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沉穩的聲音,一人只幾步就到了丹陛之前。

顯然,這人站的位置。

在百官之中相當靠前!

聽到這個聲音,馮一博還覺得有些熟悉。

等他微微側頭看去,頓時就微微一怔。

“臣代表兵部,彈劾東海郡王和九省統制上輕車都尉仇欒,私下勾結,擅用職權,利用馮大人的拳拳為國之心,借此次倭國議和之名,中飽私囊,侵吞海量利益!”

兵部尚書親自彈劾,這就是新黨給我準備的正餐嗎?

馮一博看著和他並立於丹陛之前的人,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原本他還一直在猜想,張松越到底會安排誰來彈劾賠款的事。

沒想到,竟然會是……

賈化,賈時飛!

順著賈雨村所言,馮一博也明白了內閣的用意。

議和之事牽扯頗廣。

和禮部、兵部、戶部,多少都有些聯絡。

禮部尚書是他恩師,李守中。

即使,師徒倆再怎麼意見不合。

也不至於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

來一出“師徒相殺”的戲碼。

何況,李守中始終有所保留。

對於議和條款的事,他雖不同意。

卻也沒有表現出太多阻攔的意思。

除了李守中,禮部也無人能與馮一博抗衡。

戶部這邊,議和條款之中所有牽連的。

就只有賠款一條。

若是戶部出面彈劾此事,就是明晃晃的要錢了。

這番吃相,難免顯得有些難看。

不符合文官對錢財、利益,欲言又止的調性。

所以,只剩兵部出面最為恰當。

理論上來說,天下兵事都歸兵部所轄。

何況,此次出征兵部也有參與其中。

遼東邊軍就是受到兵部指派,才越過國境線。

在高麗與倭國開戰。

原本,馮一博還以為。

賈雨村在王子騰倒臺之後依舊穩坐兵部。

是因為皇帝和內閣,想穩住開國一脈。

這才留下他這個與賈家同宗之人,作為開國一脈的定心丸。

可此時看來,馮一博卻覺得。

賈雨村有很大可能,已經悄然投靠了新黨。

若他代表的,依舊是開國一脈。

那想要藉機漁利,就不該這個時候站出來。

正是賈雨村出現的時機,讓馮一博不得不多想一些。

今日朝堂之上,明顯是新黨搭臺唱戲。

如果開國一脈真的有什麼想法,也該等新黨這邊有些進展。

東海郡的利益被新黨截下,他們再上來參與撕扯。

即使吃不到肉,也能跟著喝不少好湯。

可現在新黨接連吃癟,賈雨村卻站出來了。

這要說是代表開國一脈,怕是沒有人會信。

即使是急著吃肉,也不該在新黨還沒上正菜的時候入席。

這個時候參與進來,是想吃瓜烙嗎?

“許久不見,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與老先生相見。”

馮一博一出去,就是半年。

和誰都能說許久不見。

而他之所以上來就寒暄一句,用的還是剛認識時的稱呼。

很顯然,是想試探一下對方的態度。

若是賈雨村視他如仇敵,那說明他急於在新黨面前表現。

沒準今日就是他的投名狀!

若是還能友好協商,那說明他已經站穩腳跟。

大機率,今日他就是新黨的底牌了。

可賈雨村這樣的老狐狸,如何會讓人輕易試探出來?

聽到馮一博的寒暄,他只笑了笑,就道:

“咱們的私誼還是下朝後再敘,朝堂之上本官向來對事不對人,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馮大人諒解。”

馮一博喊他“老先生”,顯然想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打一打感情牌。

至少讓人知道,他們之間是老相識。

賈雨村自稱“本官”,並喊馮一博作“馮大人。”

顯然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是在告訴眾人,不要被馮一博誤導。

感情歸感情,事情歸事情。

馮一博一聽,就知道遇到了對手。

他也不由笑了,回道:

“哪裡的話?君子和而不同,常態也!”

漂亮話誰不會說?

你對事不對人,我也是君子。

咱們老哥倆,“君子之交澹如水”,誰也別說得罪誰!

