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隨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馮一博聽出王子騰語氣中的遲疑,卻沒有正面回應,只在馬車裡笑了笑。

事已至此,王子騰只能硬著頭皮的繼續跟著。

待兩人進府之後,下馬的下馬,下車的下車。

馮一博也不用人引領,就輕車熟路的帶著一頭霧水的王子騰到了正堂。

一進門,陳勤之早已在裡面了。

他先抬手指著馮一博,不滿的道:

“你呀!就會給我找事做!”

馮一博隨便一禮,嬉皮笑臉的應道:

“誰讓您老的威望高呢?”

雖然,陳勤之言語間聽著似乎有些不耐?

可王子騰看到他臉上的笑意,立刻就明白這是兩人關係極近的表現。

顯然,陳勤之這是將馮一博當做自家子侄一般看待,才會如此隨便。

可問題是,這小子不是李守中的學生嗎?

什麼時候和陳勤之勾搭上了?

按下心中疑惑,王子騰忙搶前一步,見禮道:

“金陵王子騰拜見陳閣老。”

兩人同朝為官多年,原本也認識。

“王大人不必客氣。”

陳勤之朝他拱手,就算還了禮,又抬手道:

“都坐下說話吧。”

待下人上了茶又退下,陳勤之就先開啟話題道:

“怎麼樣?王大人二次奉旨巡邊可有什麼想法?”

王子騰正對這次見面不明所以,心中思考一老一少的目的,聞言便道:

“還能怎樣?王家世代忠烈,王某唯鞠躬盡瘁,追隨先祖而已!”

這話乍一聽沒毛病,可陳勤之卻從中聽出一點不同的意味。

“你也不必有怨懟,先帝讓你告老已經給你留足了體面,這一次你若還不知收斂,估計還做不長久。”

原來,王子騰這話不是在拿祖宗給自己抬咖。

所謂追隨先祖,顯然暗戳戳的在指祖上都太尉統制縣伯的職銜。

相比之下,他覺得自己忠心可鑑,卻落得被迫下野的下場。

不僅如此,這一次讓他啟復,又把九省統治的取消了。

他以欽差身邊巡邊,只是一個有權無職的白身。

說白了,就是沒有編制的臨時工。

所以他這話裡,多少就帶了一點怨氣。

這怨氣雖不明顯,卻瞞不過陳勤之的耳朵。

他不僅順勢直接點出,還繼續敲打道:

“若你明白細水長流的道理,九省統治也好,九省都檢點也罷,早晚都還會給你的。”

這話若是別人說,王子騰定然嗤之以鼻。

可陳勤之乃是三朝元老身,兩代帝王師。

就算是連敲帶打,王子騰也只有聽著的份。

他能做的,也只是起身恭謹一禮,鄭重道:

“謹遵閣老教誨。”

看著王子騰被敲打的一臉懵逼,馮一博心中好笑。

自己身為晚輩,有些話不便說。

陳勤之卻已經到了從心所欲的層次,由他來說卻是正好。

沒想到,正在偷笑之時,卻聽陳勤之又點到了他。

馮一博忙端正坐好,就聽陳勤之道:

“你才回都中,對如今朝中之事可能瞭解不多,只要你凡事多和這個小子問問,保你能事半功倍。”

王子騰聞言更加迷惑,皺眉看向一旁有些尷尬的馮一博。

可還沒等他發問,就聽陳勤之繼續道:

“至於你原來那套真假參半,捷報頻傳,還有貪瀆之事,就不要再搞了。”

不愧是你老啊!

馮一博雖然被賣了出來,卻也很想給陳勤之豎個大拇指。

這話說得真是一針見血,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也就是陳勤之,換了第二個人都沒法這麼直白。

王子騰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這一老一少。

敢情這是把我叫來敲打的?

難道是我那外甥女不好意思說,託了他們兩個?

想到這裡,王子騰的眉頭漸漸舒展。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得通了。

這一老一少不就是太后最信重的人嗎?

想到這,他又看了一眼馮一博?

