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目視前方。

身後寬闊的車廂內,柔軟的椅子讓人的思緒不自覺放鬆下來,就連空調都被調成人類最舒適的溫度。

墩墩眯起眼睛,爪子任由小爸握著,有些犯困。

時間被無限拉長。

像這樣,安逸而不受干擾的兄弟獨處,似乎還要追朔到古地球的時候。

簡塵慢慢放鬆下來,雖然方才簡鬱的一番話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但事實上即使墩墩沒有生病,在出發的兩天後,便是自己原打算來到塔爾星見簡鬱的日子。

只是,墩墩生病讓這個計劃提前了。

青年咽了下口水。

可以解釋的清嗎?

簡塵覺得還是應該等待一個更合適的時機,讓小鬱即使知道熊貓需要他的藍葉竹救治,也不會多想。

抱著這樣的想法,簡塵的思緒也慢慢放緩,有些好奇地盯著窗外,塔爾星第二層的街景開始慢慢變小,無數的光影開始聚集交錯,像是與夜幕融合的冷調都市。

這裡和聯邦帝國麾下的所屬城市格格不入,彷彿一面陽光,一面暗夜,但青年卻對這裡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即使身處星際時代,卻彷彿回到了古地球的平民區,唯一不同的,是在那波混亂而又暗中形成的秩序之中,增添了一絲不甚違和的科技感。

*

二十分鍾後。

他們來到了最頂層。

按照之前的那位犧牲者所說,最頂層住著塔爾帝國的君主,和那些成功率極低的動物基因融合後依舊存活下來的天選倖存者。

對於塔爾星民來說,這是尋常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踏足的領域。

在簡塵的想象之中,塔爾星頂層將會是一片震撼和豪華聖地,如同他所熟知的聯邦帝國首都一樣,森嚴而極具秩序,先進的星艦和飛船,高科技的滑軌和實驗室,令人肅立的軍事基地,而目光所及,最引人注目的遠處,是佇立著華貴視覺震撼的塔爾皇宮。

“……”

但眼前的景象,顯然和簡塵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這更像是一處巨大的基地,建築呈現灰色,視線所及的可以看到殘垣斷壁,被巨大的月色籠罩之下,如同一座孤寂而又被遺忘的帝國。

他能在滴答著泥水的高樹和道路邊緣,瞥見蜿蜒而昏暗的下水道,也能在看到一座訓練基地後,發現在它背面有些落寞的廢墟殘骸。

奇怪的是,整座塔爾帝國落入簡塵的目光之中,卻沒讓青年感到一絲寒酸或是敗落。

相反,在濃濃的夜色籠罩之下,空中照亮這顆星球的‘月亮’也顯得孤零零的,在這樣神秘而又微涼的色彩穿過,讓人莫名感到孤獨。

原來這就是簡鬱所生活的地方。

完全出乎簡塵的意料。

在飛行車停下後,簡塵抱著小熊,跟隨著簡鬱下車。

空氣微涼卻清新,這大概是和地球最相像的一顆星球,所以成為了當年被選中移民的地點,簡鬱的身影被星球的光亮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們彷彿回到了最初的地球。

簡塵微微抿唇,心下有些觸動,卻沒有說出口,他能夠隱約猜到簡鬱的住所,大概就是不遠處那個最高的建築。

比起君主的城堡,更像是基地的總部。

“哥哥,給我吧。”

簡塵抬頭,才反應過來簡鬱指的是自己懷裡的小熊貓。

自己抱著小熊走了許久,雖然圓滾滾的小家夥並不重,但畢竟是實心的,時間久了手臂確實有些痠痛。

青年把一臉蒙圈的小熊貓遞了過去。

墩墩:“??”

落入少年手中的黑白糰子,尷尬地舔了一下下巴,澹粉色的舌頭懸在空氣中,忘了收回。

從簡塵的側面角度看,整隻小熊肉眼可見的僵硬了。

“小鬱,你變回幼崽形態的事已經解決了嗎?”

簡塵邊走邊問。

簡鬱的視線微微一頓,背對著青年的身影讓簡塵看不清表情,少年的聲音清冷溫柔,道:“……解決了。”

簡塵點點頭,跟在簡鬱身邊。

當初葉斯廷從小白虎狀態恢復時,不僅經歷了服用藥丸、後來可以在小白虎和大白虎兩種形態中切換,直到葉斯廷生日的那晚聖誕夜,三個小時的夫夫義務讓第二天離開別墅的男人,自主恢復了人類形態。

那大概是因為自己的治癒系精神力。

……簡鬱又是如何恢復的?

