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會,有些出乎馮一博的意料了。

關於十萬倭女申請“渡海務工”的奏摺,遞上去已經有半個月了。

可自那之後,朝堂上卻一直動靜也沒有。

按照馮一博原本的猜想,景順帝和內閣肯定是不好直接答應。

畢竟大魏不是倭國那樣的國家,而是以禮儀之邦自居。

終究還是要臉。

這樣有傷風化的事,還是不太好擺在明面上講的。

所以馮一博覺得,景順帝和內閣對這件事的態度,大概應該是……

不反對,但也不提倡。

說明白些,就是皇帝和內閣,為了儘快收到賠款,採取默許態度。

如果將來事發,有人彈劾此事。

比如,批判倭女破壞大魏風氣。

那時候,內閣就可以安排人站出來。

提出尊重他國風俗,加強大魏的教化。

對於既定事實,要展現大魏的寬容。

總之就是和馮一博現在的狀態一樣,把太極拳和踢皮球的技能點滿。

一切彈劾的結果都是不了了之。

可讓馮一博沒想到的是,景順帝和內閣比他想象中,想要得更多,玩得也更熘。

“倭女遠渡重洋,來大魏務工,這是一件大好事啊!”

“是啊!盛唐時就曾有過類似的事情,這豈不是說明咱們大魏如今的國勢,已有盛世之態?”

“‘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此大魏之包容也!”

“……”

侍班官員簡單說了倭國的請求之後,朝堂上的就有人賣力吹捧起來。

顯然,景順帝和內閣的態度。

並不是馮一博所想的默許。

而是和他選擇將此事上報一樣,提前將這事拋出來。

這是避免將來爆雷之後,有人以此攻訐。

但不一樣的是,馮一博可是據實上報啊!

他不僅將倭女出海務工,可能會轉為賣身的事說了。

還將可能帶來的後果也都加以推測,全部上報。

而景順帝和內閣卻只卻一點沒提賣身的事。

只避重就輕的,說是倭國要往大魏輸出女工。

對了,哈說掙到的錢還會用於提前還款。

這讓群臣如何反對?

當然,除了有人讚頌,還是難免有一些不同的聲音。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這些倭女到了大魏,還是該密切關注一些。”

關注什麼?

一關注不就露餡了?

“話雖不錯,但我泱泱大國,只幾萬倭女來務工,就如涓涓細流匯入大海,激不起多大浪花。”

如果你說的是下海,那確實如此。

“不錯,十萬人聽著不少,但還有一半去東海郡及南洋諸國,大魏沿海州縣數百,剩下幾萬人打散了,一處不過百八十人罷了。”

一個縣城一座倭女館,看來價格不會太離譜。

沿海的老少爺們有福了!

“……”

這些人的話,聽著像是有些異議。

可實際上,卻依舊不是反對。

雖有華夷之辯,但話裡話外卻也有天朝上國的自信。

不能說一無是處,好歹說相對慎重了一點。

至少知道關注事態發展。

可惜,這些一聽就知。

顯然也是景順帝和內閣安排的。

所以馮一博聽著這些言論,心中忍笑不已。

正這時,前排的張松越回頭看了他一眼。

馮一博立刻整容以待,回以禮貌的微笑。

張松越斜睨他半晌,又什麼也沒說就轉回頭去。

他看似老神在在,實則這幾日正因劉正的事鬱悶不已。

本來他還覺得,招惹馮一博也不算什麼。

可現在他卻實實在在的吃到了苦果。

自己心愛的弟子劉正最近在馮一博的鼓動下,開始藉著聖人之言,搞起“知行合一”來。

如果真是搞學問也就算了,可他卻在國子監鼓動了一群熱血監生。

開始宣揚“知行合一”的同時,還要執行“君子之誅”。

監生之中,不乏一些跟著起鬨的紈絝子弟。

他們對學問不懂,但打架倒是真往上衝。

這一陣子都中四處烏煙瘴氣。

比起之前,偶爾紈絝之間的衝突。

現在已經延伸到了朝堂之中,有位科道言官都被揍了。

明明是在青樓爭風,那紈絝卻說他是“行闢而堅、言偽而辯”。

還說,打一頓都是輕的了。

再碰見他輕賤妓子,就要施行“君子之誅”。

而科道言官不過是說了句:

“不過是個妓子,裝什麼貞潔烈婦?”

