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和龍女相見,略有不同,之前每次,悟空都會進入一種玄妙之境,而後或旁觀、或代入龍樹之身。他想想道:“你能不能……叫我再做一次龍樹?”

龍女搖搖頭,道:“能,但卻無大用的。”

悟空道:“為何?”

龍女道:“佛經說:‘人在世間,愛慾之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你縱為龍樹,也不過一時虛幻,又能奈何?”

悟空道:“你知道龍樹要尋的是什麼嗎?”

龍女道:“我知道,他要追尋佛經大義!”

咦,竟會如此?悟空知道,佛經本身並無過錯,一切惡事都是惡人為之,但龍樹傳播佛法,居然是為了追尋佛經奧義,由此看來,龍樹也並非全受如來擺佈呢?那自己,應該怎麼做,難道還要沿著龍樹的道路走下去?

不!龍女見識畢竟有限,她之所知,不過是限於龍樹一人,龍樹受這天地所限,誤以為佛經所說,便是這天地至理,但自己卻不然。悟空隱隱覺得,龍樹所追尋的,其實乃是一個“理”字!天地之理,萬物之理!

龍女見悟空痴痴模樣,以為他入了情障,於是道:“佛經說:‘以一切法及諸有情皆畢竟空無差別故。’”

悟空一怔,龍女這是開導自己呢,這可真是誤會了,莫說自己不是龍樹,縱真是龍樹又能如何,無數大事要做呢,哪裡有閒心談情說愛。而想到這裡,悟空不禁起了疑問,龍樹本是如假包換的造化神猿,造化無性,怎會動了情思。他看了看龍女,暗道,這丫頭莫非是單相思麼?

悟空對龍女笑笑道:“你說的有理,我此生高來高去,就連取經那十萬八千裡都未走完,真該去看看天下眾生,或許便有所得呢。”

龍女點點頭,道:“佛經說:‘諸法無高低,諸法無來去’。”

龍女言辭有限,張口便是“佛經說”,悟空不由得聽得厭煩,道:“若無事,我便去了。”龍女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蓮臺。

看著悟空遠去的身影,觀音喃喃道:“造化神猿,當真古怪。”

“嗯,是有些古怪呢。”龍女道。

剛出靈山,但見陰陽坐在雲上等候,悟空詫異,陰陽神猿來這裡作甚?正好他也有事要問陰陽,於是迎前道:“為何不要我和你一同蒐集造化?”

陰陽手向下指,道:“你看芸芸眾生,有何感想?”

悟空被問得一愣,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陰陽接著道:“你欲做拯天救地之人,無非為了天下眾生,但你可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悟空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這豈能一概而論?”

陰陽道:“去看看這天地吧,或許,今後再沒這樣的機會了。”

說完,陰陽直投靈山,他自然是去尋觀音和彌勒,要索些造化靈物。

悟空卻又開始思索,本來陰陽不說,他也是要入世間走一遭的。自己初登陰陽之境,修為雖高,卻也需時日穩固,以現下狀況去和陰陽出天,實在有些忐忑。還有一點便是,自己雖際遇非凡,平日接觸的非仙即聖,但他委實知道,仙聖之悟,歸根結底來自俗世之理,地上的先聖大儒,高僧道者,其實並不遜於神仙半點。

遙想當年在三界之中,老君不是也不得不遵守約定,將孟軻自善惡界放出,這其中雖有了自己助力,但自己卻知道,孟軻乃有“亞聖”之稱,聞道或早或晚,終會成一代曠世大儒。唉,人壽有時盡,距出三界也不知過了幾百年,孟軻恐怕早已枯骨成灰了,這也是無奈之事。

帶著滿腹雜陳,悟空化作人身,落在靈山腳下。

當年如來為治世之尊時,靈山腳下仍是佛門掌控之地,哪有一個凡人敢入,而如今彌勒治世,靈山舉足即登,山腳下俱是寺廟居士之所,香火煙氣瀰漫。

悟空也無目的,隨意行走,不覺間行到一處大寺院,這座寺院名做“大樂禪院”,山門緊閉,門前聚集著許多人,指指點點,不知在爭論些什麼。

悟空見了熱鬧,便湊上去看,聽了一陣,得知詳情。這座寺院乃是一東土和尚所建,在世已有百年,這東土和尚本是凡人,此刻怕早已不在了。

這和尚當年自東土跋山涉水而來,到靈山聽尊者佛陀**,某一日忽有所悟,便定居在靈山腳下,憑一人之力建起了這座“大樂禪院”,這和尚也被人稱作“大樂禪師”。

那時靈山腳下還算清靜,並無幾家禪院,相距也甚遠,大樂禪師對佛經法義開示分明,時日久了,大樂禪院規模越來越大,漸漸達千人之多。

而隨著周圍寺院越來越多,佛門“辨正”之風也越來越興盛。須知自靈山傳下的佛經雖都一般模樣,但經法意義深奧,且文字言簡意賅,往往生出多義來。因此各禪院傳經播道,偶爾便有不同,更不用說一些膽大妄為的信眾對佛經抄寫時隨意增刪了。