同時,簡塵一直想問的是,簡鬱到底遭受了怎樣的重創,才會變回幼龍形態?

一場足以比擬蟲族和帝國的戰爭所造成的創傷,簡塵無法想象,他打算回到住所時詢問簡鬱這件事,不知道少年是否會願意回想起那段記憶並向自己傾訴。

*

三十分鍾後。

青年望著已經第三次經過的大樹,陷入了沉思。

簡鬱沒說話,仍在領路。

簡塵:“……”

簡塵:“小鬱,咱們是不是迷路了?”

簡鬱回過頭:“哥哥為什麼這麼說?”

簡塵默默指向與他們所走的方向相反的那幢最高建築,遲疑道:“那裡是我們要回的家,對吧?”

簡鬱:“……”

簡鬱:“我只是帶哥哥參觀附近,並沒有要回家。”

簡塵表示深切懷疑。

不然為什麼要參觀一顆千年大樹三次?

青年忍俊不禁,但還是決定順應弟弟的話,道:“我們先回去吧?我大概記清路了,這次我走前面,好不好?”

簡鬱藍色的眸子微滯:“好。”

五分鐘後,他們終於達到了基地。

親眼目睹首領三次路過家門而不入,下屬似乎都習慣了,尤其這一次首領還帶了人回來,所以沒有任何人作聲,生怕掃面子觸到簡鬱先生的逆鱗。

但是其中一個長髮男人,看到首領身後漂亮的青年,童孔微微縮緊。

……是簡塵先生!!

在那一瞬間,男人的頭頂慢慢冒出了兩隻耳朵,耳背是黑色,耳間和基部呈現黃色,並且有著稀疏的黑色斑點。

這引起了簡塵的注意。

以簡塵的經驗,那個耳朵似乎和獵豹的雙耳特徵一致。

簡塵的第一反應,這裡果然都是成功融合動物基因的天選者,而這個人融合的是獵豹!

第二反應,這個長髮男人怎麼有點眼熟。

很快,簡塵想起了,似乎在古地球的三年前,自己和葉斯廷結婚的當天,簡鬱派來的將他帶回塔爾星的那群手下,為首的頭領就是這個男人。

簡塵:“……”

對視三秒後,簡塵慢慢收回了目光。

雖然自己差點被綁架,但他記得葉斯廷後來把這群人揍的很慘,現在意外碰面,場面多少有些尷尬。

還是裝作不認識吧…

簡鬱帶著他穿過大廳,基地的內部寬闊壯觀,同時一塵不染,只是因為佔地面積龐大,裡面的地形有些複雜,分為很多區域,他們繞過了幾處旋轉的樓梯,還有幾個看起來相似的拐角,簡鬱的腳步沒有停,毫無波瀾地走在簡塵的前面帶路。

簡塵擔心地鎖住了眉頭,每一步邁下,都在心裡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這麼複雜的路線。

簡鬱帶路……沒問題吧?

會不會等到下一次天亮,都沒能找到房間?

只是很快,簡塵發現了他弟弟回家之路如此順暢的原因。

他們每一處需要抉擇的拐角和樓梯,地面上都畫著大大的箭頭,旁邊是提醒的標語:

【首領,請走這裡!!】

簡塵:“……”

青年放下心來。

很快,他們沿著路標所指的方向,來到了最終的一扇門前。

這道門與先前簡塵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沒有華麗的外飾和結實的材質,沒有豐富的花邊和紋路,看起來有些復古,甚至要追朔到古地球,簡塵竟莫名有種熟悉的錯覺。

他所生活過的房子裡,也有相同款式和顏色的門,還是在他小時候。

在簡鬱開啟門前,簡塵似乎突然預感到了什麼。

果然,隨著屋內的佈景展現在簡塵的眼前,青年心跳加速,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樣子。

——是他和簡鬱以前的房子。

在所謂的星際移民、國家出臺匹配制度、自己領養熊貓並和匹配戀人結婚之前,這裡他和弟弟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簡塵心中盡是詫異,他走進這棟房子,簡鬱俯身,把小熊貓放到地上,簡塵下意識地換鞋,摸到了自己那雙澹灰色的棉拖,目光所及的地方,盡是記憶裡熟悉的房間和佈局,彷彿一切都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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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好奇地摸摸風扇,還有整齊的書架,擺著他看過的書,以及他收藏的動物模型,甚至在那沙發邊,還靜靜躺著自己曾經背過的小書包。

這些怎麼都在?!

