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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十五名義子親眼見過義父的遺體,其中七八人還親手觸碰過,老五胡桂猛就是抬屍者之一,所以比其他人更顯驚訝與意外,探身盯著空蕩蕩的棺材,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胡桂揚放下棺蓋,噗嗤笑了一聲,“哪位兄弟這麼會開玩笑,竟然把義父藏起來了。”

眾人都擠過來檢視,隨後對胡桂揚怒目而視,好像這都是他的錯。

“要不是我堅持檢視遺體,怕是只有到出殯那天你們才會發覺到棺材太輕——未必,義父選的這口棺材又厚又沉,少一具遺體輕不了多少。”

老大胡桂神不得不開口了,先是對胡桂揚道:“三六弟,少說幾句。”隨後向老五胡桂猛道:“老五,你看呢?”

胡桂猛上午親手將義父遺體送入棺材,這時最尷尬,臉上卻一點也沒顯露出來,冷冷地抬高聲音道:“其他人退下,我與大哥商量一下。”

與胡桂猛關係較好的義子們先退下,其他人等老大胡桂神給出暗示之後,陸續離開。

胡桂揚混在人群中也往外走,三九弟胡桂大在他身邊小聲道:“三六哥,你該留下吧?”

胡桂揚噓了一聲,出門才道:“早說過,我管不了這件事,最後還是得大哥、五哥出面。”

義子們在庭院裡分成幾夥,幾個人留在胡桂揚身邊,胡桂大問:“義父的遺體怎麼會沒呢?大家明明都在家,就算偷走屍體,也帶不出去啊。”

大家議論紛紛,胡桂揚一開始不說話,突然冒出一句:“沒準是義父自己走出去的。”

夜色籠罩,冷月高懸,寒風瑟瑟,院子裡雖然站著三十來個大活人,幾名義子聽到胡桂揚這句話還是感到一陣恐懼。

胡桂揚笑了幾聲,“在義父身邊待了這麼多年,你們竟然還信這種鬼話?哈哈。”

在眾人不滿的目光中,胡桂揚轉身離去,別人都巴不得他走開,只有胡桂大猶豫一會,還是追上來,“三六哥,你要去哪?”

“你這話是替誰問的?大哥還是五哥?”

“三六哥,你、你別亂說……”

“不想回答就算了,我要去後院。”

“後院?”

“嗯,見一見義父最心愛的丫環,兄弟們念念不忘的小柔。”

“又亂說,是你念念不忘,我可……我可沒有。”

“嘿嘿,小三九,懂得不好意思和撒謊了,你真是長大了。”

胡桂大承認自己在嘴上爭不過三六哥,只好哼哼幾聲,緊走幾步,攔在前面,“等等,這個時候去見義父的丫環,不合適吧。”

胡桂揚沒有回答,而是抬手指天,胡桂大抬頭看去,只見孤冷的半輪彎月,別無它物。

胡桂揚趁機繞過胡桂大,“義父已經丟了,再不抓緊時間,只怕連丫環也要失蹤。”

後院的正房裡平時不住人,趙瑛通常在東廂的小跨院裡過夜,丫環們也是如此。

跨院的大門緊緊關閉,胡桂揚輕輕敲了兩下,胡桂大還是跟過來,但是沒有再阻止。

胡桂揚抬起手,剛要再敲,裡面突然轉來一個嚴厲的聲音,“哪個小王八蛋?”

“二嬸,是我。”胡桂揚一聽就知道這是二叔孫龍的妻子,脾氣比丈夫還要暴躁。

“趙家這麼多乾兒子、溼兒子,我知道你是誰?”

“我是胡桂揚,還有胡桂大,他排行三十九,個子不高,經常給義父跑腿……”

胡桂大扯三六哥的袖子,讓他少說幾句。

院內的聲音稍稍緩和,“哦,是你小子,老頭子的確說過你要過來,可現在這麼晚了……明天再來吧。”

“明天我要去錦衣衛,怕是沒有時間。簡單幾句話,問過就走,請二嬸通融。”胡桂揚客客氣氣。

門裡沉默了一會,孫二嬸道:“好吧,你就站在外面,我把小柔帶出來,你隔著門說話。好歹是一戶人家,得守點規矩,趙大哥沒了,你們更得小心在意。”

“是是,二嬸說得對。”胡桂揚越發客氣,站在旁邊的胡桂大忍不住撇嘴。

等了好一會,門裡傳來窸窣聲音,隨後是孫二嬸男人般的粗硬嗓門,“你們說話吧。小柔,別害怕,我就站在這兒,沒人敢欺負你。”

“是,奴家謝過二嬸。”另一個柔弱的聲音低低道,全沒有白天指責眾義子是妖狐時的瘋意。

胡桂揚咳了一聲,“小柔姑娘這一天不好過吧?”

胡桂大抬腳輕輕踢了三六哥一下。

“有勞少爺過問,奴家白天一時驚慌失措,亂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請少爺代奴家向諸位少爺請罪。”

“大家都不在意,小柔姑娘……”

胡桂大低聲提醒:“問正事。”

胡桂揚又咳一聲,“我想問問義父的事情,小柔姑娘為何說義父為妖狐所害?”

