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匆忙趕到尚書臺的時候,遠遠就聽到了屋內大長秋趙忠的叫聲。

趙忠已經先一步得到了河東的訊息,正在破口大罵鎮北將軍李弘目無法紀,胡作非為,要求陛下立即下旨把李弘抓起來。

天子笑嘻嘻地看著激動的趙忠,指著站在一邊氣喘吁吁地的曹嵩問道:“兩位愛卿,誰重一點?”

趙忠氣得一齜嘴,沒好氣地回道:“陛下,老臣更重一點。”

“哦?”天子伸手摸摸兩人凸起來的大肚子,比劃了一下,笑道:“朕覺得曹愛卿更重一點,愛卿的肚子雖然很大,但不一定有份量。”

趙忠頓時面色紅漲,臉上的胖肉劇烈地抖動了兩下,眼裡怒色更盛,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愛卿還是到長樂宮去吧,太后那裡很忙,需要人手。”天子說道,“這事,朕會處理。”

趙忠一言不發,氣呼呼地行禮離去。

“太尉大人,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曹嵩擦擦額頭上的汗,開啟了手上的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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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要進入冬天,幷州屯田的諸般事宜在李弘的連番催促下,進行得越來越快,護田校尉府和典農都尉府的從屬掾史們忙的腳不沾地,日夜操勞。平難中郎將張燕和太原上黨兩郡的郡縣府衙也投入了所有的力量以幫助兩府順利展開屯田工作。跟隨趙岐來到幷州的門生故吏和幷州刺史府的唐放等官僚遍佈兩郡各地,他們為屯田能夠有條不紊的逐步推進作出了巨大的努力。

李弘為了明年五月能夠見到糧食,緩解幷州糧食危機,他幾乎把所有的錢財和物資都投到了軍屯上。九月底十月初,軍屯的丈量土地工作結束,留在太原和上黨兩地的十五萬屯田兵迅速進入各自的屯田區域,開始搶種冬小麥。同時期,兩郡府衙也成功組織和督促原兩郡農戶種下了冬小麥。

十月底,民屯的丈量土地工作基本結束,散落各地的流民在當地府衙和屯田掾史的安排下,陸續趕往民屯區,租種護田校尉府分配給他們的土地。流民進入民屯區安頓下來後,已經錯過了種植期,他們只有等到春天才能下地耕種了,此時,他們最需要的是糧食、茅屋、帳篷和過冬的衣物。幷州所需的糧食和屯田物資驟然緊張起來。

十一月初,李弘果斷命令已經率領二十萬屯田兵趕到河東的楊鳳暫時不要接受糧食和屯田物資,而是把所有物資先期調運到供應太原和上黨兩地,以供應屯田的流民。

但就在這個時候,李弘接到了糧食和屯田物資突然中斷供應的訊息。李弘大吃一驚,立即喊來負責幷州鹽鐵經營的謝明。

“斂之,鹽鐵不是一直在送往關中嗎?麴忠和徐陵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人,這事不是麴忠和徐陵的錯,他們在各地購買的物資還在源源不斷的送來。”謝明氣憤地說道,“但所有的物資都滯留在了黃河南岸。”

“為什麼?”

“河東郡突然在水陸兩道設定了十三重關卡,對來往的車輛和船舶徵收運輸緡稅。”謝明說道,“一車物資如果從關中關東運到幷州,車上的物資就連交稅都不夠。各地的商賈無奈之下,只好停運。”

李弘猛地站起來,怒聲問道:“十三重關卡?不是只有三重嗎?轉眼間怎麼漲了這麼多?這是河東郡府私自下令的還是朝廷的旨意?”

“聽說是朝廷的旨意。”謝明說道,“麴大人來書說,在河東主持徵收運輸緡稅的是中常侍夏惲。麴大人已經找河東郡太守韓嬰交涉了,但沒有結果,而中常侍夏惲根本就不見麴大人。”

“這事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李弘不滿地問道。

“大人一直在太原和上黨兩地來回巡視,行蹤不定,我們很難找到你。另外,前兩天的情況並沒有這麼嚴重,物資還在陸續運到,直到今天才突然中止。”謝明膽怯地看了一眼怒氣沖天的李弘,小心翼翼地說道,“仲淵到洛陽後,一直沒有拿到重開鹽鐵的聖旨,我當心……”

李弘當然知道謝明當心什麼。謝明當心自己一怒之下,大開殺戒,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和重開鹽鐵比起來,暫時中斷一段時間的物資確實無足輕重。能不能屯田成功,關鍵不是這些物資,而是重開鹽鐵。只要重開鹽鐵才能換取屯田所需的鉅額錢財啊。

李弘強忍怒火,迫使自己逐漸冷靜下來。他拍拍謝明的肩膀,表示了自己的感謝。

“大營還有多少糧草?”

