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快速度！”
檀石槐不停催促著鮮卑騎兵，心中有些焦急。
自漢軍出塞以來，檀石槐雖然剿滅了兩路漢軍，自己卻也並非毫髮無損。
漢軍戰鬥力極其強悍，哪怕身處絕境，仍舊給鮮卑騎兵造成巨大傷亡。
加上慕容部落在綠洲的那場大敗，鮮卑騎兵已經傷亡超過五千人，這個數量甚至比得上整個大型部落內的所有戰士。
不僅如此，漢軍出塞屠戮的鮮卑民眾，累計也有一萬五千餘人。
草原之上什麼都缺，人口更是奇缺無比。
有了這麼慘重的損失，檀石槐絕對不想讓鮮卑人繼續折損下去。
那兩千充當誘餌的鮮卑騎兵，如果真的被漢軍全殲，縱然此戰鮮卑獲勝也有些得不償失。
數萬戰馬奔騰，大地在輕微震動。
“可汗，兩千充當誘餌的騎兵已經只剩五百餘，正被漢軍追趕著朝我軍方向潰逃而來。”
“五百餘人？”
檀石槐聞言，不由臉色大變。
對於大漢而言，損兵折將固然是極大損失，卻也沒辦法動搖大漢根基。
蓋因大漢人口眾多，人才濟濟，縱然暫時損兵折將，也能很快補充新鮮血液。
然而，整個草原鮮卑人數量加在一起，都不如大漢一個富庶的州城人口更多。
漢軍損失三萬精騎，也能夠在很短時間內重新組建一支軍隊。
鮮卑莫說損失三萬，就算損失兩千兵馬，也就代表一個中型部落的徹底沒落。
身為鮮卑可汗，檀石槐比誰都看得明白，
故此當檀石槐得知，充當誘餌的兩千騎兵只剩五百餘人時，當即感覺體內血氣翻湧。
“該死，我不是跟他說過不要與漢軍死戰，只需咬住對方即可嗎？”
本來還十分被器重的那位部落首領，卻已經讓檀石槐惱怒不已，此戰就算那名部落首領能夠活著回來，恐怕也很難承受檀石槐的怒火。
“可汗，五百餘鮮卑潰兵已經快要衝過來了。”
“如果任由他們潰逃過來，不僅會影響我軍士氣，還會打亂戰士們的衝鋒陣型！”
“這肯定是臧旻的策略！”
檀石槐舉目望去，果然看到漢軍只是驅趕這些潰兵，卻並沒想要擊殺他們。
“傳令，讓這些鮮卑潰兵朝兩翼逃走，不得衝撞我軍陣型！”
檀石槐久經沙場。
他知道如果任由這些潰兵沖亂己方陣型，當漢軍掩殺過來的時候，哪怕雙方兵力相差懸殊，鮮卑仍舊可能會傷亡慘重。
“前面的鮮卑人聽著，縱馬從兩翼繞開，不得衝撞我軍陣型！”
命令很快被傳達。
那些潰敗的鮮卑騎兵倒也知道輕重，既然可汗派人下達命令，他們自然要遵守。
然而，崔校尉早就得到臧旻授意。
看到前面逃走的鮮卑騎兵，準備從檀石槐部兩翼逃走的時候，本來只是驅趕不下殺手的漢軍，卻是忽然變成了擇人而噬的猛獸。
“啾啾啾！”
箭雨密集射出，那想要繞過檀石槐部兩翼逃走的鮮卑騎兵，紛紛墜落下馬。
那些尚且來不及轉道的鮮卑騎兵，反而毫髮無損。
才開始，潰逃的鮮卑騎兵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看見那些想要繞道的袍澤，紛紛倒在箭雨之下以後，這些人終於醒悟過來。
哪怕檀石槐已經下達了命令，這些想要活命的鮮卑潰兵，仍舊不敢繼續繞過兩翼逃走。
“可汗，漢軍封鎖潰兵讓他們不能朝兩翼逃走，潰兵就快要撞上我軍了！”
拓跋靜見狀臉色鐵青，大聲說道。
“該死！”
檀石槐眼中兇光閃爍，手指握得嘎嘣作響。
“傳令，讓那些潰逃的騎兵返身與漢軍作戰，若是繼續衝擊本陣者，殺無赦！”
檀石槐雖然不願對自己人動手，卻也不會坐視漢軍詭計得逞。
