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丐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遇到偷襲,立刻一鬨而散。

偷襲者不像官兵,胡桂揚也想一逃了之,繞過房子沒跑幾步就被數名騎士攔住。

“胡校尉,你怎麼出來的?”一人跳下馬,快步迎上來。

等此人走近一些,胡桂揚才認出來,“沈乾元?”

“是我。還以為來晚一步,胡校尉沒事就好,跟我走吧。”

“你能送我回城?”

“朝廷擺明要置你於死地,還回去幹嘛?跟我去外地躲一躲吧。”

胡桂揚搖頭,“不行,我得回去,沒準有人會幫我呢。”

“唉,胡校尉真是痴心不改,那你隨我回城,好歹躲幾天吧。”

“多謝。”胡桂揚拱手,走出幾步之後補充道:“我是謝你帶我回城,不是謝你趕來救人,你看到了,我是自己走出來的。”

“哈哈,幾年沒見,胡校尉真是一點沒變,什麼事情都要說得這麼清楚。”

“現在不說清楚,還人情的時候就論不清了。”

沈乾元依然大笑,請同伴讓出一匹馬給胡桂揚,然後招呼眾人,疾馳而去。

一路上,不停有人脫離隊伍,臨走時都向沈乾元打聲招呼,沒過多久,就只剩下四人。

在一條小巷裡,四人下馬,馬匹交給兩人,沈乾元與胡桂揚步行,在城南的破舊巷子裡轉來轉去,天邊已亮,路上偶有行人出現,胡桂揚卻依然認不出身處何地。

兩人進入一間土坯房,沈乾元道:“胡校尉想好了?真要回城?”

“必須回去,而且你也知道原因。”

“取回神玉?”沈乾元臉上露出含義豐富的微笑。

“若不是為它,沈兄也不會冒險去救我吧?”

“哈哈,胡校尉就是不願相信這世上有真正的交情。但你說得不全對,沒有神玉,我會也去救你,不為別的,就為胡校尉曾在鄖陽府救過所有人的性命。”

“沒想到真有人會為此感謝我。”

“我對鄖陽鉅變念念不忘,當時的人還都活著,我調查得越多,越相信胡校尉曾經力挽狂瀾。”

“夠了。你怎麼知道我被閹丐綁架的?”

“嘿,江耘將綁架之罪栽到我頭上,我能不知道嗎?可笑的是,江耘專以轉賣官府文書聚財,卻以為手下的差人和那些閹丐能為他保密,哈哈。胡校尉知道江耘是什麼人?”

“非常道經主,人稱‘南京白孟嘗’。”

“他倒是沒有隱瞞,但這位‘孟嘗’可不白,上結貪官,下交匪類,做過不少傷天害理之事。”

“沈兄從前算是貪官,還是匪類?”

沈乾元曾加入非常道,也是江耘結交的朋友之一。

“我是被他矇蔽的人。”

“我算是貪官。”胡桂揚認真地說,“在己房吃過不少配給官吏的飯食。”

沈乾元愣了一下,笑道:“在胡校尉面前,不能有半點掩飾,好吧,你是貪官,我就是匪類。”

“貪官見匪類,咱們可以談談了。”

“哈哈,先不急,胡校尉還是要進城?”

“對。”

“好,稍待,我出去安排一下,進城之後咱們再談。”

沈乾元很快回來,“安排好了,就是得委屈胡校尉一下。”

“我受得了委屈。”

外面停著一輛拉貨的騾車,上面全是裝果子的大筐,胡桂揚蜷身躲進一隻筐裡,不算隱蔽,但是除非特意搜檢,沒人能發現異常。

胡桂揚只是一名普通的錦衣校尉,他的被綁架並非轟動京城的大事,進城時極為順利,甚至沒有官兵要求貨車停下來。

從筐裡出來,胡桂揚又蹦又跳,好好活動一下腿腳,“早知這樣,我就光明正大地進城了。”

“不可不防。”沈乾元直接進城,比胡桂揚早到一步。

“這是什麼地方?”

“南城兵馬司營房。”

“我就說這裡看著不像尋常宅院。”胡桂揚吃了一驚,“看來你的朋友不少。”

“在京城,不比江耘的朋友少。這座小院是閒房,平時沒人居住,胡校尉在這裡至少可以躲個三天,然後咱們再換地方。”

兩人進屋,酒肉竟然都準備好了,沈乾元笑道:“幾年前讓胡校尉躲在城外的荒院裡,招待不周,這回是在城裡,也沒什麼佳餚美味,但是熱酒、熟肉不會少。”

“這就夠了。”胡桂揚吃喝一陣,先填飽肚子,然後道:“可以談了。”

“神玉在哪?胡校尉自己去取,還是我替你取?”

“先說清楚,神玉不是你的。”

“當然,神玉屬於胡校尉。”

“也不屬於我,那東西就不應該出現在凡人中間,天機船若想要回,我乖乖奉上,除此之外,我誰也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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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校尉心懷蒼生,不想凡人再受引誘,我能明白。實不相瞞,我只想看神玉一眼,而且我拿到神玉也沒用,我根本不懂取出神力的法門。”

“這倒是實話,可你這麼賣力地幫我,我無以為報啊。”

沈乾元笑道:“胡校尉從來不當天機船是神船,可是有人相信,而且堅信神船會再次回來,胡校尉能理解吧?”