“糧草不多,但牲畜還有不少。”謝明看到李弘沒有暴跳如雷反而冷靜下來,一顆緊懸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他高興地說道,“這些繳獲的牲畜雖然陸續被兩郡的府衙運走了許多,但現在還有十幾萬頭在大營,正好派上用場,應個急綽綽有餘。”

李弘點點頭,吩咐謝明立即把這事通知護田校尉府,讓他們來大營領取牲畜以救濟缺糧的民屯區流民,同時命令典農都尉府,調撥部分存糧給護田校尉府救急。

現在,趙雲的長水營在邯鄲,閻柔在西河郡趕跑白波黃巾軍後已經帶著越騎營北上支援鮮于輔去了,玉石統領的兩萬步兵軍要鎮守晉陽,李弘手上只有三千黑豹義從可以呼叫。李弘隨即命令顏良暫領黑豹義從,隨時準備南下河東。命令楊鳳領二十萬屯田兵沿汾河下游駐防,確保汾河和河東北部馳道暢通無阻。命令麴義沿河東馳道以南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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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李弘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揭發了河東太守韓嬰私下勾結商賈,倒賣鹽鐵,從中牟取暴利的事。

李弘立即召集玉石、謝明和筱嵐議事。目前,鎮北將軍府的長史左彥在典農都尉府督察,司馬李瑋在洛陽,從事中郎唐雲在護田校尉府督察,已經改任鎮北將軍府的從事中郎謝明負責幷州鹽鐵,騎兵軍司馬宋文隨徐榮北上雁門關,步兵軍司馬餘鵬隨鮮于輔北上塞外,戰車營司馬尹思整天待在戰車營搗鼓他的戰車,整個鎮北將軍府的日常主事只有主薄筱嵐一人。筱嵐才華超絕,心思慎密,做事果敢,雷厲風行,無論多麼棘手的事到了她手上立即就能迎刃而解。幷州各府官僚對鎮北將軍府的這個年輕英俊的主薄讚不絕口,就連趙岐都問過李弘,這個朱大人是誰家的門生子弟,怎麼才智如此出眾,能不能借給我用用?李弘笑而不答,堅決拒絕。

“這封密信是河東衛氏門閥送來的。”筱嵐把手上的絹帛遞給玉石和謝明,對李弘笑道,“大人大概不知道這個衛家在河東是第一門閥吧?”

李弘搖搖頭。

“衛家以精通史學名揚天下,其祖輩三人做過九卿,十幾人做過兩千石的朝廷大員,家世非常顯赫。這一代的家主衛逐好黃老之學,淡泊名利,數次拒絕出仕,專心在河東開館授學,聲望極隆。”筱嵐輕輕一笑,道,“但上次徐陵來的時候,我聽他說,衛家在河東是首富,家財有數十億之多,田產多達數萬頃,富可敵國。”

“大人知道他們家的錢是怎麼來的嗎?”

李弘想都不想,隨口說道:“是不是私下倒賣鹽鐵?”

“大人一語中的。”筱嵐說道,“河東以汾河為界分為南北兩地,汾河以北因為飽受胡人侵擾,人煙稀少,田地荒蕪,而汾河以南卻因為汾河這道天然屏障的保護,極其富庶,不但有鹽池鐵礦,還有大片良田。也正因為如此,京中權貴多在此購置田產,名為耕地種田,實為倒賣鹽鐵。這些人和河東的官僚、富豪們互相勾結,狼狽為奸,把大漢國的錢財都偷偷運回了自家的私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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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家此時密告河東太守韓嬰貪贓枉法,一定和中常侍夏惲到河東徵收運輸緡稅有關。”筱嵐解釋道,“這些中官每到一地,必大肆盤剝,不刮地三尺絕不善罷甘休。河東的富豪們肯定不堪忍受,無奈之下這才密告鎮北將軍府,其目的無非是想借大人的手趕走夏惲而已。”

玉石冷笑道:“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告發韓嬰,難道就不怕牽連到自己?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以我看,不如藉此機會,將河東貪官汙吏一掃而淨。”

“玉大人未免太小瞧這些門閥世家了。”謝明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上的密信,“大人如果要藉此機會在河東肅貪,務必要考慮一下肅貪的後果。”

“此時可不象大人在西涼的時候了。大人在西涼肅貪的時候,不過是一個統軍將領,上面還有太尉張溫和太尉府頂著,那時即使肅貪失敗,受牽連的最多不過是大人的幾萬手下而已,但現在呢?大人是重鎮將軍,督三州兩郡兵事,負責幷州屯田,一旦失敗,受牽連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手下和百萬流民,還有大漢國的社稷安危啊。”

“河東衛閥敢派人送來這封密信,必定和河東富豪們經過了仔細的商議,他們肯定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大人不敢發動雷霆手段橫掃河東。”謝明說道,“大人如今的要害就是無錢屯田。屯田一旦失敗,對大漢國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但要想屯田成功,目前唯一的途徑就是重開幷州鹽鐵,而要想朝廷同意我們的鹽鐵之議,大人就不能得罪京中的權貴。河東的這些門閥富豪的背後就是京中的權貴,大人動了他們,其後果……”

“斂之,朝中權貴早就被我們得罪光了。”玉石說道,“何況,我們抓了河東太守韓嬰,趕走夏惲,不一樣得罪朝中奸閹。得罪一個也是得罪,還不如一把得罪,我們可以趁機拿著這些人的性命和財產威脅京中的權貴,或許,還可以幫助一下在洛陽的仲淵。”

“玉大人錯了。”筱嵐笑道,“玉大人還沒有看清河東衛閥寫這封密信的真正目的。”

“還有什麼目的?”玉石不耐煩地說道,“難道他們還想送錢給我們不成?”