真要讓那些潰兵衝散己方陣型，也許被漢軍趁勢殺死的鮮卑騎兵，就遠遠不止五百多人了。
永遠不要小瞧，陣型在戰場上的重要性。
特別是那些正在衝鋒騎兵，對於陣型以及速度的要求更是非常苛刻。
一旦檀石槐部陣型被衝亂，勢必會打亂整支騎兵的衝鋒節奏。
速度放緩下來的鮮卑騎兵，在初次交鋒的時候，也會被全速衝鋒的漢軍殺得節節敗退。
哪怕雙方兵力差距很大，這種情況仍舊不能避免。
“可汗有令，爾等當返身與漢軍作戰，繼續衝擊本陣者殺無赦！”
命令傳達下去後，引起了潰兵的一陣騷亂。
不得不說，檀石槐的確在鮮卑軍中有著極高威望，這些潰兵都在猶豫是否遵命行事。
“啾啾啾！”
然而很快，崔校尉就帶著麾下漢軍，一邊縱馬奔騰，一邊挽弓搭箭。
遲疑不決的鮮卑潰兵，在箭雨的洗禮下，哪裡還顧得上檀石槐命令？
為了活命，剩餘的鮮卑潰兵繼續朝著檀石槐部衝去。
“殺！”
看到這些潰兵不遵將令，檀石槐眼中閃過濃郁戾氣，毫不猶豫下達了命令。
“啾啾啾！”
面對可汗的命令，哪怕對面乃是自己同族，鮮卑騎兵仍舊毫不猶豫動手了。
鮮卑人善於騎射。
他們哪怕正在縱馬衝鋒，箭雨人仍舊精準落入潰兵中間。
這支五百餘人的潰兵，此時腹背受敵，全都有些心生絕望。
“哪怕死，我們也要死得有尊嚴！”
“兄弟們隨我返身，殺掉這些漢人，為死去的袍澤報仇雪恨！”
統領這支潰兵的鮮卑部落首領，知道此時自己等人返身與漢軍作戰，尚且有活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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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繼續前進，必定會被雙方箭雨射殺殆盡。
故此，他當機立斷掉轉馬頭，身先士卒朝著漢軍方向殺去。
“殺！”
剩餘的潰兵也不願死在自己人手上。
他們方才只是被漢軍殺破了膽，只顧著倉皇逃命，根本沒有作戰的勇氣。
然而，當主帥都不顧生死的時候，這些潰兵終於找回了丟失的勇氣。
崔校尉縱馬提槍，身上已經沾滿鮮血。
他看到那些潰兵返身衝鋒的時候，嘴角不由掛起了冷冽的笑意。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崔校尉仰天長嘯，縱馬衝在最前面，朝著那名鮮卑部落首領殺了過去。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崔校尉身後那些渾身浴血的漢軍，也被名將陳湯這句話所鼓動，哪怕明知敵軍數倍於己，仍舊感覺熱血沸騰。
他們無所畏懼，揮舞著手中武器，縱馬緊緊跟在崔校尉身後。
“殺！”
崔校尉勇武過人，而且已經捨身忘死，廝殺起來自然毫無保留。
反觀那名鮮卑部落首領，膽氣早已喪盡。
他此時之所以鼓足勇氣與漢軍作戰，也是想要等檀石槐領兵過來，擊退漢軍拯救自己。
此消彼長之下，兩人交手沒有幾個回合，鮮卑部落首領就已經落入下風。
崔校尉眼神如電，逮住對方破綻以後，直接一招直搗黃龍將鮮卑首領刺於馬下。
“噗噗噗！”
與此同時，漢軍也都爆發出強大戰鬥力，將那些潰兵殺得節節敗退。
雙方僅僅交手一個回合，這些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返身作戰的鮮卑騎兵，再次成為潰兵朝著檀石槐部衝去。
