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和鮮于輔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李弘大笑起來,他對田重說道:“老伯,如果真是黃巾軍來襲,你就是未卜先知了。”

田重摸著自己的小鬍子,洋洋得意地說道:“我都打了幾十年的戰,派兵佈陣不如你,但這打仗經驗肯定比你足。”

神色凝重的趙雲站在兩人旁邊,看到李弘和田重氣定神閒,這個時候還在有說有笑,心裡十分敬佩。他很想平靜下來,但心臟就是不爭氣地猛跳,微微感到有點窒息。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立刻跳上馬,躍馬挺槍而戰。

他從軍半年不到,一直跟在太守大人後面做衛兵,沒有參加什麼戰鬥。跟隨酈寒大人從真定城突圍,那是他經歷的第一戰,第一場血戰。後來隨酈寒輾轉北上,和零星黃巾軍也打過幾次戰,但都是幾十人的小戰鬥。

那天在熊耳山下部隊被黑豹義從圍住,酈寒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讓部隊裡武功最好的趙雲單獨出戰。酈寒是想憑仗趙雲出眾的武功挑殺對方幾員好手之後,部隊趁機突圍。沒想到,趙雲第一次單獨出戰,就碰上了河北有名的虎頭。他一直沒有參加過大戰,他渴望跟在威名赫赫的豹子後面鏖戰沙場,建功揚名。

幾千人的騎兵大軍,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衝殺起來,那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一件事。趙雲緊緊地握緊劍把,手心開始冒汗。

李弘突然聽到他稍稍粗重的呼吸,衝他微微笑道:“子龍,放鬆一些。”

趙雲臉一紅,為自己的過度緊張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李弘走到他身邊,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幾千人,上萬人的部隊打仗,不象那天我們在熊耳山幾百人之間的戰鬥,他們之間的區別很大。幾百人的小戰鬥,士兵們的武功和勇氣,大家之間的配合非常重要,是致勝的關鍵。但大戰講究派兵佈陣,需要靈活指揮,需要各部曲之間的默契配合,各人的力量和勇氣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子龍,多打幾戰,多看幾次血肉模糊,死屍遍野的戰場,你馬上就會成為一個驍勇善戰的老兵。”田重毫不在意地說道,“時間長了,對打仗就習慣了。”

一個斥候匆匆打馬而來。

“怎麼回事?”鄭信怒氣沖天地問道,“怎麼又出了這事?二十裡以外的斥候呢?”

那名斥候看到鄭信發火了,嚇了一跳。

“大人,是河間國的部隊,押運糧草過來的。”斥候慌忙回道。

李弘頓時松了一口氣。看樣子這趟運氣不錯,想什麼,它就來什麼。

鄭信一聽是自己人,一顆懸起來的心立時落了地,神情馬上轉怒為喜。

“他們從我們的後面趕來,而且還是從小路趕來的。我們的斥候都在大路上,所以忽視了。”斥候忐忑不安地解釋道。

鄭信理解地點點頭,揮揮手說道:“小心了,小心了。你去吧。”

李弘轉向鄭信,鄭重地說道:“到了河北,山川河流,村莊城池都和北疆有區別,你要督促斥候們及時適應環境,這種疏忽可不能再有了。”

鄭信紅著臉,輕聲說道:“我們在北新城時就已經注意到了,但變化太大,斥候們也需要一個熟悉的過程,所以難免百密一疏。”

李弘自己就是做斥候出身,當然知道斥候們的難處。

“有可能的話,在河北招募一些士兵補充到斥候屯。”李弘對鄭信說道:“這個河間國負責押運糧草的軍官很有手段。如果是敵人,今天我們就要被打個措手不及了。”