“對,玉大人這次說對了。”筱嵐拍拍細嫩的小手,嬌笑道,“河東富豪們的目的正是要送錢給我們。”

李弘已經明白了,他伸手拍了一下玉石的後背,笑道:“我們打仗打久了,腦子已經不靈光了。”

筱嵐笑吟吟地說道:“要想屯田成功,首先是重開鹽鐵,其次是發展商貿,而這兩者都需要大量的商賈。我們目前透過麴忠和徐陵來購買糧食和物資,僅僅是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計。由兩個商賈獨營幷州貨殖,對我們是個巨大的威脅,看看這次屯田物資突然中斷給我們造成的危機就知道了。”

“河東的門閥富豪們顯然看到了幷州的商機,他們緊靠幷州,交通便利,手中又有大量錢財,當然想趁著幷州屯田的大好時機狠狠地撈一筆,但他們苦於沒有機會得到大人的信任和接納,因此才有了這個投石問路之舉。”

筱嵐望著玉石,笑著問道:“玉大人想過沒有,大人如果在河東血腥肅貪,雖然可以得到民心和錢財,但也失去了天下商賈的信任,這對今後的幷州來說,也許是個災難。兩相比較,我們是不是應該接納河東富豪加入幷州屯田呢?河東富豪有利可圖,京中的權貴也能從中得到好處,這是不是對洛陽的仲淵更有幫助?”

玉石無言以對,欽佩地拱手說道:“主薄大人天縱之才,佩服,佩服。”

謝明也詫異地盯著筱嵐,暗暗吃驚。一個小女子竟然有這等才學,看得這樣深遠,自己倒真有點自嘆不如了。

“筱嵐,那我們如何定計?”李弘問道。

“大人,仲淵在洛陽重新擬訂的鹽鐵之策中,雖然加進了五年之約,但也把河東鹽鐵加進了重開之地。為了最大限度地得到河東鹽鐵之利,我們最好能控制河東郡府,或者把河東郡府上上下下都換成正直開明之士,以求河東吏治清廉,確保河東成為幷州屯田的堅實保障。只要河東不出問題,幷州屯田即使出現反覆,我們也不怕。那時我們要錢有錢,要糧有糧,還擔心什麼?”

“因此,大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整肅河東吏治,誅殺河東貪官,但要把河東肅貪控制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這樣一來,我們既可以得到河東門閥富豪的支援和信任,也可以趁機置換河東郡府的官吏,一舉兩得。”筱嵐從容說道,“大人以為如何?”

“虎父無犬女,好計。”

李弘大喜,隨即派快騎通知麴義,秘密和衛閥接觸,以得到更多河東官僚貪贓枉法的證據。同時命令他抽調部分鐵騎進駐蒲坂津、風陵渡和其他渡口,準備封鎖進出河東的所有通道。

就在這時,朝廷聖旨送到了幷州,同意李弘之議,重開幷州和河東鹽鐵。鎮北將軍府一片沸騰。

李弘立即命令筱嵐坐鎮鎮北將軍府,自己帶著謝明和黑豹義從飛奔河東。一路上,只要碰到關卡,一律拆除,看守關卡的河東府官員和郡國兵全部被抓。

麴義接到李弘的命令,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勢衝進了河東郡治所安邑城,將中常侍夏惲和河東郡太守韓嬰羈押,河東府所有官僚一個不漏,全部被抓,同一時間,進出河東郡的渡口全部被封。

滯留在黃河南岸的商賈和民夫們歡聲雷動,馬車和船舶馱載著各類物資沿著暢通無阻的馳道和汾河迅速北上。

嫉惡如仇的麴義再次揮起了屠刀,面對守口如瓶,拒不招供的河東府掾史,他酷刑伺候,一連殺了十一人。貪官們望著大堂上血淋淋的屍體,嚇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招供畫押。等李弘趕到安邑城的時候,麴義拿到的證據已經堆積如山了。

李弘面寒如霜,粗略翻看了一下貪官們的供詞,問道:“各地縣府官吏和鹽鐵官是否已經緝捕?”

“鬍子和小懶已經帶人往各地去了,這幾天就可以抓回來。”麴義恨恨地說道,“這河東府的**,令人難以置信,河東官僚的貪贓枉法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陛下讓這些人治理州郡,大漢國不亡才是真的沒有天理。”

他隨即把河東**所牽涉到的京中權貴和河東富豪一一列舉,並遞上了一封名單。李弘看都沒看,隨手遞給謝明,“燒了。”

“大人,這是為何?”麴義濃眉倒豎,怒聲問道,“大人在西涼的時候是怎麼說的?現在官做大了,難道良心也沒了?”

李弘呆呆地望著睚眥欲裂的麴義,心裡痛苦之極。一個人要有良心,原來竟然這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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