“我……我被嚇糊塗了,把老爺身上的舊傷當成了新傷,以為……我只是隨口亂說,當不得真……”

“請小柔姑娘再仔細回想一下,昨晚可曾發現異常,不用避諱,上司委託我查案,我自會替你做主。”

“多謝少爺,奴家……剛剛說的都是實話……”

孫二嬸的聲音加入進來,“行了,大半夜的,說幾句得了,早點歇著吧,明天事情還多著呢。”

門內腳步聲遠去,胡桂大小聲道:“三六哥,跟我們你可從來沒這麼客氣。”

“你若有花容月貌,我對你也客氣。”胡桂揚笑道。

“切,你這就叫……叫……”

“重色輕友,別不好意思說出來。”

“對,就是重色輕友。”

胡桂揚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這都是義父教給咱們的啊。”

“嗯?義父才沒有……”

“乾孃一過世,義父就買來幾名丫環,從此縱情聲色,他這是以身作則,告訴咱們一個道理:多年辛苦都是一場空,美酒、美人最實在。”

“呸呸呸,你又胡說八道,義父絕沒有這個意思。”

“哈哈。”胡桂揚轉身走開,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大哥、五哥估計已經商量好了,把小柔的話轉告一下,應該就沒我什麼事了。”

“義父的遺體呢?”胡桂大追上來提醒道。

“只要沒有妖狐,東廠、西廠都不會感興趣,自然也就不會再委託任何人查案。至於義父的遺體,這只能算是家務事,用不著我來查。”

胡桂大一愣,腳步放緩,馬上加快腳步,與三六哥並肩走到前院,沒見到人,其他兄弟都回前廳了。

“三六哥,你是說咱們兄弟當中有人盜走遺體?”

“這是唯一的解釋,除非世上真有鬼神。”

快到前廳門口時,胡桂大嘆息道:“我寧願這是鬼神所為。”

廳裡,中間仍然擺著棺材,義子們按排行分列兩邊,胡桂揚與胡桂大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胡桂神畢竟是名義上的大哥,只有他站在棺材邊上,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正好看見胡桂揚,招招手,“三六弟,過來。”

胡桂揚沒辦法,只得走到大哥面前,往棺材裡又看一眼,裡面還是空的。

“我和五弟商量過了,義父遺體丟失一事,還是得由你繼續查下去。”

“大哥、五哥太看重我了,我剛剛問過小柔姑娘,她承認自己並沒有看到所謂的妖狐,明天我去錦衣衛,當面向袁大人稟明此事,也就該結束了。既然無關妖狐,東廠、西廠大概也不會感興趣,找回遺體這件事,還是大哥、五哥主持吧,我做不來。”

胡桂神沉吟未決,老五胡桂猛上前道:“只能是你,別人都不行。”

胡桂揚搖頭,“我不幹,你們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裡推。”

“難道你不想找回義父的遺體嗎?”

“想,但我沒本事帶頭查案,還是給大哥、五哥打下手吧。”

胡桂猛眉頭緊皺,老大胡桂神插口道:“義父生前畢竟單獨提起過你的名字,大家都聽到了,三六弟,事情還是得交給你,有什麼要求,你就說吧,當著眾兄弟的面,我和老五肯定滿足。”

胡桂猛也道:“對,查案期間,你就是我們的頭目,大家都聽你的。”

胡桂揚尋思一下,轉動目光,看向其他兄弟,直到所有人都點頭或是開口表態之後,他才長嘆一聲,說:“好吧,既然諸位兄弟堅持,我就勉為其難,至於要求,我還真有幾個。”

“你說吧。”胡桂猛有點不太耐煩。

“第一,明天上午我去錦衣衛見袁大人,得到他的許可與任命,我就接手此案,如果袁大人不同意,或者含糊其辭,那還是算了。”

袁彬是趙瑛與義子們的最大靠山,凡事必須得到他的支援才算名正言順,這個要求並不過分,胡桂神、胡桂猛等人都表示同意。

“第二,既然是查案,就沒有兄弟情分可言,到時候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提前請諸位兄弟諒解。大哥、五哥再有什麼事,不要避著我,否則的話,我只能懷疑你們別有用心。”

前幾句還算合理,後兩句卻有點過分,即使胡桂揚笑著說出來,胡桂神、胡桂猛還是很尷尬,一個連咳幾聲,一個怒目圓睜。

“怎麼樣?大哥、五哥同意嗎?”胡桂揚笑著追問。

胡桂神勉強點頭,“以後有事叫上你就是。”

胡桂猛也只能點頭,“只要能找回遺體,都聽你的。”

“那就好,其它條件等我想起來再說,現在——請你們都出去吧,我要和義父單獨待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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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裡空空如也,胡桂揚卻說要與義父單獨相處,雖說趙瑛的義子大多不信神,聽到此話卻也汗毛直豎。

胡桂揚做出驅趕的動作,眾人只好退出,老五胡桂猛走在最後面,低聲道:“一定得找回遺體,還得查出是誰……”胡桂猛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眾兄弟,沒再說下去。

胡桂揚只是點頭,等到眾人都走出去,他回到棺材邊,低頭自語:“義父,你出的真是一道難題。”

又站一會,胡桂揚抬腿邁進棺材,竟然躺了下去,調整身姿,讓自己舒服一些,“我還是先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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