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蘇季喜歡獨自來到雲夢山巔。
那裡方圓數里茂草叢生,一派塞外風光。
蘇季感覺現在的生活很安逸,很愜意,因為這裡是屬於自己的天地。
這裡有酒。
這裡有徒弟。
這裡有追隨者。
這裡有不得不忠心的僕人。
這裡有可以為他指點江山的高人。
這裡有願意陪他做任何事情的漂亮女妖。
這裡有一年四季都看不厭的諸般美景。
這裡應有盡有,而他是這裡的主人,擁有這些所有美好的事物。
可是,他還是覺得,似乎少了點什麼?
一望無際的草原,就像蘇季此刻的心情:茫然、空虛、寂寥。他身在故鄉,本是遊子歸家,可他絲毫沒有家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耳邊響起一個熟悉聲音。
咚!咚……
那是開山斧劈砍大瑤樹的聲音。
那聲音其實並不存在,只是來自蘇季記憶最深處的回憶,讓他想起師父武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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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次揮斧,無數次癒合。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那些年,每一次放下斧頭的時候,武吉總會坐下來靜靜思考,思考那些活過二百多歲的人才會思考的問題。
此刻,蘇季也像當年的師父一樣,開始思考人生。
為什麼修行?
為了報復青黎?那個害死師父,害死母親,害死太甲真人,害人無數的罪魁禍首?
可是,然後呢?
即便青黎得到應有的懲罰,餘下的時間還很長。前半生的目標很明確,可他終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直到看見金貞和銀臨,他感覺好像有了答案。
草原、落日、紅霞。
夕陽下,恩愛夫妻一起欣賞日落,彼此依偎,訴說著甜言蜜語。
“貞兒,我們遠離恩怨情仇,不求長生不老,只求恩愛一生,生則同衾,死亦同穴。”
“臨郎,我們在草原上牧馬放羊,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現在就算讓我去死,我亦甘之如飴。”
聽完這番話,蘇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禁抱怨他們太肉麻,也抱怨自己耳朵太靈,就算距離很遠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後來,他感覺自己的抱怨,只是因為羨慕,甚至是嫉妒。
夕陽落山的時候,蘇季低下了頭,開啟手中的白布,裡面包裹著兩截斷劍。
兩截冰冷的斷劍,彷彿永遠不能相見的兩個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盯著這兩截斷劍發呆,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乃至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師父!”
聽見袁生的聲音,蘇季猛然回過神來,用白布包起兩截斷劍。
袁生興奮道:“師父,我和師兄比試,我贏了!”
蘇季完全不信,笑問:“你們比吹牛?”
“不,我們比劍!”
蘇季半信半疑,問道:“你們比的是舞刀弄劍的‘劍’?”
袁生道:“當然是那個‘劍’,難不成還是賤人的‘賤’?”
這時,花如狼走了過來,“師弟說的不錯,我輸了。”
袁生轉過身子,露出大半截尾巴,感激道:“師父,自從你運用玄清氣讓我尾巴長出一段,我發現自己的修為突飛猛進!”
蘇季道:“看來陸壓道人說的不錯,尾巴是猴族力量的源泉。如果尾巴長全,你就會化為原形。你義父當初為了不讓你與妖魔為伍,才砍斷你的尾巴,暫時抑制了你的天賦。”
袁生得意道:“師兄,你以後可要小心了哦。”
花如狼笑而不語。
蘇季眉頭一皺,欲語還休,暗忖花如狼和袁生過招,最多只用三成功力。為了給他信心,花如狼一定不會全力施為。若因為如此,讓袁生小瞧了世間高人,那可就大事不妙。
“你小勝一局,小尾巴就翹起來了?”蘇季學著武吉的口吻,教育道:“你千萬不能自滿,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袁生充耳不聞,盯著蘇季手裡的白布,問道:“師父,那白布裡包著什麼?”
說話間,袁生動手開啟了包裹,瞧見兩截鋒兇斷劍。
“這是……”
袁生望向蘇季,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蘇季故作淡定道:“呃……我在練習飛劍,同時駕馭兩截斷劍,俗稱,雙飛劍!”
