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饅頭與花
第三日。
淨緣依舊拿著兩個饅頭坐在了桃樹下。
他張望著遠處，心頭的期待比昨日更甚，濃烈到了他的內心第一次無法平靜的程度。
而當那道身影再次出現的時候，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小和尚，啊不對，淨緣師傅。”
南燕嬌俏地笑著，蹦蹦跳跳飛快跑來。
一朵豔麗的野花在她手上隨風招展，綻放著如她一般的青春活力。
“諾，這個送你。”
淨緣看著遞到面前的野花，愣愣地看向了南燕：“送我...這個...幹嘛？”
南燕臉上罕見地露出羞赧，但很快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淨緣旁邊，裝著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天天給我饅頭吃，我又沒什麼可送人的，來的路上看到了它，就覺得正好可以送給你。”
“喂，要不要嘛，你天天待在寺裡，應該看不到什麼漂亮的花吧？”
淨緣沒有回話，千禪寺佔地廣闊，囊括數座高山，外面有的，裡面都有。
但他並沒有解釋，看著眼前的花，笑容愈發純淨。
“謝謝。”
他接過野花，反手將饅頭遞了過去。
這一次，南燕接過去的動作更加地心安理得。
但實際上，也從來沒有哪次覺得不好意思過。
窮人家的女娃，有口吃的比什麼都重要。
南燕大口吃著，淨緣則細嚼慢咽，慢慢扭動著手裡的花朵。
一股淡香縈繞在鼻尖，竄入心田。
......
“淨緣，今天念的什麼經呀？”
南燕細細咀嚼著饅頭，這還是她第一次沒有大口吞嚥。
許是吃得多了，再香軟的饅頭也讓人有些發膩。
但似乎，她只是不想時間過得太快了。
淨緣微微一愣，認識這麼幾天，南燕還是第一次問他這種問題。
他神色一正，很是莊嚴地說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般若什麼？”南燕一臉疑惑。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什麼波羅蜜？”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若什麼蜜？”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淨緣看著南燕一臉茫然的樣子，總覺得她是在故意戲耍自己。
但南燕確實記不住啊，乾脆一攤手，溜了。
“算了算了，記得分我饅頭吃就好，我走了！”
......
“喂，你爬樹幹嘛？不吃饅頭了？”
淨緣站在桃樹下，看著南燕靈活地爬上樹杈，坐在了上面。
她彎腰嬌豔一笑：“當然吃呀，你給我送上來。”
“送...送上去？”
淨緣有些犯難，雖然他也是苦人家出身，但剛懂事不久就入了千禪寺，遵守清規戒律，爬樹這些玩鬧把式根本就沒有經歷過。
但看著那張充滿活力的笑臉，淨緣又看了看手上的饅頭，當即心一橫。
他把饅頭揣到懷裡，高高一躍，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一開始當然是不行的，但爬樹這種事情，其實也沒有太大的難度。
在南燕一會兒調侃一會兒鼓勵的話語中，淨緣成功上樹，身軀僵硬地坐在了南燕身旁。
待坐穩之後，淨緣緩了口氣，有些幽怨地把饅頭遞了過去。
“嘻嘻，淨緣你真好。”
南燕笑著接過，趕忙從破舊的麻衣裡掏出一朵花。
一朵粉色的牽牛花。
夕陽下，帶著一抹豔紅，宛如少女羞怯的臉龐。
“謝謝。”
淨緣接過來輕輕嗅了一口，沐浴夕陽，心神格外寧靜。
他抬起頭，一旁的南燕啃著饅頭，入神地看著眼前西垂的太陽。
紅霞染紅了她的臉頰，使得那雙明亮的眼眸彷彿蘊起了光芒。
“你說，太陽的那邊有什麼？”南燕指著遠方問道。
淨緣看了她一眼，認真思考後，說道：“什麼都有。”
南燕翻了個白眼，總感覺這個回答就跟沒有回答一樣。
淨緣也知道自己的答案有些敷衍，繼續說道：“書裡說過，這個世界很大，有山有水，有城有市，有壯闊滄海，更有數不盡的人。”
“那你說，會不會有一個不用擔心餓肚子，每天無憂無慮的地方？”南燕懷著期許看向了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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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緣看著她明亮的眼睛，雖然理智與知識告訴他這是不太可能的。
但他終究也沒有離開過這方圓數里的世界，哪能真正知道呢？
任何回答，都不算撒謊。
“應該是有的。”
“真的嗎？”南燕臉上竄起驚喜，眼中的光芒彷彿比夕陽更甚。
淨緣有所觸動，重重點頭道：“嗯，一定有的。”
淨緣其實想說，千禪寺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他待在裡面，不愁吃穿，每天念念經，過得無憂無慮。
但他知道，這一切都和南燕沒有關係。
“真想變成一隻燕子，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直到找到那個地方。”
南燕期許地看向遠方，看著金邊鑲嵌的天際，漸漸出神。
她一直沒有告訴淨緣，在見到對方的第一天，她其實是很想揍對方一頓，搶了饅頭就走的。
只因她在那天突然得知，自家辛苦一年才得來的糧食，竟然要分給千禪寺七成！
那幫該死的臭和尚，成天就只知道唸經修佛，憑什麼白白分走七成。
剩下的三成，怎麼可能夠他們吃上一年！
但在見到淨緣，看著他唇紅齒白，一臉單純溫柔的模樣，南燕卻是沒狠得下心。
更何況，淨緣也挺上道的，饅頭給的非常乾脆。
嗯，是個很可愛的小和尚。
......
“燕子，你怎麼每天都送我花呀？”
桃樹下，淨緣接過一朵菊花。
不送你點東西，本丫頭怎麼好意思每天吃你的饅頭。
南燕輕車熟路地爬上桃樹，邊說道：“禮尚往來嘛，如果你還願意分饅頭給我，那就必須收下我的花。”
“那好吧。”淨緣應了一聲。
桃樹上，南燕如往常一般眺望遠方，眼含期許。
但等了半天，發現淨緣並沒有跟上來。
回頭一看，淨緣正在牆角邊埋著頭，也不知在搗鼓什麼。
“你幹什麼呢？”南燕疑惑地翻身下樹，走到近前。
只見淨緣正低著頭，白淨的雙手不斷拋著土，漸漸丟擲一個小坑。
他不做應答，默默拿起一旁的菊花，將根莖埋了進去。
稍稍整理之後，一株瘦小的菊花便聳立在了牆角下，倔強地挺著彎曲的身板。
淨緣回頭一笑：“我要把你送我的花全都種在這裡。”
“傻瓜，根莖都沒了，過幾天就蔫死了。”南燕笑著搖頭，這小和尚實在是太有趣了。
淨緣站起身來，天真中透著堅定地說道：“我當然知道，但萬一有一天就活了呢？”
“隨你吧，反正我有饅頭就行了。”
南燕擺擺手，轉身朝山下走去，嘴角縈繞著甜甜的笑容。
這一刻，心裡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