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七望了望窗外的天,眼底劃過一絲追憶,娓娓道來,“我娘是在我五歲那年去世的,當初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我娘……只是睡過去了而已,所以,喪禮那些日子,我一直待在她的棺槨邊,守著她,等著她睜眼。有一天晚上,我在棺槨後睡著了,睡夢裡隱約聽見有人的聲音,我便醒了過來,我不敢動彈,唯恐被人看見,挨了我爹的罵,所以那天,我發現了我所謂中,舅舅的真面目……”

容七的語調驟變,帶了陰沉的恨意,“他跪在我母親的棺前,口口聲聲求著原諒,他說他只是迫不得已,才對她下手,他恐懼,恐懼他的皇位,他的一切,他的努力功虧於潰!而他的不安,竟然只是因為先帝生前的幾句玩笑話,他就這麼奪走了我娘的命!”

他的聲音頓了頓,揉了揉鼻尖,段如瑕緘默,關於朝華公主的死因,民間也有過多種多樣的揣測,不乏對皇帝滅口的,今日從容七嘴中聽到這些話,原本段如瑕應該不會有什麼多餘的反應,可心口卻隱隱作痛。

“我知曉此事之後,本想著替我娘報仇,可我知道,憑我當時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而且他已經對容王府起了殺心,我就故意和他裝傻,面上做出一副自暴自棄,不學無術的模樣,好讓他放心,背地裡卻暗自謀劃,等著報仇的那天。我爹不愛我娘,我娘死了以後我才知道,他竟然有很多女人,更不乏庶出的種,自此我恨上了他,再沒和他說過話,見過面……”

“長大後,我如皇帝的願,變成京城第一紈絝,而容王府一天天沒落,他再也不怕會有人謀奪他的位置,他放了心……”容七抿唇,看了一眼桌上的畫像,眯了眯眸,“有一日,有個女子來到容王府,說要見我,還讓追風塞了張紙條給我,上面寫的是,朝華公主死因。”

段如瑕蹙了蹙眉,“她?”

“你先別急,我當時看了紙條,起了興趣,想聽聽她有什麼想說的,就見了她,她一副江湖騙子的裝束,和我說我娘的死是鬼怪作祟,向我討要金子,她便幫我驅鬼。”容七諷刺的笑了笑。

段如瑕也扯開了嘴角,“她是個騙子。”

“對,我知道她只不過想騙錢,就讓人教訓了她一頓,轟了出去。”

“你沒有問她叫什麼?”

“她不說,再者她剛進門,我就看出她的不妥之處,也厭得問她的名字。”容七盯著段如瑕看了幾眼,默然道,“她到底是誰,看你的模樣似乎對她的死很上心。”

段如瑕理了理長袍,素手劃過畫上女子的臉,“她說是我爹早年在外流落的女兒,不久前才認祖歸宗,前些日子還和我示好,誰能想到短短幾日就死了,被人掐斷了脖子,想是個男子,只是不知是誰,段林修對這事關注的很。”

段如瑕頓了頓,又道,“聽你方才的那段故事,恐怕她根本就不是段家的人,只是個江湖騙子,想要混個好生活罷了,段林修處處留情,難免有記錯的時候。罷了,死就死了吧,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段如瑕說著,將畫拾了起來,三兩下撕碎了扔進暖爐內,不過須臾就被炭火燒燬了。段如瑕收回視線,轉頭撞在容七深邃的眸子裡,心漏了一拍,斂眸道,“世子爺這麼看著臣女作何?”

容七湊上前,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笑容很不正經,“你可知道我剛才和你說的事,就連生死兄弟都沒講過半句?就算有人知道,也已經葬身黃泉了……”

“世子爺這話的意思是要滅口了?”段如瑕笑了出來,定定的看著他,“世子爺方才有和我說過什麼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段如瑕饒是如此說著,背襟卻有些溼了,容七這種藏得如此深的人,心思就愈發深不可測,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尚不清楚,同自己說這些的目的也不清不白,誰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若是真栽在他這裡,可不冤死了。

容七沒有錯過段如瑕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輕輕笑了起來,“原來你怕我……”

段如瑕還未說話,容七就站了起來,紅衣有些凌亂,卻掩不住他與生俱來的氣質,他緘口不說話,只是順著來時的窗子離開,也未看段如瑕一眼,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溼了掌心,段如瑕怔怔的看著手掌,微蹙黛眉。

段九泱的喪禮十分簡單,起初段林修是想大操大辦的,只是老夫人得知段九泱的身份,氣的頭疼,當即命令段林修草草了事即可,在眾人面前賣個面子就好,段九泱不是段家人的事情斷斷不可洩露出去,將段九泱從族譜上除名,屍體丟去亂葬崗埋了,不許葬入段家的墓地。

原以為段九泱會扯出些大風大浪,可她的去世並未掀起任何波瀾,水氏愈發有討好段如華的趨勢,只是段如華卻已經不再理她,段襄腹中的孩子還算穩當,並未出什麼事,段萱倒變了不少,打扮的愈發可人,也不再像往日一般沉默,也學會了討好老夫人,再加上她喪母,老夫人仁厚,對待她也好了些。

今日是段清玄回府的日子,想到有日子沒見的弟弟,段如瑕卯時就起床梳妝,和晴空來到門口等待段清玄的馬車。

誰知段清玄到的十分晚,接近巳時才到,段如瑕坐在門口微微有些失神,見馬車到了,忙不迭的衝了過去,段清玄走下馬車來到段如瑕的面前,“阿姐,我走了這麼多天,阿姐過得可好?”

