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壁倒下,震得地面巨響,而後,半空中兩道身影如閃電般穿梭往來,手中的兵刃不時連連撞擊,便是方才那金鐵碰撞的聲音。

石猴此時唯一能動的只有眼珠,這一眼望去,頓時瞠目結舌。便在距他不遠的半空處,一個巨大的青黑色的身軀足有五丈高,腦袋上盡是白毛,巨大的眼睛不時射出淡金色光芒,一張血盆大口中,參差不齊的雪白獠牙刀刃般鋒利,滿身的硬毛根根直立,頜下還生著一縷白色長髯。

這怪物此刻低聲嘶吼,似是極為憤怒,石猴自己觀看,果然他青黑色的皮膚上流淌著暗紅的血液,原來已經受了創。

而這怪物對面那人,卻是一翩翩美少年,面如冠玉,唇紅若滴,竟如女子一般恬靜美豔。一身黑色勁裝緊塑身形,蜂腰猿臂玉立長身,手中一杆長槍,槍尖處電舌如蛇信般伸縮,直指對面那人。

“無支祁,還不束手就擒!”這美少年叱道。

無支祁!這個巨猿竟是無支祁?石猴聽在耳中,心裡一陣驚濤駭浪,如果這怪物是無支祁的話,那這美少年定是小張太子了。

石猴清楚記得,小張太子師從大聖國師王菩薩,曾隨大聖國師王菩薩及四大神將降伏水母娘娘。這水母娘娘的名字乃是後人訛傳,其實真身便是這無支祁。

無支祁,自上古時期便在淮河作亂,興風作浪危害百姓。大禹治水時,召集上天諸神,皆不能降服此獸,後請出神獸夔龍,方才將其鎖住,鎮壓在龜山腳下,從此後淮河方得風平浪靜。

石猴想到這裡,心裡犯起了嘀咕。奇怪?無支祁已被鎮壓,怎麼又跑了出來,難道此無支祁非彼無支祁不成?還是鎮壓一說只是傳聞?

他這廂思緒不定,那邊又交上了手。

無支祁體型巨大,小張太子在他面前弱小無比,但無支祁對小張太子這杆槍懼怕的緊,幾乎不敢近身。無支祁身軀雖大,動作卻靈活得很,只是不知體內似有隱疾,每每小張太子出招時,身法便要停滯一下。他手無兵刃,躲閃不過時,便用身軀硬抗那槍尖上的電芒,適才石猴聽到的金鐵撞擊聲,便是這般發出來的。

無支祁皮膚堅硬無比,卻抵擋不住這電芒,一道藍光閃過,便自空中落下一片鮮血。他想要走脫,這空中不知被施了什麼法術,左突右撞也不得其門,怒得他嘶吼連連。

石猴見無支祁走投無路的激憤瘋狂,莫名生起了一絲憐憫之心。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水簾洞中《逍遙遊》的章節: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裡,絕雲氣,負青天……

這無支祁便如同被困在牢籠裡的鯤鵬,總有千般嚮往,卻終被現實桎梏。

小張太子一杆神槍揮舞得風雨不透,英姿颯颯如天神般威武神俊,約莫一刻鍾功夫,無支祁再也無力脫逃躲閃,龐大的身軀蜷縮起來,一雙桀驁不馴的眼睛金光黯淡,身上的硬毛也若團軟沓沓垂了下來。

這時,自遠處飛來一朵祥雲,四個身著銀甲的神人降落雲頭,鋪開一張大網,將這無支祁縛住。這巨網如銀絲,極細極鋒利,根根入肉,但無支祁便如死了一般,半點聲響都沒有。

其中一名神人道:“太子爺這槍法,是越來越犀利了。”另一神人接道:“那是那是,太子爺天賦異稟,降服這妖猴自然不在話下。”

妖猴?妖猴!