賈雨村一聽這話,立刻拱了拱手,笑眯眯道:

“有馮大人這句話,老夫也心安不少。”

“本官”變為老夫,還說可以安心,顯然是在告訴馮一博:

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接下來就要心安理得的發難了!

馮一博聞言,笑得更甚,還道:

“部堂大人言重了,不過剛剛聽大人的話,並非彈劾我。”

這是在提醒賈雨村,你要記住彈劾的物件。

剛剛你說彈劾的,是東海郡王和仇欒。

關我馮一博什麼事?

賈雨村聞言,一臉欣賞的看著馮一博,心中卻想著:

這個小子臉黑了,不知道心黑不黑。

也不知道,這一次他在中間得吃下多少利益。

馮一博每年給他的禮物,都是來自東海郡。

賈雨村由此推斷,就算表面上馮一博一分沒沾。

東海郡那邊也不會少了他半點好處!

只是不知道,在新貴和倭國,還有高麗那邊。

他都吃了多少?

賈雨村推己及人,覺得馮一博這次牽扯的利益上億。

那至少也得有個幾百上千萬的好處,才算值得今日朝堂獨戰群狼。

若是馮一博知道他的猜測,一定感慨一下。

他猜的倒是沒錯,可惜還是太保守了!

“剛剛部堂大人讓我見諒,還未請教有何見諒之處?”

馮一博見賈雨村遲遲不發動進攻,乾脆自己主動提及。

賈雨村聞言,稍有詫異,便道:

“請教不敢當,只是對大人此次議和條款有些不理解罷了。”

說到此處,他卻沒提條款內容,而是先道:

“大人拳拳報國之心,老夫自然知曉。”

賈雨村依舊笑眯眯的,先捧了馮一博一句,才道:

“但大人是不是被東海郡王和仇都尉迷惑了?”

這個老狐狸!

上來就給自己下了個套子!

關鍵是,這個套子還能當臺階用!

你說賈雨村的套路有多絕?

若非馮一博有東海郡王這個身份,可能還真被對方這一手搞了一下心態。

說是套子,自然是因為這個話術屬於誘供。

不論你說是與不是,都不對。

說是,那就是說東海郡王和仇欒侵吞利益。

說不是,那就是你也有份!

而說它又是個臺階。

則是因為,只要應對得當,對方就幫你先把自己先摘出來了。

最後不管結果如何,可能還得要念賈雨村的人情。

這樣的話術,馮一博自然聽懂了。

他沒有直接回應,而是笑著道:

“哦?這話從何談起?”

我不說是與不是,你先說說原因。

反正,只要不是我說的。

那是不是的,你隨便說。

我不鑽你的套子,也不下你的臺階。

這樣就不會被你套住,更不同欠你人情。

賈雨村自然也不會覺得,自己一句話就能搞定馮一博。

“這份議和條款,老夫看了便知,是大人居中斡旋的結果。”

他笑了笑,又繼續給馮一博臺階,還道:

“可大人想沒想過,這樣的結果就是那二人得利,而大魏失利?”

又是一樣的套路,依舊是熟悉的陪方。

但這一次,馮一博卻不能不回應了。

“東海郡的黑龍軍、遼東的邊軍,皆我大魏兵將,在這次戰爭之中,都是一致對外,各自都是一戰而定,自然大魏是都得利的,又哪來的失利呢?”

這話的意思是,東海郡和邊軍都是大魏的勢力。

他們得利就是大魏得利。

所以大魏哪來的失利?

顯然,這是在故意模湖邊界。

賈雨村自然不會

“馮大人,他們對外之時都是大魏兵將,和大魏自然不分你我,可那條款上為何各代表一方,而不是奉詔持節的大人代表聖上簽訂呢?”

兩人的交鋒,和之前大不相同。

看起來像是兩位老友敘舊,處處都為對方著想。

絲毫沒有剛剛和那兩個炮灰之間的劍拔弩張。

但兩人之間,每句話都別有深意。

稍不小心就會掉進陷阱。

其激烈之處,都在毫髮之間。

比起之前的劍拔弩張,這樣的交鋒更為兇險。

兩人像是兩隻耐心的狐狸,都在等對方先露出破綻。

隨時準備合身撲上,一舉拿下對方!

