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駛入一處環境幽靜的所在。我從未來過這裡,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汽車在穿過了一條長長的兩邊有著參天大樹的公路後停靠在了一個大門前面,從我現在的位置朝大門的裡面看去,發現裡面仍然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在這個通道的兩側也是許多排列整齊的粗大的樹木。

我們下車後朝著裡面走去。

門衛過來問我們找誰,柳眉過去將自己的工作證朝他亮了亮然後轉身對我說:“走吧,我們進去。”

進了大門以後我忽然感覺自己的胳膊上多了一樣東西,那是柳眉的手!

“既然來了,我們就要裝得像一些。現在我們先適應一下。”她朝我笑著說。我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可是你哥們,你別亂想啊。”柳眉在警告我。

“我亂想什麼?”我故意地去問她。

她乜了我一眼道:“你自己知道。”

我忽然想起了那次給她做手術結束的時候黃主任的那句話。

“你肯定在亂想。”她說,隨即停下了腳步。

“沒有!”我急忙否認。

“那就是我沒有魅力。”她生氣了。

我哭笑不得,“你還讓不讓活啊?”

她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裡面的綠化搞得很不錯,似乎佔地面積也很大。因為我和她走了許久她也沒停下來的意思。

“這裡究竟是一個什麼地方?”我問她。

“這是我們省最好的療養院。只有到了一定級別的人才可以到這個地方來。”她回答。

我趁勢問道:“那你的父親一定是一位高官了?”

她沒有回答我。

“怎麼啦?”我問,我很想知道答案。

她幽幽地道:“當那麼大官又有什麼用呢?連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不要了。現在倒是好了,臨了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倒想起我來了。凌大哥,你說說,這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聽了她的話後頓時一怔。我不知道她這究竟是怨怒呢還是傷心。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平時說話做事風風火火的女警察會發出這樣悲觀的感嘆。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和難處的。你我都是如此啊。我想你父親當年也可能有他的難處吧?不過不管怎麼樣,他總是你的父親啊。”我勸慰著她說。

她“哼”了一聲後說道:“他有什麼難處啊?還不就是喜新厭舊!算了,不說了。要不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的話我才懶得來看他呢。”

我溫言地對她道:“對,不管怎麼說,他總是你的父親。”

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我看柳眉帶著我一直往前面走,中途還經過了幾棟房屋,看來她應該是對這個地方很熟悉,絕對應該不說第一次道這個地方來。還有就是她剛才開車進來的時候,她對到這個地方的道路很熟悉。我心裡頓時明白:她對自己父親的憤恨也許只是停留在表面。

但是我沒有去問她,因為這畢竟是她的隱秘。

“就在這裡。”柳眉指著前面的一棟平房說。

我看著自己的前面那棟低矮的平房,它看上去應該是屬於五、六十年代的建築。這棟樓的旁邊有著幾棵黃果樹,看上去樹齡不短。黃果樹的一側是一片碧綠的草坪,從我所處的位置看過去那草坪應該不會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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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麼不去醫院?”我問正挽著我胳膊的柳眉。

“他自從生病以後就一直住在這個地方,這裡也有醫生的。”她回答。

她的這個回答更加地證實了我剛才的猜測,看來她確實一直在關心著她的父親。

一直走到那棟平方的前面,一位中年婦女迎了出來。

她笑著對我們說:“來啦?”

我知道她這話不是對著我說的,她應該認識柳眉。

這位中年婦女的身材很勻稱,皮膚保養得很好,因為我在她的臉上幾乎沒有發現什麼皺紋。看到她我彷彿可以想象到顏曉二十年後的模樣。

柳眉朝她微微地點了點頭卻並不說話。我卻在旁邊儘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容自然一些。

“他呢?今天情況怎麼樣?”柳眉在問。

那位中年婦女黯然道:“還有點意識。但是醫生說......”

“醫生怎麼說啊?”柳眉著急地問。

“醫生說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中年婦女說著便開始抽泣了起來。柳眉忽然也流下了眼淚。

“走,我們進去看看吧。”猛然間我感覺到柳眉在拉我。

“嗯。好、好!”我在一怔過後才反應過來。

中年婦女走在前面,小月挽著我的胳膊跟在她的後面。

“你們別和他多講話。”屋裡面有一位醫生,我們進去後他對我們說道。

我急忙點頭。醫生出去了。

裡面的光線有些暗,中年婦女去開啟了房間裡面所有的燈。

我這才發現房間的一角擺放著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位老人。他的臉上凹陷得厲害,這是極度消瘦的狀況,正常人的臉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就是柳眉的父親了。

“老柳,你閨女來看你來了。”中年婦女將嘴遞到床上那人的耳邊說道。

我站在床頭,柳眉仍然挽著我的胳膊。我看見柳眉父親的眼睛在那位中年婦女的話剛說完了以後便忽然睜開了來。

“柳眉,你過來,你過來和你爸爸說話。”中年婦女對柳眉說道,“你,”她隨即指了指我,“我們出去一下。”

我看著柳眉,她朝我點了點頭。我看見她的眼睛已經紅紅的了。

“你是柳眉的男朋友吧?”出去後那位中年婦女問我道。我只能點頭。

“你幹什麼工作的啊?”她繼續問我。

“醫生。”我回答道,心裡很不自然。

“好,這工作不錯。”她朝我微笑。

我心裡一動:“您是?”