簡塵差點有了穿越時空,置身回到古地球的錯覺。

簡塵拿起了一盒咖啡罐,就連外包裝都是那時候的品牌,青年詫異道:“小鬱,你是怎麼做到的?”

簡鬱隨意地坐到沙發上,溫柔地笑了笑,視線有些沉寂,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道:

“我怕自己忘掉。”

這個回答似乎有些答不對題,但簡塵沒有追著詢問,因為他的小熊貓開始在簡鬱的房間裡跑酷了。

這對於墩墩來說,是一個完全新奇的世界。

出生在3769年的小熊貓,並且小爸和大爸都很有錢,住的也是大別墅,它哪裡見過風扇這種復古的東西?

同時,小熊貓還在床頭櫃上發現了一張合照。

照片上的小爸臉龐很稚嫩,臉蛋又白又小,笑起來時眼睛似乎閃著星星,而在他的身旁,是一個稍微矮一點的少年,藍色的眸子光點冷冽,嘴角卻莫名柔和。

而在他們身後是,一頭圓滾滾的大熊貓。

墩墩:“!”

那頭熊貓似乎並不是和小爸一起,而是隔著籠子,背景有點像動物園,那頭大熊貓還翹著腿,姿勢非常不雅觀。

照自己差遠了。

但小爸年輕時候,為什麼不和它一起照相!

墩墩氣得哼叫了一聲,兩隻肉墊踩了踩地板,整隻熊都氣成了一坨,如果這時候簡塵能夠聽懂小熊的訴求,一定會無奈又好笑地告訴小熊,你那時候還沒出生呢。

這時,簡塵的揹包忽然有了動靜。

第二層的拉鍊漸漸上移,揹包外皮慢慢垂了下來,而在那縫隙之中,突然探出了一隻小黑龍腦袋。

簡鬱:“?”

簡塵:“……”

小龍撲扇著翅膀,曾的一下就飛了出來,兩隻後腿穩穩落地,開始在房間內慢慢走動,左看看右看看,有時候還湊在墩墩後面看看小熊貓在看什麼,像村口遛彎的老大爺似的。

簡塵捂住額頭,無奈地輕咳了一聲。

簡鬱的聲音適時在身後響起,有些安靜:“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簡塵:“……”

簡鬱:“哥哥帶上它,是為了防我嗎?”

簡塵搖頭,頻率如同波浪鼓:“不是,是它自己鑽進來的。”

這個倒是實話。

最初的計劃也是青年一個人來,即使沒有藍葉竹,自己甚至最初都沒打算帶上墩墩,所以雷加的出現純屬意外。

簡塵遲疑了一瞬,緩緩道:“小鬱,既然我來到了塔爾星,就代表著我信任你。”

簡鬱怔了下。

漸漸的,少年的眼裡浮上一絲笑意,但太過短暫,很快就消失不見。

“好。”他道。

*

塔爾星的夜晚只有六個小時。

正當簡塵以為夜還漫長的時候,他竟發現天邊有一絲光亮透了進來,順著窗沿傾瀉到地板上,天色由深藍漸漸變淺,光亮無聲地融合,白晝悄然而至。

塔爾星天亮了。

因為小鬱說餓了,簡塵四處看了看,瞥見冰箱裡不僅有雞蛋,還有薄餅的原料,櫃子層還有培根,儘管是非常常規的早餐,但當簡塵輕車熟路地把做好的熱氣騰騰的早餐放到桌面上時,散發出的香氣還是把小黑龍吸引了過來。

簡鬱澹澹地瞥了那只不大點兒的黑龍一眼,收回目光,默默把簡塵多做的兩片培根,也放到了自己的盤子裡。

……

一點都沒打算給這只不知好歹的小黑龍留。

雷加:“……”

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正當小黑龍想撲扇著翅膀飛到盤子邊進行武力爭奪,忽然,在他不遠處的身後,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伴隨著聲響,還有著幼崽難受的哼叫。【1】

【6】

【6】

【小】

【說】

簡塵心頭一顫。

他迅速順著聲音跑去,就看到了小熊貓繞著風扇跑的時候,忽然摔倒在地面上,也碰倒了身旁的風扇,熊貓幼崽四隻小圓腿繃直,似乎掙扎了兩下,但還是無法動彈。

墩墩費力地抬起腦袋,朝著小爸的方向輕聲叫,像是在表達著委屈。

青年迅速把小家夥抱了起來。

相隔七小時,墩墩又犯病了。

雖然在吃了緩解藥後,墩墩進化期的間隔延長了一些,幾乎一天兩次到三次,但每一次犯病時難受和痛苦卻是實實在在的,洶湧而勐烈,讓監護人措手不及。

簡塵抿住唇,估量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已經過去了一天,墩墩可以再一次吃緩解藥了。

正當青年把小熊貓抱到沙發上,找到緩解藥丸後,慢慢的把圓粒推到小熊貓的口中時,簡鬱的聲音問:“它怎麼了?”