這樣就被人說他輕賤別人,是“行闢而堅”。

關鍵還有幾分道理,讓他真的是有苦也說不出。

這樣的事最近數不勝數,不少人都已經告到了張松越這裡。

就連都中的國子監祭酒都老淚縱橫的找到他。

說管理不善,要辭官回鄉。

這些事實在讓張松越頭大不已。

而這些事的源頭,就是他讓劉正騙了馮一博。

此時,朝堂中一片和諧,張松越卻忽地點名道:

“馮將軍,你是禮部右侍郎,專司海外之事,不如說說你對倭國此事的看法吧。”

馮一博聞言立刻出列,朝丹陛一禮。

隨後才又向張松越一禮,不卑不亢的道:

“下官的建議都已經寫在奏摺之中,其餘一切只聽聖上和諸位閣老的決斷。”

不管能說的,還是不能說的。

他都已經在奏摺裡寫明。

此時張松越問他,馮一博自然不會拆臺。

但也絕不會真在這裡表態。

此時無論說什麼,將來算賬的時候都要算到他這個禮部右侍郎的頭上。

但他現在什麼也不說,將來就可以調閱他的奏摺。

以示自己早就勸諫過了。

除非景順帝和張松越自找沒趣,不然肯定不會這麼做。

眼見馮一博依舊滑不留手,張松越卻滿意的點點頭。

他自然不是要馮一博說出真相,而是確定他不會說。

現在問起,就是想要他一個態度。

見馮一博如此,他和景順帝對視一眼,便輕輕點頭。

不等百官再次討論,張松越就直接道:

“關於倭女渡海務工之事,就討論到這裡,既然倭國想要提前償還賠款,大魏也該給予一些便利。”

這話就是蓋棺定論,即使將來翻出來,內閣也是一片為國之心。

至於什麼風氣之類的,馮一博今天沒說,將來也不會再說。

那這樣的情況,自然不是內閣能“預料”到的了。

侍班官員見此,立刻上前,宣佈道:

“進行朝會下一項……”

馮一博見此,微微一笑。

事到如今,不管之後倭女的事搞成什麼樣,也都與他再無牽連了。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

奏摺送上去之後,景順帝和內閣都被倭國的操作給震驚到了。

震驚之餘,卻各個沉默不語。

即使再不恥倭國的作為,也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

甚至,沉默過後,還有閣臣為將來找好了藉口。

這倒是和馮一博所想的相差無幾。

無非,是將此歸為倭國風俗。

其餘閣臣雖覺得不妥,也憂心這樣做會不會敗壞了大魏的風氣。

但在提前還款的誘惑下,又沒誰能拒絕得了。

這時內閣其他人,就開始紛紛為此尋找開脫的理由。

不論異國風俗,還是是讓更多大魏女子免於風塵之苦的論調。

景順帝和張松越都遲遲沒有點頭。

無他,還是那句話。

大魏到底是天朝上國。

雖然想要錢,但也一樣想要臉!

最後還是張松越定下了調子:

馮淵奏疏上所言,大多都是個人猜想。

大魏一向寬以人,倭國也承認大魏藩屬的地位。

如今又已經簽訂議和條款,彼此重修舊好。

所以,不能因為個人猜想而影響兩國邦交。

至於那些倭國女子的境遇,這些端方老臣也都只能和馮一博一樣。

輕嘆一聲,就算放下。

說來說去,無論是馮一博,還是內閣。

大魏的子民還關心不過來。

在這件事上,最多擔憂一下大魏的風氣會不會被影響。

哪有閒情逸致,關心什麼倭女的死活?