鄭信苦笑道:“是個厲害角色。上次褚飛燕差點吃掉我們,這次又冒出來一個。都說河北這地方人傑地靈,人才輩出,著實不假,我算是見識了。你看虎頭,武功之高不在你之下;黃巾軍的張牛角,褚飛燕,心智計謀都令人敬佩;你旁邊的那個趙雲,武功好,人品好,長相好,學問也好,不用猜都知道,將來成就非凡,這種鳳毛麟角的人好象河北多的是。佩服佩服,真是好地方。”

田重“噗嗤”樂了。

“你小子才活二十年,知道什麼?我看你就非常不錯,也是我們北疆的……”

“好了,好了。”鄭信對著田重連連作揖,“我是什麼種我知道,你老人家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李弘和田重大笑起來。

這時,遠處傳來解除警報的牛角號聲。

一個全身甲冑的軍官帶著幾個隨從飛馬趕來。

李弘和鄭信,田重下馬迎了上去。

那個軍官遠遠看見,立即飛身下馬,緊走幾步。他好象一眼就認出了走在中間的是豹子李弘,隔著很遠就停步行禮。

“下官張郃拜見大人。”

李弘趕忙上前扶起。

此人非常年輕,大約十**歲,身材高大健壯,膚色稍黑,一張臉稜角分明的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神情剛毅,氣質儒雅而又不失英武。

李弘立即心生好感,笑著問道:“你們是河間國的部隊?”

“正是。下官奉國相大人之命,帶五百人押運糧草,從高陽城日夜兼程趕來。”張郃說話語調不快,娓娓道來,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你是……”李弘不知道他身居何職,故意拖慢聲調問道。

“下官現為河間國高陽城縣尉。”

“臨行前,國相大人可曾對你說,糧草送到之後你的部隊就留下,參加攻打博陵城的戰鬥?”李弘問道。

“高陽縣令程大人對我交待過,見到校尉大人交割糧草之後,就留在大人帳下效力。”張郃非常恭敬地說道,“下官軍職小,見不到國相大人。”

李弘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張縣尉是河北人嗎?”

“下官是河間國鄚縣人。去年從軍,一直跟隨郭大人的軍隊參加討伐黃巾軍。三個月前在趙國戰場上受傷後回家養病。這個月剛接到任命到高陽城任職。”

“哦,原來是這樣。你出其不意的從我們背後出現,嚇了我們一跳。你這個行軍路線很隱蔽,如果是黃巾軍,我們就要被突襲了。”李弘讚賞地說道。

張郃趕忙解釋道:“黃巾軍現在非常猖獗,出沒無常,防不勝防。為了糧草安全,我特意提前率部從高陽出發,繞到大軍後面。前面有大人的騎兵大軍開道,我在後面自然高枕無憂。”

李弘聞言大為驚訝,再次仔細看了看他,心裡暗暗稱讚,不由的對他刮目相看。

李弘隨即把鄭信和田重介紹給他。

“你和田軍候立即辦理交接,把糧草和部隊都交給他。”

“那,我……”張郃遲疑著問道。

“我們初來咋到,許多事情不清楚,我要仔細問問你。你暫時跟著我。部隊半個時辰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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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郃怔怔地望著李弘的背影,眼睛裡充滿了疑問。

“老伯,他真的是豹子?”

田重慎重地點點頭,奇怪地問道:“有什麼不對嘛?”

張郃搖搖頭,非常敬佩地說道:“大人這麼年輕,太出乎我的意外了。他和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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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不一樣?你說說?”田重非常感興趣地問道。

“大人在盧龍塞一戰成名之後,威名傳於天下,世人皆知其在鮮卑國的傳奇經歷,人人都以為他是一個嗜血好殺的野蠻大漢,誰知道卻是這樣一個英雄人物。”張郃一臉的崇拜,興奮地說道。

“英雄人物?”田重故意反問道,“我怎麼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老伯一直和他在一起,有所疏忽。大人在北疆連勝入侵胡族大軍,斬首逾萬,擒殺多名蠻胡將領,其赫赫戰績已經傳遍了中原。如今天下皆知我大漢北疆有只黑豹,驍勇無敵。”