石猴心中又是一動,他們稱這無支祁為妖猴,莫非這無支祁也屬猴類?他再仔細看看,果不其然,無支祁萎靡不振時,形象與方才變化極大,除了體型巨大之外,可不就是一隻乖巧的猿猴!他與我竟是同類,石猴心道。

四位神將將無支祁捉住,抬著巨網駕雲遠去,這時,網內的無支祁一雙巨目忽地睜開,望向石猴這個方向。他看到我了!石猴能感覺到,無支祁絕對看見了自己,這目光中,有悲涼、有委屈、有不忿、有哀傷……

小張太子手腕一抖,手中的楮白槍不知被收到了何處,他自空中緩步而行,只兩三步便到了石猴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師父讓我帶這石猴回寺,不知有何緣故。他衣袖一卷,便將石猴裹入袖中,飄飄然直上雲霄,回去赴命去了。

石猴進了衣袖,身子霎時回暖,只覺小張太子的衣袖非絲棉所制,倒像是金絲織就。

一會功夫,只覺落了地,石猴被放在地上,面前好一座山門,高達三丈白玉製成,上書“大聖禪寺”四個金字。

進了山門,周圍殿宇軒昂、亭臺層疊、彩雲環繞、長廊曲折,遠處一座九層高塔熠熠放光,想是重要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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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太子一言不發,領著石猴進了大殿。殿中靜坐一位老者,眉長及頰,頭上一層淡黑色捲髮,一身緇素,面容慈善。左右小沙彌各一,皆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恭敬侍立。

老者見小張太子進了殿,露出一絲微笑:“徒兒,今日可有所得。”小張太子雙手合十,施了一禮道:“比上次快了三分,但這無支祁似乎察覺到什麼,靈智勝過以往。”

“嗯。”老者應了一聲,不見喜怒,小張太子緩步退下。

老者目光移到石猴身上,嘴裡喃喃道:“靈明石猴,也算天地間的異種了。”說完雙目微合,左手收於袖中,默默掐算,半柱香功夫,他才睜開眼睛,心中微微詫異:這石猴降世僅有歲餘,便有一大劫臨身,倒也稀奇。且看看他會應了什麼劫數。

老者注視著石猴道:“你這石猴,可知自己從何而來?”

石猴在旁等了許久,終於有機會開口,忙道:“從那東勝神州花果山中來。”

“嗯,果然識天時,知地利,你可有父母?”

“無父無母,有兄弟若干。”

“可有姓名?”

“沒有姓名?”

“我為你取一個——”說到這裡,老者話語戛然而止,似是被什麼人阻止了。按照他的語意,應該是“我為你取一個名字可好?”只見這老者面不改色:“我為你取一套——服飾,你便在我這大聖禪寺住下吧。”

石猴心裡疑竇叢生,這老者是小張太子的師傅,自然是那震伏無支祁的大聖國師王菩薩。孫悟空對付不了青牛怪,來此搬兵時,他最經典的一句話便是:“……奈何值初夏,正淮水泛漲之時,新收了水猿大聖,那廝遇水即興;恐我去後,他乘空生頑,無神可治。”

整本《西遊記》中,似乎如來本事最大,玉帝權力最大,但幾乎讀透西遊的石猴卻知道,這個世界隱藏的巨頭實在太多,浮出水面的,其實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不值一提。單憑大聖國師王菩薩這一句“無神可治”,口氣之大,簡直視天下眾神仙如無物啊,從這一句話,就能想象到他的本事有多大了。

他方才欲為自己取名,顯然是存了收納之意,但突然話語一轉,似是被別人硬生生阻止,又是何緣故?誰有這個能力和本事,能左右大聖國師王菩薩的意見呢?

石猴此時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菩提祖師,《西遊記》中美猴王自出海遨遊開始,他生命的每分每秒幾乎都被別人盤算安排好,看似風光無限的他其實早已失了本真。如今我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絕不允許此生如此。

被別人操縱的命運即使風光,如同傀儡般的經歷又有何意義呢?唯有本我,才是真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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