她卻沒有回答我、獨自一個人在那裡嘆氣。我頓時明白了。

“柳眉的父親得的是什麼病?”我急忙問道,試圖去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

她嘆道:“胃癌。”

難怪他那麼消瘦。我心裡想道。

“我對不起她們母女倆。”她忽然說。

我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會說起這件事情來。“上一代的事情我們是不會過多地去管的。我相信當時你們也有你們的原因。”我以柳眉男朋友的身份這樣對她說。

“你這樣理解我們就好了。可是柳眉......還有她的媽媽......算了,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這人啊,只有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才知道去懷舊、去評價自己的過去。很多事情現在想後悔卻已經來不及了。老柳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的,他要是走了我該怎麼辦啊?”她說著便無聲地哭泣了起來。

我在心裡不住地嘆息。

柳眉出來了,她眼睛紅紅的並不住地在抽泣。

我朝她走了過去。

“我......我父親叫你進去,他說他要和你單獨談談。”柳眉抽泣著對我說。

我沒有想到自己這次來居然還有這樣的任務要去完成。但是我現在已經沒有了選擇。

心裡雖然惴惴的,可是我必須得勇敢地朝著那道房門走進去,與此同時我的心裡又有些好奇:裡面的那個老人會對我說些什麼呢?

我走到了裡面,走到了柳眉父親的床前。他的身體在動,我急忙問他道:“您是不是想坐起來?”

他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我。他的眼睛很渾濁。我靠近他然後去將他扶了起來並拿了一個枕頭墊在他的身後。

我看著他,發現他的眼神在看我的側邊。我轉身一看,那裡有一根凳子。我隨即坐了下來。

他滿意地朝我在點頭,似乎是在誇獎我很聰明。

他朝我伸出了手。這是一隻什麼樣的手啊,我猛然間想起了“骨瘦如柴”這個詞。他的手除了一層薄薄的皮膚之外全是骨頭,可是我發現他握住我的手很有力。

他沒有說話,但是從他手上傳過來的力量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真摯地對他說:“您放心吧,我會好好待柳眉的。”

他滿意地對著我微微地點了點頭。

“您要注意休息,我想,您的身體會慢慢地好起來的。”我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其他的話了。

他的雙眼卻直直地在盯著我。猛然間我發現他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我不能想象這樣一位病入膏肓的人居然會有如此凌厲的眼神。不過我頓時明白了他者眼神的含義:他是在警告我別欺負他的女兒!

我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曾經官居何職,但是看著他如今的模樣卻讓我大為感慨。我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一直沒有轉眼。

他的眼神慢慢地暗淡了下去,就好像電視機被拔掉了電源一般的螢幕上的影象慢慢地消失了下去,一直到最後變成了沉寂的一片。

我暗叫“不好!”,急忙去摸他的脈搏,可是我的手上已經感覺不到了它搏動的蹤跡。

“醫生,快來!”我朝著外面跑去、大聲地叫道。

柳眉和那位中年婦女快速地跑了過來問我道:“怎麼啦?”

“他好像已經走了。”我沉重地對她們說。

醫生匆匆地在往裡面跑。柳眉和那中年婦女跟了進去。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從裡面傳來了一陣嘶聲力竭的哭聲。

我站在外邊看著眼前這片寬闊的綠油油的草坪,感受著每一顆小草所發出的資訊,頓感生命之脆弱。

天空很高、上面漂浮著如柳絮般的白雲;大地很綠、裡面是一大片的草和幾棵孤零零的樹木。我的心隨著那幾朵白雲在漂浮,我的身體就如那幾棵樹、如草地上的每一顆小草,孤寂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人。

我不知道柳眉的父親在他臨終的時候的心裡究竟是怎麼看待他的過去的,但是我可要從今天的經歷中感受到了他至少還是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著深深的愛意。

我到了他這一天會是什麼一種情況呢?我痴痴地想到。

“走吧,我們回去。”柳眉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轉身,看見她正站在那裡拿著一張手絹不住地在搽臉。

本來我還想問她怎麼不料理完了她父親的喪事後再走的,但是我發現她的臉色很是難看便沒有再問她了。

我朝她走了過去:“你心情不好,一會兒還是我來開車吧。”

“不!我開!”她面無表情地說著卻過來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帶著她沿著我們來的那條路慢慢地走去。我知道,她現在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凌大哥,今天晚上陪我去喝酒好嗎?我心裡很難受。”我忽然聽到她在對我說。

