成了,萬花樓肯將規矩錢交給錦衣衛。如此,總算是在鐵板一塊的甜水衚衕裡開啟了一個缺口。至於接下來如何擴大戰果,從東廠那裡虎口奪食,那就要看胡順的手段了。

從內心來說,蘇木是不想去見胡順的。不過,看到胡進學悄悄在蘇木耳邊說:子喬,你還是過去一趟吧,我家大小姐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不來,她要親自過來請的。

蘇木嚇了一跳,如果胡瑩過來和小蝶碰到一起,免不了又要爭吵,罷,還是去一次吧

到了甜水衚衕,路過〈萬花樓〉的時候,蘇木忍不住抬頭朝裡面看了一眼。

卻見到裡面好多人等著,門口也立著不少書生:敢問小兒哥,雲卿姑娘可在

這位相公,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雲卿姑娘都還在睡覺呢

那麼,雲卿什麼時候能夠起來就是一錠銀子塞了過去。

看到錢,龜奴喜笑顏開:卻沒個準兒,大約是午後吧,要不,你先進樓等著。

那麼,小生大約幾時能見著雲卿

這個就不知道了,前面還排著十幾個讀書相公呢

眼前是如此的熱鬧,幾日前門可羅雀恍若從來沒有發生過。

蘇木看了看樓上,秋末暖洋洋的陽光正好撒在屋脊。

好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青天白雲清冽的風。

蘇木想起那個在舞臺上飛快旋轉的女子,想起她倒地時因為激動而流下的眼淚,嘴角一翹,微笑起來。

至於雲卿,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蘇木也沒有出入青樓,風花雪月的愛好,或許從今日起,以後再不會見著她了。

雲卿姑娘,保重

還好,等到了衛所,胡瑩卻不在。

裡面早就擺了一桌酒菜,胡順早等在那裡。

不但他在,就連郭鼠兒也恭敬地陪在一邊。

見蘇木到來,胡順滿臉都是笑容:蘇先生,你總算到了。哈哈,郭鼠兒,我這個先生怎麼樣,一出手,就給你們樓子將花魁頭銜給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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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胡老爺英明神武,就連你的先生也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小人佩服,佩服

什麼我手下的先生。胡順哼了一聲,又看了蘇木一眼,表情中帶著一絲尷尬,畢竟,蘇木從來沒有答應過做他的師爺:本官是很敬重蘇先生的,蘇先生在我心目中,就是我的老師,所謂一日為師

胡順顯然是高興壞了,喝酒喝大了,說起話來也沒個章程。

這個時候,裡屋突然有人狠狠地將一件東西摔在地上。

胡順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喝了一口酒。

蘇木心中一凜,裡面居然還有人,不會是胡瑩吧

這個胡順也是,說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這不亂了嗎,一會兒要做我岳父,一會兒要做我學生只怕胡瑩要惱了。

郭鼠兒也想笑,好半天才忍住了,恭敬地說:該著咱們樓子運氣,碰到蘇先生,這才重新興旺發達,這個月和上個月的規矩錢,小人都已經送來了。以前種種不到之處,還往胡老爺不要放在心上。這個月的規矩錢小人已經準備好了,還請老爺派人過去取。

好說。胡順一揮手,讓兩個手下去萬花樓。

郭鼠兒說著話,又給蘇木和胡順各自倒了一杯酒:還請胡老爺和蘇先生個個面子,喝了小人這杯賠罪酒。

好說,你這鳥人以前不開眼,本官正打算收拾你的。不過,既然如此,以前的事情就算了。不就是東廠而已,難道還能大過我們錦衣衛胡順心情大好,又喝了酒,就開始吹起牛來:郭鼠兒,老實說,如果你再不交款,本老爺就要親自帶兵上門了。至於其他樓子,本老爺有的是法子收拾他們

是是是,胡老爺說得是。郭鼠兒連聲恭維,心中卻不以為然:吹什麼牛,你們錦衣衛什麼時候貨色,見了東廠的人跟乖孫一樣,騙得了別人須騙不了我。我今天來這裡交款主要是為感謝蘇先生替我們樓子裡把花魁頭銜給掙回來,東廠那邊的款子我是肯定不會少的。至於你們這裡,多出一份也是無妨。

三人就坐下,各自吃了幾角酒,說了許多沒營養的話。

過了不片刻,先前被派去萬花摟收錢的兩個錦衣衛急沖沖地跑來: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這兩人鼻青臉腫,整個人都變形了,顯然是被人打得很慘。

怎麼了胡順問。

那力士哭叫道:老爺,小的去收錢的時候,正好碰到東廠的人也去收規費。結果,就被他們打了一頓,說那裡是東廠的地盤,別家的人滾遠點。小的和他們理論,說各收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可那幾個太監蠻不講理,又說什麼井水不犯河水,這裡都錢都是他家的。然後就動起手來將小人打翻在地,連規費得被搶了去。

聽說東廠的公公在自家樓子裡,郭鼠兒立即坐不住了。

他不過是一個普通商人,或者說即將成為一個青樓老闆,對於廠衛這種強力機構自然是不肯得罪的。

如今東廠勢大,錦衣親軍逐漸式威,甜水衚衕的老闆們只將規矩錢交給公公們,卻沒有人鳥錦衣衛。

他今天之所以來這裡,並不是賣胡順的面子,而是為了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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