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裡靜靜的,有好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

孫中山和張文英的交往還很少,不過也看得出他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也不像是個十分貪戀權位的人,光緒罷了他的官,未必能讓張文英懷恨在心,據說他與變法派有一些矛盾,不過也還不至於能讓他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來投身革命,更重要的是他與其如此,直接加入清廷的保守勢力應該是更容易才對的,北京城裡的那個老佛爺不就曾打算讓他官復原職嘛。

想到這裡,孫中山不由得釋然了。

“我們革命勝利了,自然是要建設一個富強的中國。”張文英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一個富強的中國於我們中國人自己來說自然是極有利的,可是別人卻未必抱著同樣的想法,至少那些列強大約更希望看到一個弱小的中國吧。我想,我們若真的要有所作為,那些洋大人只怕還要過來指手畫腳了。”

孫中山對於列強一直是抱著一些幻想的,這些年他在列強那裡也碰了不少釘子,不過在他看來,那應該是因為自己的力量還弱,列強很難相信自己,那些洋人的敵意他自然也是見識過的,不過這在他看來也只是一小撮罷了,畢竟在他身邊的洋人大都是他的朋友,或是那些至少看上去還算很友善的人物。聽了張文英這番話,他多少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當然,若憑此就認為孫中山對洋人毫無警惕倒也太小看他了。

“載之,你這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吧?之”這個字去稱呼別人孫中山自然是覺得有些彆扭的,不過作為中國人他也知道直接稱別人的名是很不禮貌地。

“不知總理認為現在英國人是和法國人更近一些還是和德國人更近一些?”張文英突然笑著問道。

孫中山被問得有些糊塗了——這與剛才地話題又有什麼關係?

“照我看。應該是和法國人更近一些。”孫中山輕聲答道。其實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是很清楚的。

“拿破崙的那個時候,英國人組織了那麼多次反法同盟,說起來和法國也算是有世仇地。現在好得差不多穿一條褲子都嫌肥了,而英國與德國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親戚,前些年去世的那個維多利亞女王可是德國的威廉二世的親姥姥,為什麼現在對法國反而比對德國更親密了?”

張文英的這個問題孫中山從來也沒有考慮過,也難怪,現在正是革命地時代。全部精力都用上尤恐不足,那裡還有心思考慮別人的事情。

“法國經濟展後勁不足,也沒有動搖英國海上霸權的野心和實力,法國人也同樣擁有遼闊的殖民地,至少暫時不會去打英國人的主意。德國就完全部一樣了,德國的經濟一日千里,德國人更是雄心勃勃的要建設大海軍,也許德國人真的沒有打英國人地主意。不過僅憑此已經足可以引起英國人的重視了,捨棄昔日的盟友德國而與昔日的死敵法國結盟便是出於抑制德國地考慮。對於自己的親戚尚且可以如此,中國走向富強,自然也就是觸動了那些列強地權益。他們會指手畫腳也就不難理解了。”

張文英的這番話令孫中山感到非常新奇,至少從前他還沒有聽過。他固然不會僅僅因為張文英的一番話就改變自己原來的看法,不過也不能不說張文英的這番話對他還是有所觸動的,畢竟這些年來他對於列強可能的行為也是有所懷疑的。

“照載之所言,垂涎於在華利益又不希望中國富強的國家還是很不少的,為什麼載之又與德國人打得火熱,德國人不是在山東也有權益的嗎?難道他們會獨獨例外嗎?不要忘了,當年的八國聯軍可是以德國為的。”說起來,這才是最讓孫中山不理解的地方。

“德國人也是人,他們又怎麼會例外,從長遠看,他們也同樣不希望中國太過強大,不過眼下倒是有些情況,逼著德國人作出選擇,至少他們暫時是真心希望中國強大的,而且越強大越好。”張文英倒不急於解釋,而是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又繼續說道,“為了抑制德國,英法已經站在了一起,在遠東,日本是英國的堅定盟友,相對於德國在遠東的力量,日本還是足夠強大的,經歷了日俄戰爭的慘敗,俄國人在短時間內是不大可能再向東擴張的,而俄國人是侵略成性的,不向東打自然要向西打,這就使得俄國與德國的盟友奧匈帝國的矛盾日趨

俄國人自然也就站在了英法一邊,德國也就是腹背受時候,總理認為德國人最需要的是什麼?”