倭女的事情,算是定了下來。

下朝之後,馮一博就準備去見忠順親王。

此前,他答應賈璉要見北靜郡王。

但在那之前,他必須先見見忠順親王。

這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忠順親王手中掌握著龍鱗衛,一定在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即使自己府裡沒有他的人,北靜郡王身邊也一定有。

比如……馮紫英。

現在眼看要到年底,條款的事暫時也沒人再提。

也是時候穩一穩開國一脈和新貴兩邊了。

馮一博正往出走,後面就有人喊住他。

“一博留步!”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劉正。

馮一博停住腳步,回身笑道:

“浩然兄最近聲勢浩大,聽聞都中紈絝都以你為首了。”

劉正和楊明新最近形影不離,聽到馮一博的話,劉正還在苦笑,楊明新就介面道:

“一博你那物理什麼時候才有後續?我最近滿腦子都是那些實驗,已經食不知味了!”

自從上次看到那本《物理》初級教材,楊明新就著魔了一樣。

此時一見馮一博,他就追問起《物理》的事。

“我已經遍尋墨家經典,卻不及你寫的專精詳盡,你平時沒事就別耽擱,趕快將這門學問發揚光大才是!”

那次之後,為了研究“知行合一”,三人又聚在一起多次、

每一次楊明新必然問起《物理》問題。

馮一博見他有興趣,就將編纂的下冊借給他看了。

沒想到,楊明新看完之後就更來勁兒了。

“新民兄這是在為難我啊!”

馮一博見此一臉的無奈,又苦笑著道:

“你讀了兩冊,應該知道《物理》是一門耗時費力的學問,僅憑我閒餘時間,哪有這麼快弄出新的?”

其實不是他沒時間,實在是只記得這些。

比如力學方面,經典力學三大定律及公式他都已經搞了出來。

涉及熱和電的公式,他倒是記得一些。

可現在寫出來又為時尚早。

再往下,真不是他這個文科生能弄出來的了。

見楊明新一臉的失望,馮一博忙轉移話題,問道:

“浩然兄,可是有事找我?”

三人近半個月沒聚,劉正就在都中鬧出好大動靜。

此時喊住他,估計是要彙報一下成果。

“倒也沒別的事,就是想問問,咱們什麼時候再聚一下。”

劉正灑然一笑,又道:

“我最近一直按咱們說的去做,對於‘知行合一’果然有了些新的想法,有時間還要和你交流一下。”

雖然剛剛被馮一博打趣為“紈絝之首”,但劉正最近卻正春風得意。

他透過推廣“知行合一”,在學子間獲得了很大的聲望。

雖然不都是正面的,但按照此前馮一博的說法。

這叫“黑紅也是紅”。

而想到最近都中的風風雨雨,都和劉正有些關係,馮一博便提醒道:

“知行合一最重要的就是實踐出真知,你現在已經算是走出第一步,但千萬別忘了正心誠意,不要被人帶偏了方向。”

一開始,就是馮一博讓劉正搞得極端一點,

以此博取眼球,以期更多的人能關注到。

但聯想到都中近況,馮一博又不免有些擔憂起來。

人一旦“紅”了,很容易迷失自我。

雖然劉正是個謙謙君子,但畢竟沒經過這樣的洗禮。

萬一承受不住,馮一博得想辦法儘快終止才行。

好在,劉正聞言失笑道:

“這一點我倒是知道輕重,可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現在只有少數學子願意踐行‘知行合一’,其餘都是跟著起鬨的紈絝子弟。”

言外之意,他能把握自己,但把握不住下面的人

馮一博聞言,卻心中微微一鬆。

他只管劉正的心正不正,至於那些紈絝……

不過是用來推廣的工具人罷了。

想到此,他笑了笑,無所謂的道:

“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只要講君子之道,不是就君子嗎?”

子曾經曰過:“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

常言也道:“常存仁孝心,則天下凡不可為者,皆不忍為……”

後面這話是清代學者所說,但其實也算是儒家對於君子總結。

說白了,聖人也好,儒家的學者也罷。

在古代對於君子的要求,其實都是論心的。

可馮一博說的卻截然相反,他話裡的意思顯然是“論跡不論心”。

不過,他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麼說了。

劉正也早就接受這樣的說法,聞言笑著點點頭,還認可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說有了新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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