“現在大人在涿郡擊敗黃巾軍首領張牛角,斬殺黃巾軍十八萬大軍。”張郃睜大眼睛,誇張地揮舞著雙手說道:“這件事一旦傳遍中原,大人的威名將更甚從前,恐怕不比皇甫將軍差了。我們過去以為大人是個中年人,有的還猜測他既然是鮮卑人的奴隸,可能還是個髡頭大漢,沒想到大人卻是一頭長髮。”

“他那一頭鬼頭髮有什麼好,整天披著,象個什麼東西,叫他用簪子紮起來他還不聽。”田重沒好氣地說道。

張郃吃驚地睜大眼睛,小聲說道:“老伯,這麼說是犯上。”

“什麼?”這次輪到田重吃驚了,“犯上?”隨即想起自己就是刺奸,趕忙不做聲了。

“這次聽說要我押運糧草,起先我還不太樂意,想到鉅鹿戰場上去打仗。後來聽說是給豹子大人押運糧草,又聽說讓我暫時在豹子大人帳下效力攻打黃巾軍,我立即就動身了,生怕這好事給別人搶去了。現在想立軍功的人多了,尤其跟在戰無不勝的豹子大人後面,想來的人肯定更多了。”

田重笑眯眯地說道:“放心,這次你來對了。馬上就要打仗了。”

“老伯,我們馬上去打博陵嗎?”張郃問道。

田重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的人都會騎馬嗎?”

張郃愣了一下,隨即答道:“北方人,當然都會了。”

“那就好。我們去蠡吾。”

“不去博陵?”張郃吃驚地問道。

田重立即裝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小聲對張郃說道:“博陵的敵人去蠡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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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沉沉的,雲層又厚又低。刺骨的寒風在空曠的平原上盡情地呼嘯著。

蠡吾城高大的城牆雄偉挺拔,它就象一個飽經風霜的戰士,靜靜地坐在浣水河邊,默默地望著遠處的山嶺。

李弘帶著部隊在途中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趕到了蠡吾城下。

他望著蠡吾城黑森森的城牆,想起了盧龍塞,漁陽城。鮮卑人並不擅長攻城拔寨,但為了財富,他們放棄了發揮騎兵的優勢,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攻打大漢人的城池。騎兵作戰千里奔襲只是為了戰勝對手,而不是為了搶奪財物。但是今天自己帶著騎兵,也要來攻城嗎?我們打蠡吾,是為了什麼呢?殺盡黃巾軍?

李弘不由地想起血肉模糊的關隘城牆,心裡頓時湧出一股血腥,他對眼前這道高高的城牆突然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黃巾軍的士兵都是窮苦百姓,沒有受過什麼軍事訓練,武器裝備和戰鬥力都要比正規軍差一些。雖然他們有高昂的鬥志,有與敵共亡的決心,但僅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黃巾軍每每在大戰開始的時候都能佔到便宜,但相持的時間一旦過長,他們的缺點就會逐漸暴露,直至因此而敗。在涿郡,連殺帶俘,官軍竟然奇跡般地殲滅了他們十八萬人,和這個原因就有著很大的關係。

李弘當然明白,能夠戰勝張牛角,固然和自己靈活多變的指揮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張牛角完全不知道怎麼對付騎兵。黃巾軍攻打幽州的準備工作做得非常不充分。也正因為如此,李弘覺得自己勝得僥倖,黃巾軍敗得不明不白。如今戰場轉到了冀州,黃巾軍對自己的騎兵是不是有了預防,有了應對的辦法呢?

李弘在涿郡大勝之後,常常想起張純對他說的那番話。他不明白,這些人如此英勇,前赴後繼地起來造反,難道真如張純所說,就是為了吃不飽肚子,為了一天三餐飯?