“世上信神信佛的人這麼多,天機船無非是另一種神佛,我能理解。”

對這個回答,沈乾元卻不滿意,“呵呵,神船可不是‘無非’,我沒親眼見過神佛,但我親眼見過神船,這比世上所有高僧、高道以及所有經書加在一起都更能說服我。我不只是信,我有感覺,好像……好像與神船還有聯絡,十分微弱,時斷時續,但是一直都在。”

“你跟那些閹丐應該能談得來。”

“嘿,他們不過是一群愚民,沒見過神船,談何相信?只是在做另一場飛黃騰達的美夢罷了,我們談不到一塊去。”

沈乾元是個慣走江湖的場面人,平時極少與人發生口角之爭,唯獨在神船這件事上,寸步不讓,必須據理力爭。

他是真信。

胡桂揚笑道:“你信,我不信,互不勉強,如何?”

“但胡校尉承認自己親眼見過神船吧?”

“沒法否認。”

“這就夠了。剛才胡校尉說要將神玉還給神船,這也是我的想法啊,而且是我應該做、必須做的事情,我有感覺,神船示意我幫你。”

“神船沒將話說得清楚一些嗎?”

“當然不會,說得太清楚就失去考驗之義。”

胡桂揚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沈乾元改變看法,於是點點頭,笑道:“不管怎樣,你的‘堅信’比‘交情’更可靠,我就信你一回,請你幫我個忙。”

“只需要一個具體地址,哪怕有皇宮侍衛看守,我也能人不知鬼不覺地取出神玉。”

“麻煩就在這裡。”

“看守比皇宮還嚴?”

“不是,我將神玉弄丟了。”

沈乾元張口結舌,整個人僵在那裡。

胡桂揚咳了一聲,“我自以為藏得好,結果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是螳螂,神玉是蟬,盜玉者是黃雀……”

沈乾元終於緩過神來,臉上神情幾度變換,最後擠出一個微笑,“胡校尉真愛開玩笑。”

“不開玩笑,江耘派我出城那天,我剛剛發現神玉失蹤。”

“盜玉者是誰?江耘嗎?”

“有可能,他將我出賣給閹丐,沒準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可他要神玉幹嘛?鄖陽鉅變的時候他甚至不在場。”

“他說他要用地火將神玉毀掉,連地方都找好了。”

“哈哈,全是鬼話,神玉怎麼可能被凡火毀掉?他要麼是生出貪念,先盜玉,再找盜取神力的法門,要麼是握在手裡,待價而沽。”

“還有誰能比皇帝出的價錢更高?”

“對於價錢,江湖人另有一套看法,就算是皇帝也未必出得起。”

沈乾元起身,來回踱步,每次經過胡桂揚時都要看一眼,幾次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真丟了?”

“谷中仙當年親眼看到我拿走神玉,可是當著他的面我都沒承認,你是第一個聽到事實的人。”

承認曾經擁有神玉而不上交,就已犯下欺君之罪,沒必要在丟玉一事上撒謊。

沈乾元長嘆一聲,繼續踱步,幾個來回之後又停下,“怎麼會丟?”

“我以為藏在上司的眼皮底下會安全,所以……我還是想得太簡單。”

沈乾元強忍埋怨之心,“想必胡校尉也是沒有選擇,總不能將神玉藏在家裡。”

“是啊,我的舊家估計已經被拆得稀巴爛了。”

沈乾元一咬牙,“行,不就是江耘嗎?若是在南京,我動不了他,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盤。給我幾天時間,我將他抓來,但你確認神玉真在他手上?”

“呃……既然你能抓人,就將南司鎮撫梁秀和己房掌房左預一塊抓來吧,他倆也有機會從書房裡順走神玉。”

沈乾元又一次張口結舌。

胡桂揚笑道:“神船對你的考驗可不小。”

江耘雖然背景深厚,但畢竟是半個江湖人,梁秀和左預卻不同,乃是正經的朝廷命官,地位比一名錦衣校尉高得多,綁架這兩人將會引起軒然大波。

沈乾元突然背過身去,小聲嘀咕幾句,再轉身時神情變得坦然,“前方縱是烈焰熊熊,我也要闖上一闖。還有誰要綁來?”

“我有九成把握,盜玉者必是這三人之一。但是還有一個人,最好也能綁來。”

“說。”沈乾元咬牙道。

“是名女子,叫做蜂娘,經常與羅氏待在一起。”

“我知道此女,她也有機會盜玉?”

“她沒機會盜玉,但她有本事查出誰最近觸碰過神玉,至少在我身上應驗了,所以……”

“明白。還有嗎?一塊說出來。”

胡桂揚搖頭,“除非我的猜測錯得不能再錯,有這四個人足夠了。”

“這樣的話,需要的時間會比較長,胡校尉可能要多避一陣,這裡不太適合,我再給你找個地方。”

“你把我送到錦衣試百戶袁茂家裡吧。”

“袁茂我認得,他好像……很久沒跟胡校尉來往了吧?”

“所以才要送到他家,我有辦法讓他保密。”

“如果胡校尉覺得沒問題……”

“沒問題。”

沈乾元長嘆一聲,“希望這真是神船的考驗,不是胡校尉開的玩笑……我在說什麼?怎麼能生出這樣的想法?這一定是考驗,是對我的考驗。”

胡桂揚沒吱聲,他實在是無人可用,只能藉助於沈乾元,至於找回神玉之後如何留在手裡,他還沒有想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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