“今天你不應該去喝酒,你應該回家將這件事情告訴你的母親。”我想了想對她說。

我忽然感覺自己的胳膊處承受的重量加大了,她的身體緊緊地靠在了我的一側。我轉頭去看她卻見她的眼睛是閉著的。

她沒有說話,我帶著她一直慢慢地朝前走。

“我從小就沒有父親。我問我媽媽我的父親呢?媽媽說他早就死了,於是我就哭。我看見我的那些同學都有父親,我就很羨慕他們,我總是在心裡想,我的父親要是還沒有死該有多好啊,他就可以像我那些同學的父親那樣呵護我、喜歡我啦。我小時候最想知道的就是我父親的模樣了,可是我悄悄地翻遍了家裡的所有地方我都沒有找到他的照片。我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去問我媽媽。‘媽媽,我爸爸的照片呢?我好想看到他的照片啊。’可是我媽媽卻因此打了我一頓,她對我說:‘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你爸爸早就死了!他沒有照片、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慢慢地我長大了,我逐漸地明白了我媽媽的那些話的意思,我知道我的父親可能還在這個世界上。我媽媽也是在我讀高中以後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的,但是她卻不肯告訴我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後來我報考了警察學校。我就是想當一名警察以便於去尋找我的父親。凌大哥,真的,我當時報考警察學校的時候就是這麼想的。也許你會認為我的這個想法很好笑,但是我真的就只有這一個目的。我從警察學校畢業後被分到了派出所,我很快就從我們內部電腦系統裡面媽媽的檔案中查到了我父親的身份。但是當我知道了誰是我的父親以後我卻忽然開始恨起他來了。我恨他扔下了我和我媽媽、恨他當年的喜新厭舊。可是,他總是我的父親啊!我利用自己工作上便利隨時地瞭解他的行蹤,有時候還悄悄地去跟蹤他......一直到前不久,我得知了他身患絕症的訊息我才再也忍不住地去見他了。

我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在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病痛已經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在我心中高大的形象已經變成了一個佝僂的老人。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只是在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我沒有想到他居然在看見我的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了我來。

‘你是眉眉吧?’他問我。

我盯著他,只說了一句話然後就轉身跑了。我對他說的是,‘我恨你!’

沒過幾天他後來的那個女人就跑到我們派出所來找到了我,她告訴我說我的父親很想見我、很想和我說說話、瞭解一下這些年我的情況。我當時聽了就越加地生氣了,我對她說這麼多年了這時候終於想起我來啦,以前都到什麼地方去啦?她當時就愣在了那裡,她離開的時候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爸爸患了癌症,可能時間不多了。’這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我當時聽了她的話後頓時被驚呆了,我沒有想到自己多年來一直夢想見到的父親在自己剛剛找到他的時候卻已經就要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什麼也沒說然後就跟著她去了。”

柳眉在我的身旁靜靜地說著,聲音平淡而安詳,彷彿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我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朝著前面走著,用心地在聽。我的眼前已經沒有了道路的影像,滿腦子裡面全是剛才自己見到的她父親的模樣。

柳眉繼續地道:“我去見到了他。我感覺他對我來說既是那麼的陌生又是那麼的熟悉,因為我可要從他的臉上找到自己模樣的影子。我長得很像我的父親,你可能沒有發現這一點,那時候他還沒有像今天你看到的那麼瘦。我當時來的也是這個地方,他就站在那棟樓的外面,他遠遠地看見我就朝我跑了過來並在大聲地叫著我的名字。但是我在看到他的時候卻又忽然恨上他了。我看著他朝我跑來,沒有理他。

‘眉眉,你來啦。’他在對著我笑,臉上全是討好的笑容。我看了他一眼隨即轉身就跑了。

回到家裡以後我痛哭了一場。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像那樣哭過了。媽媽過來問我出了什麼事情我也沒有告訴她。我父親的事情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告訴她。凌大哥,你說我現在應該將這件事情告訴我的媽媽嗎?”

我再次地去看她。她的眼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角和臉頰上全是淚水。她正在看著我。

我朝她點頭道:“你應該告訴她的。你媽媽這麼些年來一直不讓你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甚至還說了他已經死了的話。這就說明你媽媽很恨你的父親,這種恨其實就是一種愛啊。俗話說‘愛之深、恨之切’就是這個道理。現在你的父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想你的母親也應該隨著他的離去而將那種刻骨的恨忘卻掉才是。”

我雖然不懂得年長一輩人的情感,但是我懂得一些心理方面的知識。我將自己的分析告訴柳眉,目的就是希望她的母親能夠快樂地過完她今後的生活。

柳眉點了點頭道:“凌大哥,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行!今天晚上我們不去喝酒了。”

我很是替她感到高興。我發現她現在對她的父親似乎也已經沒有了那麼的恨意。

在回去的路上柳眉開車開得很平穩、速度也不是那麼的快。她開了大約五公里的時候卻忽然將車停了下來。

“還是你來開吧,今天我這個當師傅的可要認真地檢查你這個徒弟的技術啦。”她從駕駛臺上跳下來對我說。

我們回到城區的時候時間還比較早。

“我先送你回家,然後我到辦公室去一趟。”我對柳眉說,“你回去好好對你媽媽說。我估計她的情緒會有很大的波動,甚至還會去看你父親的遺體,所以你要好好陪伴她度過最近這段痛苦的時間。”

“這樣吧,我和你一起到你們醫院去,到時候我將你車開走,萬一今天我要用車呢?”她想了想對我說。

我當然沒有意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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