黃巾軍去年死了幾十萬人,今年又死了十幾萬人,但是因為黃巾軍造反而慘遭連累被官府殺害的,流離失所餓死野外的百姓就達到了上百萬人;因為打仗,田地荒蕪,顆粒無收,無數百姓為了生存不得不賣兒賣女,最後乾脆人吃人;因為死的人太多,最後冀州,豫州許多地方都爆發了瘟疫,結果死了更多的人。這種人間慘事,難道和黃巾軍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今朝廷**,天子昏庸無能,官吏貪贓枉法,世族大豪橫行霸道,的確是事實。但他們的勢力和黃巾軍的勢力惡戰之後的結果,就是在兩年內導致上百萬人死去。黃巾軍到底想幹什麼?推翻當今朝廷,改朝換代?還是要把這個叛亂進行到底,讓天下百姓都和他們一起死絕?

現在黃巾軍勢弱,隨著時間的延續,他們遲早都要被官軍剿滅。但現在他們一味的燒殺搶掠,能解決百姓的吃飯問題嗎?李弘認為不能,反而會讓更多的百姓死去,讓更多的百姓陷入更加悲慘的困境。

他認為要解決百姓的溫飽問題,幽州刺史劉虞的一套辦法就比較有效。都說朝廷不好,天子不好,官府不好,可他在幽州,就聽到百姓說劉虞這個官好。劉虞用盡所有辦法,讓幽州各郡的百姓儘可能的吃飽肚子,過上安穩日子。雖然劉虞沒有做到,也沒有做好,但他讓幽州百姓看到了希望。今年幽州的百姓不就是沒有造反嗎?為什麼其他地方的官吏就做不到呢?官逼民反,說到底,根子還在官。

要想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就要殺盡天下的貪官汙吏。這就是李弘心裡最簡單的辦法。雖然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可笑很幼稚的辦法,但他實在想不出來什麼更好的主意。造反根本就不是一個好辦法,事實已經證明了。

現在,冀州牧郭典的話是對的,必須儘快解決眼前的黃巾軍,爭取明年春天讓逃離家園躲避戰禍的百姓回來種田耕地,解決他們明年吃飯的問題,否則,死去的人將一年比一年多。

將來必須要找一個辦法解決百姓的溫飽。李弘暗暗想道。

張郃和趙雲一左一右陪在他旁邊。張郃比趙雲大一歲,兩人年紀相仿,脾氣性格相投,彼此也很欣賞對方,所以很快就混熟了。

“大人,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進攻?”張郃輕輕問道。

李弘抬頭望望天,突然笑了起來。

“要是下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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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籬站在城牆上,粗壯的身軀緩緩退了兩步。

“大人,豹子軍會攻城嗎?”他的部下紀惟隨口問道。

樊籬冷冷一笑,狠狠地瞪著城外的大軍,低聲說道:“他沒有攻城的機會了。部隊都撤出去了嗎?”

“回大人,就剩下誘敵的五千兵馬了。”

“百姓呢?有多少百姓和我們一起走?”樊籬接著問道。

紀惟遲疑了一下,小聲說道:“大約六七千人。他們許多人不願意離城,只有那些逃難的鄉人願意和我們一起走。”

“立即趕他們離城。不願意走的,立即處死。”樊籬厲聲叫道。

紀惟大吃一驚,“你不要腦袋了。這要是讓褚帥知道,那還了得。”

“怕什麼?天大的事我頂著。豹子來的太快了,我們根本沒有時間準備。五千人只要一出城,立即就會被他的騎兵追殺一空。現在只有和百姓們混在一起後撤了。如果豹子顧忌百姓的死活,就不會趕盡殺絕,我們就有機會把他誘到重雲山。”

“聽說他殘忍嗜殺,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不會的。他能放回來三千黃巾軍兄弟,說明他還有一點人性,不會屠殺百姓的。”樊籬很肯定地說道。

“但願這次褚帥伏擊成功。”紀惟望著城下黑壓壓的騎兵大軍,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天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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