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新年新氣象,可大魏的達官貴人們,卻大多沒過好這個年。

都中各家,都藉著吃年酒的機會,和相熟的官員都開始串聯。

相通的利益訴求,讓他們很快達成了共識。

現在,他們都在等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新年第一次朝會。

在朝會前,如馮一博所預料的那樣,反對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送入宮中。

臨敬殿那張他和元春曾一度春宵的御桉,都已經堆放不下。

但馮一博得知這個訊息,卻像沒事人一樣。

楚國侯府上下都喜氣盈盈,好好的過了個年。

新年第一次大朝會,很快到來。

百官肅穆列班,一個個眼中似都帶著冷意。

進行了儀禮之後,馮一博就施施然的走到前面,繼續擔任起侍班官員的職務。

“臣有本奏!”

還沒等馮一博說話,一位科道言官,在眾人的注視中,緩緩走到前面,朝丹陛一拜。

“太后和諸位閣老,借陛下改元之時,託先帝遺志,頒佈新法,此事是否有欠穩妥?”

一如往常,科道言官打了頭陣。

畢竟風聞奏事是他們的本職。

“不錯!”

不等元春和內閣有什麼反應,又有一人出列朝丹陛一拜,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道:

“正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魏百姓都是陛下的臣民,豈能因祖上積累而多交,祖上無能而少交,莫非朝廷是劫富濟貧的遊俠不成?”

這番話,簡直說到了文武百官的心裡。

人家幾代人努力才積累的財富,憑什麼有錢就得多繳稅?

很多人當官是為了光耀門楣,光宗耀祖。

換句話說,就是給家族提供庇護。

還有人當官是為了摟錢,讓子孫後代過得更好!

正所謂:當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

也有人當官是為了完成階級躍遷等等。

總之,就是沒幾個人當官是全心全意為百姓服務。

更沒人當官是為了做慈善!

家國大義,不也是家在前,國在後?

改革不是不可以,但你改到自己家了,這誰能忍?

馮一博放下手中的詔書,笑眯眯的看著他們表演。

隨後就有更多的官員陸續出列,一時間群情洶湧。

“地多的多繳稅,沒地的交稅,這不利於牧民,會讓百姓越發懶惰!”

你想改革也行,可必須公平!

歷朝歷代都是泥腿子繳稅為主,你不和士大夫共天下就算了,還讓我們多繳稅?

在土地作為經濟核心的年代,作為統治階級的達官貴人,就沒有人家裡地少的。

畢竟能讀得起書的,最差也是小康之家。

所謂寒門,那也是祖上闊過的。

不然,普通百姓家裡一個勞動力脫產,需要供養不說,還得買書籍和筆墨紙硯,那全家都得餓死。

所以,滿朝文武的屁股天然就坐在地主這邊!

“不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豈能有人繳稅,有人不交稅?”

憑什麼有地的多交?

不交稅的百姓還是大魏百姓嗎?

這個時代的志向,大多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裡家國天下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平民百姓的福祉。

修身修的是自己,齊家齊的是家族,治國是成為統治階級的一份子。

至於平天下,有人說這個平是平均,也有人說是平等,還有送說是使太平……

但馮一博此刻卻覺得,滿朝文武對“平天下”的理解是:

以統治階級的身份,平分了百姓的財富!

“此法涉及賦稅,即使是先帝遺志,也該先經過戶部稽核,再經過朝會討論完善之後,最後討論是否推行!”

你想改革也行,可這麼大的事得走流程吧?

至少要經過戶部,並在朝會上討論一下吧?

當然,只要討論了,他們就會想辦法阻止。

要麼改得面目全非,不涉及自己的利益。

要麼原地解散,原來怎麼辦還怎麼辦!

“……”

一時間,滿朝文武紛紛出言反對。

有的質疑公平公正,有的質疑與民爭利,有的質疑程式正義,有的質疑先帝遺志……

珠簾後的元春就像沒聽到一樣,毫無表示。

最前列的內閣也是老神在在,似乎和他們無關。

這時,見太后和內閣毫無反應,很少出現在朝會上的北靜郡王緩緩出列。

“諸位稍安勿躁。”

溫潤如玉的聲音,讓群情激憤的百官一靜。

隨後,水溶朝丹陛一拜,沉聲道:

“啟奏陛下和太后,此事涉及天下士紳,臣亦覺得應暫緩推行,待重新商議後,再做決定!”