兩個徒弟互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花如狼給袁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
可是袁生哪裡憋得住,忍不住問道:“師父,你自從出關就成天心不在焉,盯著這東西看了好多天,你到底想什麼呢?”
蘇季一本正經地反問道:“這鋒兇劍是我娘的遺物,你說我在想什麼?”
袁生完全不信,似笑非笑道:“師父休想唬我。你想的不是娘,而是……師孃!”
話音剛落,花如狼下意識地轉過頭去,避開蘇季的目光。
蘇季掃了花如狼一眼,想必他已把斷劍的來歷告訴了袁生。
袁生道:“你和師孃在青靈廟邂逅、旋靈閣月下對飲、申候府相贈絕影燈、玲瓏塔獄不離不棄、望仙樓共赴生死……這些事我都聽大夥兒說了。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望著手中的劍,蘇季腦中閃過曾經的過往,沉吟道:“閉關之人不可被打擾,否則會有性命之虞。”
袁生指著兩截斷劍,意味深長道:“可你不能總拿著人家的東西,總得找機會還回去吧?”
蘇季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旋即黯淡了下去,想到鋒兇劍斷成兩截,如何還好意思還給人家?
這時,一把劍凌空飛來。
太陰化為人形,漫步來到蘇季面前,提醒道:“季師侄,算算時間,下月你是不是該回崑崙山一趟?”
“不錯!”蘇季豁然道:“下月是師父的忌日!”
太陰取出一把似曾相識的桃木劍,雙手遞到蘇季手中,介紹道:“這把‘龍洶劍’是我歷經三年鍛造而成,雖然鑄劍時間短,但藉助雲夢山靈氣為源,使得這把劍比‘鋒兇劍’有過之無不及。”
蘇季接過桃木劍,緩緩握在手中,灌注玄清之氣,桃木劍赫然變成一把青銅劍!
太陰說道:“鋒兇斷劍雖然無法重鑄,但這把龍洶劍可以送你。至於,你想把它轉送給誰,與我無關。”
“多謝前輩好意。”蘇季心中充滿感激,感覺太陰真的變了。這個冷冰冰的前輩,曾想殺掉沐靈雨,劍斬相思,現在卻送給自己這把劍,幫自己暫解相思之苦。
蘇季來到青溪邊,面對清澈的溪水,用羊角匕首剃去滿臉的鬍鬚,沐浴更衣,換上一件嶄新的道袍,整裝待發。
袁生轉向花如狼,捂嘴偷笑道:“師父扮得這麼英俊瀟灑,哪裡是去祭拜,根本是去相親嘛。”
花如狼端詳了半天,感嘆蘇季現在和剛出關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很難讓人聯想到是同一個人。
袁生道:“師父,祭拜師祖,帶我一起去吧!”
“別想偷懶,安心練功!”
丟下八個字以後,蘇季獨自步行下山,瞧見遠處的果樹下坐著兩個孩子,正是萬聖公主和楊霄。
兩個孩子灰頭土臉,不知在那裡等待了多久。
見到蘇季走出結界,兩個孩子連忙站了起來,眼中迸發出激動的光芒,異口同聲道:“出來了!終於有人出來了!”
楊霄一個箭步衝到蘇季面前,指著那一堵看不見的牆,懇求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讓我們進去?我們已經等了好幾天了。我們要上山拜師!我們要見狐夫子!”
望著兩個迫不及待的孩子,蘇季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們沒有認出自己要找的人近在眼前。
“你們來的不是時候,狐夫子不在山上。”
楊霄嘆道:“那我只好等他回來。我爹說沒有拜師,就不讓我回家。”
“你呢?”蘇季轉向萬聖公主。
萬聖公主低頭道:“……我也是。”
蘇季擔心兩個孩子在外面出意外,便將他們送入結界,御劍飛向崑崙山。
目送蘇季的身影消失在天邊,萬聖公主眼波流動,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疑惑道:“哎?那個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楊霄撓了撓頭,喃喃道:“我也感覺好像在哪見過,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