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情殤煙霞(26)
眾人不知道陸凱與皇帝說了些什麼,但那陸副總管告退後,皇帝的臉色似乎稍霽。然而,過了不久,陸凱便匆匆趕回,滿臉急色,附嘴到皇帝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皇帝眉宇一緊,目光在座下各人臉上掠過,猛地站起身來,眾人大驚,卻見皇帝臉色極劣,揚手直指著龍梓錦,道:“龍梓錦,給朕說說你遲到是到哪個地方去了!”
龍梓錦心裡一驚,佯作鎮定站起,道:“臣弟昨夜吃了些酒,今兒個晚起延誤了時辰,適才不也向九哥稟報過了嗎?”
龍非離冷冷一笑,袖子一卷,桌上酒杯向龍梓錦摔去,“延誤時辰,只怕是更早起來吧,這整易容貌可需要時間!否則為何陸凱一直在這裡,那牢中獄卒卻說陸總管奉朕口諭將年妃帶了出去!”
龍梓錦苦笑,果然瞞不過他這位兄長,他易容成陸凱,將璇璣帶出宗人府,又讓王府裡幾名武功甚好的小廝護著,囑咐崔霓裳將璇璣送出皇城,他則趕回御花園的宴席。
他離了座,走到龍非離面前,緩緩跪下正要請罪,卻見龍非離的目光全然不在他身上,凝眉緊緊盯著不遠處的一個地方。
他面對著龍非離,將坐在臺上的人目光看得真切,除去龍非離,徐熹,清風與陸凱似乎也看出了什麼端倪,便連如意和皇后也神色驚疑看了過去。
他微覺奇怪,卻又有一絲不安從心裡滲出,剛轉過身,卻聽得一陣清脆的鎖鐵之聲傳來,他大驚,這聲音他今早才在一個地方聽到過……可是他明明已經……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定睛看了過去,與這座下所有的人。
有兩個人從前方白梅皚皚處走出來,其中一個是名“青衣小廝”,但人們的目光並不多在她身上,而在她攙著的女子身上。
有禁軍上前要去捉二人,他眉目一挑,厲聲喝斥住。
那女子沒有上任何妝容。一襲大紅衣裙,將白皙透明的臉色渲染得更蒼清。
在座的沒有人會去穿這樣的紅。
在西涼,衣色以黃為尊,黑為次。明黃,那是帝后衣飾的顏色,沒有人敢穿,紅色太鮮豔,只怕會奪了皇后一身琉金衣裙之色,但凡妃嬪,都避忌穿紅。
紅,更像嫁裳的顏色。
她在身旁的小廝攙扶下,一步步走過來。
不必認真揣側,誰都知道她在看誰。
座下,有人擎杯舉箸,便像剛才的皇帝,都定在半空……這個女人不該出現在這裡!她已經被打下死牢,不該這樣無所顧忌凝著這宴上高臺最尊貴的男子!
“將這妖孽擒下!”
有蒼老的聲音怒喝而起。
聽得老丞相發怒,剛被龍梓錦喝止住的禁軍立刻上前,半空中,卻有身形一劃,一個女子鞭子一甩,擋在紅衣女子前面。
“晶瑩!”
一聽發話的是統領,眾人幾乎又同時止住腳步。
這時,有人眉宇蘊怒站起,“莫反了不成?都沒聽見鬱相的話嗎?還不快將這私逃的罪妃逮回宗人府大牢!”
龍梓錦一擰眉,看去卻是林司正。林司正掌管宗人府,他說的也沒錯,璇璣是逃了出來。這下便是段玉桓也未必能制止得住禁軍,畢竟禁軍要護衛的是皇帝的安全。他正煩躁,卻見所有禁軍都迅速躬身施禮退了回去。他心下一凜,往旁邊的男人看去,果見他手一揮,身子微微傾前。
迎上女子的目光,龍非離心房猛跳又狠狠一縮。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恆久,他爭奪權力,要站在最高之處,卻又比任何人更清楚,這些並不能千秋萬代,總有衰榮。
最高的地方才能施行所有的構想,然後在這一望無垠的繁華裡,看天下人低語淺笑,能夠低語淺笑,家常閒話。
可是,他得到的又是什麼?稱頌嗎。
這虛浮的東西,他要來做什麼!
生殺予奪,肆意笑罵,主宰一切?
最終還是一場空寂,哪怕死後眠長金石為伴,金縷玉衣去織。
終歸是空。
在這世上他便不能真正擁有一樣東西嗎?
不管歲月跌宕,繁華老去,卻永遠是他的,只要他一個轉身,一個側目,就能看見。
他真的以為他已經得到了,後來卻發現原來是假的。
將她逮回以後,除去將匈奴打敗,踐了當日與月落的承諾,將這國業按著步履推向臻美,他做著好笑的事情。
將她推下牢房。
他不去看她,不聞不問,放了紫衛在她身邊,卻又只吩咐除非關係她生死,否則一概不準向他彙報。他恨她,他不想知道有關她的任何東西。可是為何白天還能冷靜處理樁樁戰後待興的事情,晚上卻夜夜醉死在還隱隱有著她氣息的帷帳裡?
也許是華夢一場,在那夢中有過笑靨如花,有過玉顏調皮,有過年歲似錦。
那樣的夢總是過於美好,以致醒來後還會死死惦念。
盛典。
然後,盛典過後,會是下一場戰爭,但那時是他做的主舵,而非生受的一方。他會一步一步實現他的計劃。
那是何等的熱鬧?
只是,為何越熱鬧卻越冷寂?
這天下都是他的,他怎還會如此寂寞?
是沒有人與他共享嗎?也許是。
但若他要,誰不願意?同苦之人少,但這世上從不乏同享的人。
原來,不是沒有,而是想要與之分享的是誰。
捋想一次又一次,卻怎麼還是那個背叛了的人?
所以才會突然將所有理智都拋卻,僅為這夜裡扎醒寂寞的痛苦,去翻出一件能恕赦任何罪孽的東西,去翻出早為那個人做好的冬衣,喚身邊的人去傳話……吩咐那一句句好笑的話。
他竟瘋狂到想將一切清抹去,與她重來?
還是說,從一開始,他已存了這樣的念頭,將她囚禁,其實不過是怕……白戰楓死了,她恨他,他怕她深深憎恨著他。
那樣會讓他明白,她有多在乎白戰楓。
白戰楓的死是必然,即使沒有這場背叛,白戰楓還是會死在戰場上。按戰前得悉的那個秘密與絕不更改的約定,馬革裹屍,是白戰楓的選擇。
他再恨,也只會選擇與白戰楓拼鬥,而非在戰場上糧草不援六軍不發的卑劣方式。這種行徑,他還不屑!
只是,他不會告訴她。
恨吧,恨的同時,她心中對白戰楓的愛就會減一分,對他便惦記一分。
她沒有穿他為她準備的衣裙,但這身妍紅卻仍讓他無法移目。她嫁他那天,便是這樣的鮮活。
突然,他眉心一緊,眸光定在她的裙裾下慢慢拖行的腳。
是誰給她下的鐐子?
她的腳被鎖銬著,拖著長鏈,但不該走得這樣慢,似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他刻意去忽略那種疼痛的感覺,目光微動,掠過背後的如意與徐熹。
她停住了腳步,好一會,才再接著走。他幾乎便要走上前去,微微抬起的腳,終究沒有邁出。
她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他淡淡看向她,袖裡手指卻微勾起——龍梓錦要帶她走,她卻沒有走!她折回來會跟他說什麼?若她向他求饒,他會再與她在一起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