德國人最需要的自然是強有力的盟友,中國也許真的還算上強大,不過總也聊勝於無吧,這一點孫中山心裡自然是清楚的,不過他更清楚其中的風險——一旦戰爭來臨,中國便要站在德國人一邊,至少相當一點時間再遠東很可能是要孤軍奮戰的,也許到不了那一天,英法日俄等國便會找個藉口對中國下手,而那個時候德國人真的會出兵援助嗎?孫中山打心眼裡不贊成這麼做,可他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張文英,他甚至覺得說服不了自己——風險是存在的,可是幹什麼沒有風險,起碼這不失為一條還算可行的強國之路。

孫中山的疑慮都寫在了臉上,其實就算是沒有張文英也猜得到。

“只要目前的國際局勢還沒有改變,德國和它的盟國與我們就還是盟友,自然不會對我們動武,等到政府正式成立了,我們應該還會得到來自於他們的支援。至於其他列強嘛,美國人注重的只是他們的商業利益,至於中國是不是滿清政府執政他們是不在意的,英法也因為歐洲事務的關係暫時脫不開身,將來會怎麼樣誰也說不好,不過至少現在只要我們自己不去朝日他們,他們是怎麼樣的,真正的心腹之患是日本人和俄國人……”說道這裡,張文英停了下來,往下的話他真有些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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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中山認真的聽著,他對於國際局勢的瞭解遠不如張文英,與同時代絕大部分的中國人一樣,他對於列強多少也還懷著一顆敬畏之心,他當然並不覺得洋人就一定是無敵的,卻也絕不至於無知到認為中國現在就有能力參與到列強的爭霸之中,甚至可以從中取利。張文英的話對他是很有啟的,雖然張文英的話只說了一半,但他也看得出張文英是有了解決的辦法。

“沙俄對我中華的侵略之心早已有之,這些年日本強大了起來,一部分人的擴張**也強烈起來了,我在日本也是住過的,這一點我很清楚,可是我們當真有辦法應付兩個列強嗎?”

“沒有!”張文英的回答讓孫中山很是吃了一驚。

又是好一會兒,誰也沒吱聲,只有蘇曼芳在一旁整理著談話記錄。

“總理認為漢唐為什麼可以盛極一時?”還是張文英先開了口,不過這話就有些問得遠了。

“政治清明,輕徭薄賦……我想是這些吧,當然,將來我們也要做的,而且要做的更好!”孫中山覺得差異,卻還是回答了。

“如果當年利可汗打到長安時,李世民沒有接受屈辱的城下之盟,大唐即便是當時不會就這麼滅亡,也很有可能會陷入無休無知的內亂之中,那麼大唐的盛世也許就永遠不會出現了。”張文英嘆了口氣,還是把要說的話說了出來,“日本人和俄國最近都在搞著小動作,無非是看著滿清氣數已盡,想趁著中國革命的機會把蒙古和東北從中國分裂出去……”

張文英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完,不過孫中山已經完全聽懂了,中國是一定要富強的,臥薪嚐膽也是在所不惜的,不過在那之前也許還要經歷陣痛,甚至是恥辱。以中國現在的實力,要從俄國和日本兩強手中奪回蒙古和東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中國即便真的奇跡般地再戰場上取得了勝利,更大的可能則是另一個強國趁機漁翁得利。他也知道張文英是開不了口的,比起《馬關條約》,這顯然更加屈辱。

“由我來做民國的代總統吧。”孫中山考慮了許久,終於下了決心,“你是締造民國的大英雄,這樣的罵名不該由你來背。如果區區一個人背上罵名便可以使國家富強,我孫文願意來承擔這一切。”

……

張文英的心裡無限感慨,孫中山先生也許是要背上很長一陣子罵名了,不過他相信真金不怕火煉,他猛的想起白居易的那詩:

“贈君一法決狐疑,

不用鑽龜與祝。

試玉要燒三日滿,

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

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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