若是到了該翻臉的時候,兩人肯定都不會吝於壓死對方。

賈雨村現在的這個問題,就極為刁鑽。

他問完之後,就一臉和煦,

可他的眼睛卻死死的盯著馮一博。

就像要從馮一博臉上的表情之中,找到什麼漏洞一樣。

實際上,這也是在給他施加心理壓力的方式,

好在,馮一博對此早有準備。

當初他簽訂條款之時,自然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

所以,任憑賈雨村如何死盯。

馮一博只當清風拂面,毫不在意。

“當時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一句,乍一聽沒有什麼。

可稍一想,就明白對方說的是: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馮一博奉詔持節,有臨機專斷之權。

若是賈雨村在這個上面繼續糾纏下去。

那得到的答桉,大機率是一句:

“你在質疑奉詔持節,臨機專斷的權威?”

那質疑的就不是馮一博了,而是景順帝。

賈雨村之所以繞來繞去,本就是想要避開這個。

可惜,馮一博早有所料。

在他出海督軍的時候,就想到了“臨機專斷”這個權力該用在何處。

之前和那兩個炮灰交鋒,還沒等用到。

只一個“仁德”就輕易懟回去了。

現在遇到賈雨村,終於派上了用場。

這樣的話一出,賈雨村接下來就只能如一開始一樣。

繼續彈劾東海郡王和仇欒。

想再彈劾馮一博,就要掂量掂量會不會牽扯景順帝了。

馮一博明明放出了一個大招,卻還一臉的無奈的又道:

“倭國狼子野心,想要以高麗作為跳板,侵擾大魏邊地,所以就需要給他們施加持續的威懾,才能讓‘畏威而不懷德’的倭人知道害怕。”

賈雨村聞言,自覺得計,笑道:

“若是我沒記錯,倭國二十萬精銳都被馮大人盡數殲滅於海上了!”

可惜,他以為得計。

馮一博等的就是他這一句。

“倭國有七、八百萬人口,所謂的二十萬大軍,也只是上百大名拼湊出來的雜牌軍,真正的精銳並沒出動。”

賈雨村是兵部尚書,要說邊地的事。

他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倭國的情況,別說是他。

滿朝文武真正清楚的人也不多。

“即使這樣,還是被東海郡佔據了地利,在海上才能一戰而定。”

對外事務一向都是馮一博負責,又有誰能比他更瞭解呢?

馮一博就是利用他的資訊差,設下了一個小小的陷阱。

他就是故意賣個破綻,讓賈雨村提出這二十萬大軍的事。

你不提,我自己還不好提。

畢竟這是我的功勞。

“若是繼續戰爭,就難免將大魏拉入戰爭沼澤,若是如此,必定勞民傷財,軍費靡費無算!”

景順帝不是推崇李世民嗎?

不急功近利,避免勞民損兵。

這就是李世民帝範的內容之一!

“可若是不戰,那必定要給與倭國足夠威懾,可沒有好處誰願意管?”

打,就要勞民傷財。

不打,也要保持威懾,不然就不得不打。

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不論是我,還是那兩位大人,這筆錢一分都不會動,只是用來充作未來的軍餉,分發給手下的將士們!”

如果說,十句話裡九真一假,就是絕妙的謊言。

那這一句肯定就是那個假的。

但你不好拆穿的,也恰恰就是這句。

我說用來做軍餉,就是軍餉。

別管我發沒法,只要你不給,那就肯定沒發。

到時候若是軍心不穩,肯定不是我的事。

“只有這樣,兩邊將士才不會有任何放鬆,註定會關注倭國的一舉一動,起到長期威懾的作用啊!”

馮一博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

任誰聽了也是為國為民,為長久計。

說到這裡,他看向賈雨村,面帶哀求的道:

“所以,大人可以彈劾我擅用聖上賜予的臨機專斷之權,此事實與那兩位無關!”

這還不算,他說完又朝丹陛一拜,稟道:

“啟稟聖上!臣自覺大義無虧,但小節卻有不全之處!若因此讓諸位同僚對兩位大人產生誤解……”

說到此,他頓了頓,先哀嘆一聲,才道:

“就請聖上治臣之罪相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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