“轟隆隆！”
而此時，鮮卑大軍已經抵達戰場。
他們先是衝散了那些潰逃的鮮卑騎兵，而後與崔校尉部狠狠碰撞在了一起。
慘烈的廝殺，正式拉開序幕。
“殺！”
臧旻手持利劍，帶領麾下士卒衝入陣中。
此時的臧旻，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儒生，反而變成只會廝殺的莽夫。
其實在這種戰場上，智謀已經成了擺設，唯有實力間的碰撞才會決出戰爭勝負。
雙方交戰，哪怕鮮卑人佔據絕對兵力優勢，漢軍卻仍舊沒有全線潰敗。
相反，漢軍所爆發出來的戰鬥意志，哪怕檀石槐都覺得震驚。
山坡上，檀石槐看著膠著的戰場，眉頭緊皺。
鮮卑人如今的確佔據優勢，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優勢將變得越來越明顯。
然而檀石槐捫心自問，假如自己率領的鮮卑騎兵與漢軍易地而處，卻絕對不會如同漢軍那般頑強。
“以前我始終都以為，漢人之強在於地大物博、人口眾多。”
“相比起個人勇武，我們草原兒郎卻更甚一籌。”
“今日我才知道，漢人之強在於軍，漢軍之強在於魂。”
“漢軍擁有自己的靈魂，更有自己的驕傲，所以無論是陷入絕境的夏育，還是眼前的臧旻，都能帶著必死決心與我交戰。”
檀石槐輕聲呢喃，旁邊的拓跋靜也是臉色凝重。
“漢人不可辱。”
“哪怕我們這場戰爭獲得勝利，仍舊不能輕視漢人。”
“不過，這場戰爭也就到此而止吧！”
檀石槐雖然感嘆漢人的頑強，卻並不認為這場戰爭會有什麼意外。
檀石槐右手先是高高揚起，而後猛然降落。
與此同時，號角聲響徹整片戰場，遠處忽然出現兩彪騎兵，每支騎兵都有三千人。
他們從戰場兩翼殺奔而來，以包圍姿態衝鋒而至。
迂迴穿插，兩翼包抄。
檀石槐對於騎兵的使用，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莫說漢軍本就佔據劣勢，哪怕雙方打得難分難捨，當這兩支騎兵包抄過來的時候，漢軍也絕對沒有辦法繼續支撐下去。
“轟隆隆！”
由遠而近的馬蹄聲，讓嘈雜的戰場變得越發混亂。
慘烈的廝殺持續了兩個時辰。
哪怕鮮卑人以絕對兵力優勢，對漢軍發起了圍殲戰，仍舊打得十分辛苦。
然而，漢軍雖然頑強到讓敵人心生敬意，卻仍舊改變不了整場戰爭的局勢。
長達兩個時辰的廝殺過後，漢軍終於徹底敗了。
六千漢軍只剩不到三百，臧旻顫抖著舉起受傷的右手，臉上露出了絕望之色。
不過很快，這種絕望就變成了瘋狂。
臧旻揮舞著受傷的右臂，用盡全身力氣吼道：“漢軍不可辱，知必敗而戰，知必死而博！”
“我為主帥，縱死無悔！”
“若我戰死，爾等將由崔校尉統領繼續作戰，若崔校尉戰死，爾等由其麾下軍侯統帥繼續作戰。”
“哪怕我軍戰至一兵一卒，也決不後退！”
“縱然死，我也會死在你們前面！”
言畢，臧旻居然擺脫身邊護衛，揮舞著受傷的右臂，朝著最近的鮮卑騎兵殺了過去。
“噗！”
哪怕已經受傷，自幼學習君子六藝的臧旻，仍舊保持著靈活身手。
利劍劃過鮮卑騎兵喉嚨，鮮血將臧旻衣袍染得更紅了。
“願與將軍同死！”
主帥不怕死，則三軍皆願赴死。
莫說這支軍隊本就是大漢精銳，每一位士卒都有著驕傲的靈魂。
哪怕普通軍隊看到主帥如此模樣，也會撇下心中貪生怕死的念頭，為榮譽而戰。
為國家而戰。
為主帥而戰。
臧旻徹底擺脫保護自己的士卒，與鮮卑人廝殺在一起。