最後,還是將目光停在陳勤之的身上。

陳勤之見此,立刻道:

“你不用這麼看我,你這外甥女婿帶你過來,無非就是讓老夫倚老賣老,把他不方便說的話和你說說。”

這話一出,讓王子騰的心中又有些迷惑了。

難道,是太后讓外甥女婿和我說?

但外甥女婿囿於自己的輩分所限,有些話不好說,就求到陳勤之的頭上了?

不對啊!

他可以找他恩師李守中啊!

如果說自己這個外甥女婿投靠了陳勤之,帶自己過來是要拉攏的。

還能說得過去。

可現在聽著,沒有拉攏,全是直白的敲打啊!

而且,話裡話外聽著,怎麼感覺這一老一少之間……

像是以這個外甥女婿為主?

馮一博聽到陳勤之又賣隊友,立刻有些不滿的道:

“閣老這話說的,就好像我在幕後指揮您老似的。”

陳勤之聞言,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舅舅只需知道,如今朝堂和之前不同,以後只用正經做事的,虛頭巴腦那套沒有立足之地了。”

面對陳勤之的目光,馮一博自然也有些心虛。

他只能立即轉移目標,遮掩了一下。

可即使王子騰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也被這一老一少的操作給整懵了。

敢情還真是你小子主使的?

把我拉來,就為了讓陳勤之敲打敲打?

王子騰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馮一博,卻聽他繼續道:

“如果舅舅想做李靖,現在就是唯一的機會,但若還想做蔡京那樣的‘能臣’,恐怕也只有抄家的下場。”

馮一博見王子騰的表情就知道,陳勤之把他暴露出來了。

當下他也不再藏著掖著,又補充道:

“對了,我忘了和您說了,榮府和很多家一樣,因牽扯山東侵佔民田之事被抄的家。”

王子騰再次聽到榮府的事,還是忍不住一驚。

隨後又想到什麼,皺眉道:

“很多家?”

馮一博點點頭,卻沒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而是道:

“今日帶舅舅來陳閣老這邊,就是想讓閣老告訴舅舅,如今的大魏,已經不是原來的大魏了,風向要變一變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朝宮中方向拱手道:

“高薪養廉的奏疏已經遞上去了,以後凡再敢伸手的,就只能剁掉了。”

他的這番話,讓王子騰腦海中轟的一聲。

結合今日所見所聞,還有馮一博剛剛所言。

一個詞彙就從他腦海中冒了出來。

“你們難道是想……變法?”

不得不說,王子騰很有見識。

僅從馮一博的隻言片語之中,就抓住了最核心的東西。

當然,馮一博就是故意讓他猜中,卻又沒有正面回應。

他只朝王子騰一笑,問道:

“怎麼樣?舅舅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幹點大事?”

面對這樣的邀請,即使是王子騰也有些口乾舌燥。

他斟酌了一下,才咽了口唾沫,道:

“自古……”

自古變法之路艱難,參與之人沒有好下場?

馮一博一聽這個開頭就知道他想說什麼,抬手便打斷道:

“如果我不說,舅舅可曾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嗎?”

王子騰聞言就是一愣。

若非馮一博說什麼大魏不是原來的大魏,又是蔡京,又是風氣變一變的瘋狂暗示。

他還真就不會往這上邊想。

馮一博見他這個神態,便繼續道:

“我們要做的不是喊喊口號,說什麼變法強國,而是借力打力,順勢而為,在不知不覺中就把事辦了。”

聯想到馮一博說的山東之事,就連榮府都被抄了。

其他家怕也沒幾個能跑得了的吧?

自己若是不答應,又知道了對方可能要變法的事。

那王家是不是也懸了?

歷來敢搞變法的,可都是六親不認的“瘋子”!

“可,我能做什麼?”

王子騰沉吟一下,輕輕嘆了口氣。

他深知,天下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偏愛。

如果僅僅是巡邊之事,完全沒必要提起這些。

對方兜來兜去,顯然想要拉他入夥。

也就是說,自己肯定有對方需要的地方。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王子騰忽地想到一個可能,又脫口道:

“你們想要議和賠款?”