段如瑕笑著點點頭,想拍拍他的頭,卻猛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才到他的胸膛,已經要踮起腳才能碰到他的頭,段如瑕眼眶微紅,拍了拍他的肩,“時間過得真快,清兒長高了,看著愈發俊了……”

晴空掩嘴笑了笑,“是極,不覺間六少爺也十四了呢,小姐再過不久都要及笄了,能不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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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如瑕點了點頭,打量了他幾下又蹙了起來,“怎麼看你還是如此單薄的身子,好不精神的模樣,鳳卿公子呢?不是跟著你的麼?”

鳳家也是京城大戶,鳳常青不能憑著大名在段清玄身邊替他治病,只得隨意取了個化名,段清玄求學後段如瑕就讓鳳常青跟著他,可現如今卻不見他的影子,段如瑕有些不悅的眯了眯美目,段清玄笑道,“姐姐莫惱,鳳大哥有事在半途下了馬車,說晚些再來,清兒的身子已經好多了,阿姐不必擔心。”

“小姐,少爺,咱們先進去吧,現在都快晌午了,還沒用膳不是,進去有的是時間談。”晴空笑道,引著段如瑕和段清玄結伴入府。

段清玄既然回了府,冷軒的事情段如瑕便和他挑明了,冷軒人小機靈,也很是討喜,段清玄像是多了個弟弟似的,素日喜歡的緊。

他這次回府待不了幾日,段如瑕思前想後,想著給他帶些東西去,便和晴空緊趕慢趕趕出見錦袍來,給了段清玄送去,冷軒似是有些吃醋,段如瑕無奈下便縫了兩件,熬的眼睛都紅了。

晴空見她憔悴的模樣,又氣又覺得好笑,“瞧小姐這樣子,多了個弟弟且不知是福還是禍呢!”

段如瑕笑而不語,前世孤苦無依,這輩子多多少少對這些親情有些眷戀的,為他做不了別的什麼事,縫件衣裳也當是補補心中愧疚吧。

耶律極要回南楚了。

使團的送禮很是隆重,不僅是京內大小官員,就連皇帝的嬪妃也來了幾個身份尊貴的來相送,段林修作為驃騎將軍定然是要參加的,如此一來也順便捎上了段如華和段如瑕幾人,唯獨段襄,如此一來,段襄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

送別使團的前一晚有場宮宴,也就是唱唱跳跳,虛以委蛇的一套,乏味得很,段如瑕走了個過場,不到半個時辰就離開了。

宮裡的氣氛一向是壓抑的,就算身後燈火通明,前方還是一片灰暗。

段如瑕獨自一人漫步到御花園,掃過一草一木,腦海中驀地想起北郡失身的那一晚上,自己和容七在樹上窺探的一幕,臉上帶了一絲笑意,轉瞬即逝,微微攥了攥手掌。

真是,驀地想起他作甚。

“我要走了你如此開心?”

身後響起耶律極略帶惆悵的聲音,段如瑕轉過身,有些詫異,“你怎麼出來了?這宴請本就是為了送你,你怎能離場?”

耶律極諷刺的笑了笑,走到前方的亭內坐了下來,“看往日那些對我向來不敬的一群人,如今一臉討好的奉承,反胃的很,見你也厭倦的退了席,就跟出來了。”

段如瑕沉默的站在涼亭的臺階上,神色木訥。

“你還沒回答我。”他突然扭過頭來,定定的看著段如瑕,“我走了你那麼開心?”

段如瑕怔愣的片刻,失笑道,“太子爺誤會了,只是為太子爺高興,在西涼為質多年,終能迴歸故土了,難道不該笑麼?”

“你竟連稱呼都變了……”他的眼底劃過一絲痛疾,看了一眼明月高照的天,失神了片刻,似是喃喃自語,“是啊,不知何時,孤竟連回去也不當是喜事了……”

段如瑕臉上的笑容僵住,緩緩歸為平靜,纖長的指尖擰住袖邊,不知該如何作答。

只見須臾,他笑著側過頭,像極了當初的樣子,輕佻腹黑的,聲音卻沉重

“再笑一次給我看看吧,此後恐怕沒機會了……”

冬風瑟索,梅香飄逸,竹聲四起,一曲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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