隨著北靜郡王的倡議,文武百官紛紛聲援起來。

“臣附議!”

“臣等附議!”

他們要讓太后和內閣知道,什麼叫群情激憤,什麼叫物議沸騰。

攤丁入畝必須取消!

馮一博瞟了一眼水溶,心中不由冷笑。

好好的閒散王爺你不做,竟然在朝廷風向不利開國一脈的時候,還敢出頭?

實際上,北靜郡王就是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才會以郡王身份做這個帶頭人。

在他看來,攤丁入畝涉及天下士紳的利益。

如果這次他能成功勸諫太后和內閣收回成命,那他的聲望,將會達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而他這次拋頭露面,將自己擺在臺前,就是要藉此獲得一副“金身”。

到那時,一旦朝廷想對付他,天下士紳必然會聯想到攤丁入畝的事,以為朝廷又要對他們下手,所以才會先除掉這個為他們發聲之人。

“諸位的擔憂,陛下和閣老們也都想到了,因此今日朝會第一項,就是後續措施,諸位可還想聽一聽?”

馮一博等了半晌,直到沒人出聲,才不慌不忙的問了一句。

隨後,他在滿朝文武疑惑的目光中,拿出手中的詔書,高聲道:

“今日朝會第一項,是關於攤丁入畝的後續舉措。”

百官紛紛露出不解之意。

可既然是後續舉措,很顯然攤丁入畝就不會取消!

聞言,就有人蠢蠢欲動起來,一個個豎起耳朵,準備隨時站出來挑毛病。

“攤丁入畝推行後,百官俸祿不變,但陛下體恤朝中為官不易,計劃拿出稅收的十分之一,劃撥為專項資金,專門補貼天下從七品以上的實職官員。”

這是……明目張膽的收買我們?

朝會第一項議題一出,滿朝文武頓時面面相覷。

若是攤丁入畝執行下去,那稅收的十分之一,得有四五百萬兩的銀子吧?

一時間,滿朝文武都被這樣的大手筆給鎮住了。

這一招不用問,自然還是出自馮一博之手。

攤丁入畝後,賦稅就會趨於穩定,並且得到大幅提升。

但,一定會受到天下士紳的反對。

馮一博的解決辦法,自然是分而治之。

這一招說白了,就是用利益捆綁天下官員。

這樣做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分化他們和鄉紳地主,以達到自己落實新政的目的。

就算不是全部官員,至少也可以拉攏一部分官員,不至於孤軍奮戰,像王安石那樣和天下士紳為敵。

至於群情鼎沸,本來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話說回來,這些銀子針對的是實職和有差事的官員,唯獨和虛爵無關!

而且這些錢分下去,可能對達官顯貴來說只是聊勝於無。

但這對科道御史,翰林清貴,和一些清水衙門來說,卻是極大的利好。

而對於開國一脈,比如北靜郡王和榮寧二府那樣的人家,則毫無補貼。

當然,開國一脈之中也有任實職的。

比如史家兄弟,或是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等,就是有職務在身的。

一時間,剛才還跟著摻和的科道、翰林、禮部等等,紛紛露出期待的神情。

很顯然,他們很想知道這筆錢到底怎麼分。

至於開國一脈,則紛紛色變。

前段時間京營之中的開國一脈被清洗一空,已經讓他們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現在朝廷要發錢了,又繞開他們。

這讓開國一脈的眾人很難不多想一些。

“其中,主要有養廉,績效,出差,補助四項。”

馮一博不緊不慢的介紹著專項資金。

“養廉,自古有之,朝廷會按照實職的品級進行發放,正所謂: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官有足夠的銀子養家,才能避免有人鋌而走險,杜絕貪汙受賄,徇情枉法之事。