邊地除了軍權,最大的利益就是這筆賠款了。

說實話,若非有這筆議和賠款的存在,王子騰真不一定會接這個差事!

但有了這筆議和賠款,就算沒有九省統制的職位,也一樣能吃個盆滿缽滿。

他若還顧及面子拒不接旨,估計會讓人笑死。

“是,也不是。”

馮一博見他這麼上道,不由微微一笑。

緊接著,又輕輕吐出一句:

“我們只是希望,一切恩賞皆由上出。”

如果說景順帝時期,馮一博想著利用邊軍震懾倭國的同時,也能牽扯一些朝廷的精力。

只有這樣,才最符合東海郡的利益。

東海郡面臨的壓力也會減少一些。

可他現在想的,又是如何加強大魏的中央集權,避免邊軍做大的可能。

王子騰一聽,頓時明白了馮一博的意思。

他眼睛微微一眯,沉聲道:

“所以,是你們選中了我?”

從接到旨意開始,王子騰心中一直以為,是外甥女元春啟用自己人。

即使內侍說是馮一博這個楚國侯舉薦,他也以為是元春安排的。

可現在聽來,似乎是這一老一少在後面推波助瀾。

再加上,這個外甥女婿口口聲聲說榮府被抄家。

這樣的事只要隨便一打聽就知真假,也沒必要騙他。

那也就是說,太后對朝堂並沒太強的掌控力。

甚至,就連自己孃家都保不住?

這樣的聯想,讓王子騰心中不禁有些慌亂起來。

但他深知,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住氣。

所以,此時他臉上沒了任何表情?

只眼神微眯,一臉平靜的看著馮一博。

“實在是沒有比舅舅更適合的人選了!”

馮一博笑著應了一句,又補充道:

“開國一脈如今因山東之事元氣大傷,舅舅也沒了掣肘,這次去就可以大有作為!別說八百裡疆域,就算舅舅把城堡修到極地去,我們也都支援!”

這哪是沒了掣肘?

這是在告訴自己,開國一脈已經廢了。

自己沒了靠山!

王子騰依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

“可是,按你們說的做,我有什麼好處?”

馮一博微微一笑,直接道:

“議和賠款作為恩賞,總要有個由頭才能給,還要先等舅舅立下大功,到時候,半成的恩賞可以直接由陛下賜給王家,如何?”

賠款由直接劃分,變成了立功才能受賞?

半成的賠款,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一時間,王子騰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沒等他回應,陳勤之就皺眉道:

“此例不可開!”

剛要開口講價的王子騰,聞言頓時又把話又吞了回去。

他不動聲色看著兩人。

因為他不知道,這是兩人做好的扣。

還是馮一博真的臨時起意,給自己加的碼。

“無妨,只要做在明處,再有人敢伸手就都剁了就是。”

馮一博微微一笑,解釋了一句。

陳勤之聞言,皺眉不語。

如果說,將這筆議和賠款的去向全都放在明處,那肯定是比各方私下劃分要好的多。

可問題是,你規定好了,對方就會遵守嗎?

這時,馮一博又問王子騰道:

“舅舅你覺得,是冒著中飽私囊被抄家的風險,拿多點好,還是化暗為明,雖然少拿點,但安心些更好?”

王子騰面無表情的道:

“安心多拿最好。”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選擇利益最大化。

可似乎他覺得這麼說有些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又補充道:

“我可以選安心的,但不能保證別人如何選擇。”

這話也算一語雙關。

他既是在說,如果別人接替這個位置,無法保證利益不重新劃分。

也是在說,即使他有心按照馮一博說的做,也不能保證,其他想要吃掉這塊利益的人不會干涉。

即使開國一脈廢了,也一樣要有人頂上來。

再說,王子騰也不信開國一脈會這麼輕易被廢。

以他的城府,凡事都會為自己留些餘地。

至少在沒親眼見到之前,他不會輕下定論。

畢竟,就連這個外甥女婿剛剛的用詞,也是“元氣大傷”。

言外之意,也就是說開國一脈的根基還在。

馮一博聞言,卻微微一笑,自信的道:

“只要我還在,就沒人能將這筆賠款中飽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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