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莫名的，顧誠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反派，莉莉絲希望自己死，黑山希望自己死，夏小滿希望自己死，周小天竟然也在等他出事。
可是他長生不老啊。
活這麼久，希望他死的人多了，就夏小滿和周小天是最特殊的兩個。
一個希望死了去陪她, 一個在期待自己的卦驗證。
“昨天好像看見你在街上燒紙。”顧誠沒有理會她的疑惑，隨口道。
“嗯？我怎麼沒看見你？”周小天打量著他，試圖看出來哪裡不對勁。
“我路過，沒停。”顧誠道，第一次的時候他把事情做完了，周小天才拎著火盆過去，昨晚完整看了周小天超度亡魂，不熟練，但挺有用。
“你是道教？佛門弟子？”
“都不是。”周小天搖頭。
“那有點厲害。”
“我師父教的。”周小天道，隨意敲著手裡的銅錢。
以前師父就會拿著那個火盆，半夜出去，到一些出了意外的地方附近，超度亡靈，她問過有沒有鬼，師父說不知道，但是師父的師父是那麼做的。
既然師父這麼說，於是她也那麼做了。
“你師父還是個能人。”
“不然能開起來店嗎？”
“也是。”
顧誠點點頭, 從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書看。敢開店的, 都是有點本事，和在街上擺攤不一樣, 招牌砸了換個地方就行, 開店就代表著紮根, 尤其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不吃人流量，要細水長流，前期可能都是虧損的，要靠著名氣慢慢打出來才有盈利。
如果在景點或者車站附近人流量大的地方還可能靠著客源多忽悠，在她選的這破地方沒兩把刷子，幹不成這事，早早關門了。
“易經用天地山澤風雷水火成八卦，乾天坤地，巽風艮山，坎水離火，邵雍用乾日巽石，坎土坤水，你知道為什麼嗎？”
“哦？”
周小天停下盤銅錢的動作，仔細看顧誠一眼，“九家易講，‘蠱之利涉大川，此卦有泰，乾天有河，坤地有水, 二爻升降，出入乾坤，利涉大川’。同人卦‘乾舍於離，同而為日’。困卦上兌下坎，六三，‘困於石’，三爻互巽初爻，故巽指石。”
顧誠的笑容逐漸凝滯，“你都看過？”
“不然呢？”
“那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我師父說，雖然舉的例子挺多，但有點牽強了，看看就好。”周小天搖頭道。
時間太久，橫跨幾千年，秦漢時的卦象與現在差別很多，如果不是邵雍用過，可能沒有人會在意東漢以前的爻象。
易經的乾天坤地，離火坎水一直是正統，偏偏邵雍搞出來一個離星坎土，在易學裡，好比大家學前班都在學8+8等於16，他整出來一個4X4也等於16，誰也沒見過這個東西，都覺得他這玩意不靠譜，但他還能算的準，且沒有老師，誰也不知道這個X是什麼東西。
這就離譜。
離大譜。
夏小滿狐疑地看著顧誠，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不好的預感。
“那你覺得呢？”顧誠朝周小天道。周小天學的有點雜了，只餬口飯吃不用學這麼雜。
“我也覺得牽強，難道你知道？”周小天問。
“我知道。”顧誠說。
“王愛民你竟然藏私！”夏小滿大驚，她怎麼不知道？
太壞了！喪了良心了！
虧她還一直覺得學出師了，原來這傢伙藏了兩手！
夏小滿表情嚴肅地盯著他，這件事不得了，得想辦法咬他一口。
“扯淡。”周小天瞟了顧誠一眼，嗤之以鼻。
“跟我學，你自然知道是不是扯。”
“我有師父。”
“不是……沒了嗎？”顧誠問。
“那也是我師父。”
“……好吧，你師父挺不簡單。”
“那是當然！”
周小天環顧四周，這是師父留給她的，她要把這裡守好。
“那這本書裡的飛轉混合，你怎麼看？”顧誠抬了抬手，顯示出書名，是《御定奇門真詮》，紙質不怎麼好，他本以為是盜版，仔細看看原來是自己影印的，上面很多畫著線。
奇門遁甲，號稱三式之首，古時排兵佈陣所用，所以傳承較少，俗話說：奇門無真，六壬無假。
與其他術數不同，這一門的資料特別多，置潤拆補，飛盤轉盤，五花八門真真假假，互相之間相互衝突，卻又各有各的易理。
剛剛談的是易象，沒想到顧誠一下又轉到奇門遁甲，周小天抬眼瞅了瞅，“這個你也會？”
多新鮮。
顧誠笑了，這句話從來都是他問別人。
“九星在天所以飛布，八門在地所以順排，星飛門轉，是飛盤和轉盤之外的混合盤，很小眾。”顧誠說。
小眾到不能再小眾，甚至沒有人研究，只是看過之後就扔到一邊。
21世紀，都用了軟體排卦，但是連小六壬這種冷門玩具都有排盤軟體，三式之一的奇門遁甲只有飛盤和轉盤，沒有星飛門轉的這種，就可以看得出來有多冷門。
“你不簡單啊。”周小天詫異道。
“事實上，你這一書架的東西我全都懂。”顧誠開啟裝逼模式。
夏小滿依然站在一旁，怨念地盯著他。
可惜來了客人，還沒開始裝，周小天就開始忙了。
“你要想偷學可以過來看看。”周小天說。
顧誠笑容又凝滯了。
在周小天店裡待了一會兒，見還有客進來，顧誠起身離開。
“王愛民！你為什麼沒教我！”夏小滿嘴巴鼓起來，怒視著他。
“教你什麼？”顧誠疑惑。
“那個，那個……”
“你不是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只喜歡看奇門嗎？”
“呃……”
夏小滿愣了愣，是嗎？
當初她好像確實對別的沒什麼興趣，因為奇門遁甲的格局名字都很唬人，像什麼雀投江、虎猖狂、龍折足、六儀擊刑玉女守門吸引了她。
雖然學了以後發現不是她想象的那麼回事。
“是……我沒學？”夏小滿記起來了。
“對啊，你沒學，又不是我不教。”顧誠道，“這個姑娘比你厲害多了。”
“那，那……也是，你活了這麼久，怎麼可能失傳。”
“曾經是失傳了，那時候我還很忙，也沒想過這些，朝代更迭，戰爭每一次都會損毀很多東西，現在想起來……唉。”
顧誠有些遺憾，在幾千年前，大多數人飯都吃不飽，誰會想到這個問題。
也只有安定下來之後，檢視史料，才會驚覺，很多東西都埋在以前的時間裡了，變得殘破不堪。
“我現在學還晚不晚？”
“你已經死了。”
“死了也能學。”
“沒意義，你走不出那一步的。”顧誠說道。
夏小滿幽幽地跟在後面，眉頭微蹙。
“你想教她？”
“這孩子挺善良。”
顧誠回頭看看店鋪，周小天拎著火盆的背影又浮現出來，“很像你，不是嗎？”
“……”
夏小滿忽然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