所謂養廉銀,就是在俸祿之外,按品級給官員們一定數量補貼。

讓他們擁有合乎身份的經濟能力,可以維持體面的生活。

從而保持廉潔奉公,杜絕貪汙受賄、營私枉法等現象的產生。

這不是馮一博從後世搬過來的,而是早在唐宋時期,就已經時斷時續的出現過這個政策。

而今日他要做的,就是將其固定化,制度化。

“績效,是根據吏部的考核,和科道每年的巡視,定為甲乙丙丁四等。各項之中都良好以上者,凡一項有傑出表現的,即可評為甲等,頒發陛下的表彰和績效獎金。”

這一項也是原本就有的考核,只是從三年一考變成了一歲一考。

原本考核的結果,主要涉及升遷。

而現在又在其基礎上,增加了金錢和榮譽的獎勵。

很顯然,馮一博就是要讓他們卷起來。

“是否為傑出貢獻,由內閣和陛下進行最終評定。”

這就是最終解釋權歸朝廷所有。

“各項評價皆為優秀,但無傑出貢獻者,可為乙等,由內閣頒發嘉獎和相應的績效獎金。”

聽到這裡,百官紛紛露出驚訝之色。

因為不僅考核的頻次發生了變化,評定的標準也有了不同。

原本的甲等現在變成了乙等,而現在的甲等則是放寬了標準,搞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傑出貢獻。

這樣的標準就有些虛無縹緲了。

好在,這樣的反應也在馮一博的預料之中。

“甲乙兩等,每年各部門及各省的名額固定,望諸位共勉!”

有了固定名額,就不會落到空處。

清貴們一聽,頓時就有了幹勁兒。

“出差,包括欽差在內,凡異地借調,跨地區或部門的差事,皆需上報主管部門,根據實際情況發放相應的補貼。”

這一項對於不少需要出差的官員來說,就是極大的

尤其是科道御史,時常要四處巡視。

車馬由朝廷出,住宿也有官驛。

但出門在外哪能一點花銷沒有?

這個時代又不能報銷,有錢就自費,沒錢也只能儉省些。

現在出差有了補貼,似乎就沒那麼辛苦了。

“補助,主要針對偏遠地區官員,讓他們在偏遠地區為官,家中也可以豐衣足食,了卻後顧之憂。”

這一項,主要是針對外放的官員。

同時,這也是為滿朝文武解決部分後顧之憂。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犯錯。

一旦黨爭失敗,或是辦事不力,難免就有被發配偏遠地區做官的可能。

雖然沒人想去,但有了這樣的補貼,好歹也能放心家裡。

一連四項政策,全都是對官員利好的政策。

隨著一項一項的宣佈出來,百官之中不少人的想法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好像苦一苦天下士紳地主,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這時,一個口齒不清的聲音響起。

“先帝殫精竭慮,勵精圖治,致力於將大魏帶入盛世,為此做了多年的佈局,可惜造化弄人,正當壯年就馭龍賓天!如今,我等自當繼承先帝遺志,將此仁政推行全國。”

百官紛紛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卻只有前面的人才能看到。

原來,就在內閣幾人的身邊,還有一把椅子。

上面坐著一人,正歪嘴說話。

“如今詔書已經明發天下,金口玉言,言出法隨,豈能朝令夕改?更何況,此詔書是陛下改元之時,用以彰仁孝,難道還有人想讓陛下撤回不成?”

文武百官或是順著縫隙,或是交頭接耳,大多都露出震驚之色。

原來這人正是前任內閣首輔,張松越。

雖然人走茶涼,但畢竟做了十幾年的首輔,餘威猶在。

一時間,不少有些動搖的文武百官更加躊躇起來。

“張公為了大魏辛苦半輩,如今在病榻由不能放心,氣節令人欽佩!”

馮一博這時笑著介面,又看向滿朝文武。

“後續舉措已經說完,現在我就代陛下、太后,內閣諸公,還有張公問問諸位。”

說到此處,他眼神微眯,審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沉聲道:

“今日朝會第一項,攤丁入畝及後續舉措,誰贊成?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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