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翠花鄉、三樹裡的牛長鵬在府外求見。”

老隸臣柳匆匆走進後院的田圃,通報的時候聲音裡面有些疑惑,前兩月那孺子在賈市中氣壞了自家主人,從此再來求見便沒能入門了,怎地今朝又來了?

聽到這話,陽城縣都田嗇夫牟挑動了一下眉頭,放下手中翻土用的耒耜,緩緩道:“算算時間也是這兩日,讓他進來吧”

“諾!”老隸臣柳心中再次驚訝:“主人竟然願意見他了,難道那孺子料定了會如此麼?”

不過,柳並沒有急著出去喊人,而是舉起手中一條竹簡遞上,遲疑道:“這是他的奉禮。”

“哼!”牟看也沒看,直接揮手道:“俺自為吏至今,還從未敢貪墨一枚半兩錢,那小子若是誠心悔過,俺也可以寬宥;但此子既已走了邪路,便不必再見。”

說著,一指柳道:“去,通稟獄掾一聲,就說有人欲賄本吏,請他速遣人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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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隸臣柳沒有挪步,看著自家主人的臉色,小聲道:“主人,這禮物並非錢財布帛,而是菜蔬。”

“以菜為禮,便是俺去告訴,人家也要信才行啊!”

“菜蔬?”

牟拿過竹簡來看了,頓時愣住,驚異道:“百石蘆菔?這時節,他從哪裡搜尋到的!”

“俺問了,牛長說是自家產的,特孝敬長者嚐鮮”

牟驚訝抬頭,盯著柳道:“那廝當真如此說?”

老隸臣柳點頭:“俺怎麼會欺瞞主人,確是如此。”

牟聞言瞪大了眼睛怔住,轉瞬就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哈!”臉上的怒氣一下子煙消雲散,於是起身命道:“吩咐下去,準備宴席。汝去迎那臭小子進來。”

片刻之後,老隸臣柳引著牛長鵬進來。張鵬在臺階下脫去麻履,牟已經出了正堂降階相迎。見到張鵬之後,牟上下看了看好幾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子,竟然真叫你秋種冬收成了,怎麼,是特意來笑話我這老家夥不中用麼?”

張鵬率直的苦笑一下,說道:“敢言之,上吏如長如師,小子又怎敢不敬?只是本就惹惱了您,若是不能做出成績,即便來了也是對不起您,於是小子便專心耕作,待秋耕成了再來覆命!還望長者海涵。”

聽了這話,牟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像句人話。”說罷上前挽住張鵬的手,道:“你小子許久未來,倒是做了不少事。聽聞最近風行的新犁便是出自你手,且進屋好好給俺說說。”

“我倒是想來,可是你不讓我進門啊!”

張鵬心裡想著,跟隨牟向裡面走,同時連連擺手:“那可不是俺造的,是木工楊!”

“哈哈哈哈!”都田嗇夫牟見鵬促狹的樣子笑道:“不承認也無妨,如今那木工楊因你而得福,已經是郡中特賜的上造之爵,據聞新開的工肆也有聲有色!”

這些張鵬自然之道,但農人涉工畢竟不是什麼好事情,連忙岔開話題,笑道:“長者,我們上次見面是兩月前。您可還記得蒸蟹之味?”

“當然記得!”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抱怨道:“下面的人不敢擅自皰制,唯恐有毒,那味道當真是想念的緊啊。”

張鵬憨厚一笑,說道:“俺就曉得長者定是饞蟹子了,所以來之前特意去河邊捉了些,已經教給柳丈去做了。”

“哈,你小子,難怪那老奴肯替你說話。”

“嘿嘿嘿”張鵬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

“呵呵。哈哈……”牟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此時兩人已經進了正堂,他乾脆跪坐在席子上大笑起來。

笑了片刻,牟收起笑聲,露出了感慨的神色,對跪坐在下手的張鵬道:“農事不易,此中艱辛相信你也明白。先前本吏不信你,汝可曾怨恨?”

張鵬連忙起身稽首道:“牟公,您雖然嘴上呵斥俺,卻讓精於耕作的田典前來教誨,此等大恩,鵬沒齒難忘。”

“起來起來!”牟攙扶起張鵬,故作怒意:“汝每次氣了田典,他便來此處尋俺抱怨,著實罵了你很多啊!”

“小子衝動無知,處處頂撞田典,真是無地自容”

“還算你有良心。”牟贊了一句,道:“田典垣即將告老,本吏欲以汝接下擔子。”

若是在以前,張鵬聽了這話恐怕會高興得跳起來,現在則淡定了許多。因為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無尺寸之地的黔首了,小小一里之田典,又怎能滿足胃口呢?

見張鵬不答話,牟若有所思。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都是關於秋耕蘆菔的事情。聽張鵬把這兩個月的耕作之事說的條理清晰,牟心裡面就忍不住讚歎。雖然沒有鵬年未及冠就制米線、成秋耕這麼誇張,但牟也是正當壯年就任了一縣的都田嗇夫。

大秦的耕戰國策特色鮮明,除了打仗斬首能夠升爵,種田多交糧食也一樣可以獲得爵位,牟自己也是憑藉一手耕田的好本事慢慢走到今天的地位,可以此度之,鵬未來的路只高不低!

種田是怎麼回事牟最清楚不過,聽了鵬談論秋耕,他更加確定鵬是有真本事。

“主人,蟹子蒸好了。”老隸臣柳進來通稟。

聽了這話,牟食指大動,道:“小子,還不給老夫剝蟹?”

“諾!”張鵬起身,笑著答道:“願為長者除蟹。”

酒宴擺在後院田圃間的空地上,牟家不種沒用處的花草,種的全是糧食和蔬菜。如今這個時節,已經秋收完畢,所以四處光禿禿的,很是煞風景。

牟給自己倒了杯酒,就見到張鵬盯著酒罈看。他原本是準備給張鵬倒酒的,現在心中好笑反倒停住。

張鵬微微搓著手,焦急地咬了咬嘴唇,嘟囔道:“長者故意饞俺,怕是蟹子也剝得不好了。”

“竟敢威脅老夫!”牟故意怒氣衝衝,倒了一碗重重放在案子上,道:“酒賜爾,蟹來。”

張鵬笑嘻嘻地端起來一飲而盡,積極地拿起一隻紅殼大肥蟹,認真較起勁來。

手上不停,嘴也沒閒著,他似是無意地問道:“敢問長者,似秋耕這等事,朝廷該以何賞之?”

不管牟的反應,張鵬認真的道:“若全國秋耕,不知會增加多少糧食,這等功勞,該不會只做一田典吧。”

“這”牟略顯尷尬地點點頭,嘆道:“以本吏的能耐,只能舉汝做田嗇夫,這算是頂天了。”

張鵬率直的說道:“小子不是貪心之人,只是許多事情,若手中無權,就辦不成便如秋耕,若是沒有縣丞默許,只怕所有人都會以為俺是個瘋子!”

本是一場很開心的蟹宴,此時再沒了最初的輕鬆感受。牟有些心煩意亂:“小子,你這大言不慚,意欲如何?”他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呵呵……”張鵬忍不住笑出聲來,開口說道:“敢言之,吾欲求長者舉薦,非田典,也非田嗇夫,更非牛嗇夫”

“那是?”牟不明所以。

“都田嗇夫!”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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