那些護衛雖然想要繼續上前保護臧旻，奈何鮮卑人實在太多了，他們自身都難以保全，根本很難衝過去。
“殺！”
臧旻連殺兩人，身上卻再次增添了三道傷口。
附近鮮卑將領，也早就注意到這位漢軍統帥，見有機可趁紛紛領兵圍攏過來。
“鐺！”
一位強壯的鮮卑將領揮舞戰斧，朝著臧旻狠狠斬去。
臧旻急忙舉劍格擋。
奈何臧旻根本不是鮮卑將領對手，再加上右臂受傷，寶劍直接被戰斧斬落。
“噗嗤！”
戰斧去勢不減，斬斷了臧旻右臂。
“啊！”
臧旻先是痛呼出聲，而後臉上瘋狂之色越發濃烈。
他強忍著疼痛撲向那位鮮卑將領，後而厲聲大呼：“我為主帥，絕不貪生苟活，當死於諸位之前！”
言畢，臧旻已經撲到了鮮卑將領身前，狠狠咬掉了對方耳朵。
“啊！”
鮮卑將領耳朵被咬掉，聲嘶力竭的痛呼起來，而後戰斧舞動，直接將臧旻斬為兩截。
“將軍！”
“將軍！”
“將軍！”
漢軍士卒全都目眥欲裂，許多人甚至咬碎鋼牙，嫣紅的鮮血從嘴角流出。
“將軍慢走，某隨後就來！”
眼淚模糊了崔校尉雙眼，他不捨的看了眼那斷成兩截的屍體，眼球頓時變得通紅。
“殺！”
崔校尉狀若癲狂，心中只剩下殺戮的慾望，想要將身邊所有敵人全都撕成碎片。
剩餘不足三百的漢軍，此時也大多負傷數處，已成強弩之末。
在鮮卑大軍的圍剿下，這些士卒雖然爆發出了最大潛力，仍舊不能改變什麼。
他們奮力廝殺著，不為勝利，不為活著，只為死得有尊嚴，死得有意義。
終於，漢軍士卒折損殆盡。
哪怕戰至最後一兵一卒，都沒有任何人逃走，也沒有任何人投降。
縱然是那些被天子派來，負責監督臧旻的宦官爪牙，也表現出了漢人應有的氣節。
寧死不屈。
到了最後，戰場上只剩崔校尉一人，傷痕累累的被鮮卑人包圍起來。
“砰！”
精疲力竭，甚至眼睛都有些模糊的崔校尉，被一位鮮卑將領擊中，終於倒下了。
“可汗有令，活捉此人！”
就在那名鮮卑將領想要殺掉崔校尉的時候，忽然又傳令兵衝了過來。
“踏踏踏！”
很快，檀石槐就率領親衛縱馬而來。
“你，可願降？”
崔校尉的勇武，讓所有鮮卑人動容。
檀石槐一度認為，眼前這位漢人猛將，就是傳說中的關羽。
待看清對方身上傷痕累累，仍舊手握長槍以後，檀石槐不由產生了惜才之心。
以前匈奴就能收服戰敗的漢人名將，他檀石槐統領的鮮卑，甚至要強過往日匈奴，未嘗不能效仿匈奴收服漢人名將為己用。
“嗤！”
崔校尉早已精疲力竭，根本沒有力氣說話。
不過檀石槐仍舊從對方的嗤笑，以及那不屑的眼神中，讀出了對方心意。
“只要你願降，鮮卑除了可汗以外，職位任你挑選！”
檀石槐靠近崔校尉，誠意滿滿。
也許很多人覺得，檀石槐為了一位猛將開出這麼優厚條件，是不是太過了。
只有檀石槐自己知道，這是因為他恐懼了。
漢人的頑強超乎想象，如果不能狠狠踐踏漢人尊嚴，那麼這個民族就不可戰勝。
假如眼前這位漢人猛將能夠投降鮮卑，其象徵意義絕對無與倫比。
檀石槐要的是漢人脊樑崩塌，而不僅僅是一位沙場猛將。
“呸！”
然而方才還氣若游絲的崔校尉，彷彿迴光返照般，口水狠狠吐在了檀石槐臉上。
“鮮卑王庭都不在了，還妄想讓我投降，簡直痴人說夢！”
言畢，崔校尉大笑數聲，身體緩緩變得冰冷。
檀石槐卻是心中一驚，根本沒有心思擦去臉上的口水，眼中露出極度恐懼之色。
“不好，中計了！”
檀石槐大叫一聲，猛然站了起來。
“全軍聽令，星夜兼程趕回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