若是如此也還生不出事端來,但偏偏有這樣一群信眾,今日在這家禪院聽講,明日又換一家聞道,聽得久了,便聽出不同來。這些人有腳有口,自然要將心中疑惑說出來。

凡有信仰之人,都是衛道之士,自然容不得心中正道被扭曲歪解,而眾禪院明裡暗裡通了資訊,卻一起將目標對準了大樂禪院。

為何如此,皆因樹大招風之理,大樂禪院規模最大,佔地最廣,又離靈山最近,不尋他些麻煩,簡直天理難容。

而這其中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人人皆知,靈山彌勒尊者所居殿堂叫做“大悲殿”,尊者尚自“大悲”,你居然敢叫“大樂”?簡直是大逆不道!

悟空聽了這段公案,覺得也有些趣味,佛門辯論,稱得上是錙銖必較,且看大悲大樂之間如何辯解分明。

這時,只見“大樂禪院”山門微啟,開了一個縫隙,這縫隙僅容一人出入,從裡面鑽出一個小沙彌來。這小沙彌禮數周到,出來時便弓著身子,先給門外中禪院僧人施了個禮,然後才抬起頭來站直身子。

悟空一見這小沙彌,腦袋嗡地一下,這小和尚,居然和龍樹有九分相似!若不是知道自己便是龍樹轉世,這世上不可能再有另一個龍樹出現,還真道是龍樹當年假死呢。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呢?

旁邊有一人道:“昨日便是他,這沙彌已應對了百餘日,無人能辯得過他,當真厲害。”又有一人道:“你哪裡知道,他是大樂禪院守經閣的小和尚,真正厲害的主兒還沒出來呢。”

“守經閣的便這麼厲害?叫什麼?”有一人問道。

那人答道:“叫什麼來著,那名字甚是古怪……哦,對了,叫龍樹,龍樹和尚!”

悟空根本無需留意,靈山腳下蟲鳴鳥叫皆入他耳,一聽說這個小和尚也叫龍樹,他不由得又是一驚,難道這個真是龍樹?悟空使玄空法秘訣仔細看去,這小和尚半點法力也無,全然一具凡人之軀,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世間還有這般巧合之事,可真是奇天下之大哉。

龍樹和尚站定,下面其他寺院來的和尚一字排開,雙方對施一禮,顯然是論證要開始了。

第一個和尚生得胖大,他向前邁了一步,站在龍樹和尚面前,張口便道:“人生在世,是苦是樂?”

龍樹和尚道:“樂!”

“非也!”胖大和尚早有準備,他知道龍樹和尚定會這般回答,接著道,“須知,萬物春夏繁榮,秋冬衰忘;宗親歡樂,皆會別離;財寶車馬,五家(即水、火、盜賊、官府、不肖子孫)分之;妻妾美色皆是愛憎之根。愛樂則生憂,貪慾則生畏。若無貪慾,便可無憂無畏,凡夫處世則不免招災惹禍,危身滅族,憂畏無量。殊不知三途八難、苦痛萬端,皆由貪慾愛樂而起……”他這一篇論道浩浩湯湯,自己說了一刻鍾,龍樹和尚只仔細聆聽,面不更色,淡然神情,倒似是一個有德高僧在聽弟子詢道。

待到胖大和尚終於說得口乾舌燥,最後問了一句道:“還樂否?”

龍樹和尚仍淡淡道:“仍是樂。”

胖大和尚一怔,他情不自禁手指著龍樹和尚,喝道:“彌勒尊者殿堂尚名‘大悲’,你這間小禪院,如何敢稱‘大樂’?真是不分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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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樹道:“佛性無大小之分,彌勒尊者之殿雖為‘大悲’,但他終年笑口常開,笑面彌勒,何悲之有?”

胖大和尚體型和彌勒倒是有幾分相似,但論起佛法來實在太過貧乏,前面兩問是有備而來的,龍樹和尚好整以暇應對得天衣無縫,他便無話可說,只得悻悻然退下,站到了後排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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