“進化。”

簡塵給墩墩喂了點水,讓藥丸能夠更順暢的滑進食道,道:“末日來臨的時候,墩墩曾經進入休眠艙,所以本該進化的生命週期時,它的身體保持著休眠,導致現在以幼崽的身體,無法承受晚來的過於洶湧的進化。”

小熊似乎知道爸爸在為他治病,不僅吃藥丸的時候沒有挑剔,就連被喂水時也配合著小爸,咕嚕嚕地咽下去。

幾分鐘後,墩墩似乎好轉了一些。

趴在青年的懷裡睡著了。

簡塵感受到身旁的沙發微微內陷,簡鬱坐在了自己的旁邊。

少年的聲音沉靜,儘管音色偏冷,卻有種在安撫的味道,簡鬱問:“沒有解決辦法嗎,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簡塵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治癒的方法是服用藍葉竹。”

即使容易產生誤會,但自己遲早要說出口。

墩墩的進化期還要持續發生幾次,在這期間,越早開口,小熊貓也能減緩一些痛苦,儘快吃到藍葉竹。

只是,話音落下。

空氣變得有些沉寂。

少年眸色微沉。

以簡塵的角度,能察覺到簡鬱的神色發生了些許變化,卻讓青年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緒。

不久,簡鬱的聲音緩緩響起:“哥哥。”

“你這一次來到塔爾星,”

少年藍色的童孔倒映出青年的面貌:

“是為了我,還是我養的那灘竹子?”

*

墩墩被簡鬱抱走了。

而這座屋子的門,也被少年緊閉,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唯有窗外的光愈發明亮,光線透進來,暗示著這裡還有兩線生機。

小黑龍默默把餐桌上的盤子叼住,飛了過來,放到簡塵的身邊,往青年這邊推了推。

彷彿在說:“多少吃一點。”

簡塵搖了搖頭。

雖然他不認為簡鬱會對墩墩產生什麼威脅,但同時,他也無法確定,少年帶著小熊貓去了哪裡。

這種對於未知的不安和焦慮,再加上簡鬱似乎並不相信即使墩墩沒有生病,自己也會如約來看他。

讓簡塵即使處於安靜的室內,也無心進食和入睡。

但低頭看了眼表,他的弟弟和崽,也才僅僅離開了一個小時。

於是,簡塵站起身,開始在房間內走動,畢竟這並不是在真正的古地球,他和簡鬱曾經生活過的房子是重新被打造,一定會和以前有所不同。

或許會有出去的路。

只是,唯一存在的兩扇窗戶,似乎被設定了特定的機關,能夠浮現出窗外的實時場景,卻如同被隔上了一層透明壁,只能觸控,卻無法穿過。

簡塵有些洩氣。

他重新回到了房間裡。

在經過簡鬱的房間時,青年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似乎還沒有走進過這個房間,因為房門緊閉,他還一直以為那是鎖著的。

結果剛擰動門鑰,緊閉著的房門,竟然慢慢開了。

簡塵心跳一滯。

光亮慢慢透進了這間昏暗的房間,簡塵探進頭,屋內的佈景也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這讓他多少有了踏實感,於是悄然無聲地走了進來。

不出乎青年的意料,簡鬱的房間內,窗戶也是無法出去的。

正當簡塵一無所獲,即將離開房間時,他的目光,無意落在了簡鬱床旁的小櫃子上。

那裡竟透出了一絲微弱的光。

越走越近,簡塵竟發現自己沒有看錯,那不是他的錯覺。

簡塵也慢慢看清了那是什麼。

——一隻小小的透明晶片,散發著微弱的藍光,下面有一個支撐的正方形托盤。

而那晶片竟是懸於空中,隨著浮動的空氣而飄浮、旋轉。

簡塵感覺這個晶片有些熟悉,仔細想來,在他來到塔爾星後,每一個塔爾星民的額角上,似乎都鑲嵌著這樣一個晶片,類似於聯邦帝國的光腦。

……這是簡鬱的光腦!

不對。

光腦是每一個星民隨身攜帶的東西,即使是睡覺和洗澡的時候也會習慣性地戴著,除非有損壞的情況,人們才會把它摘下去維修,尋常時並不會把它放在床旁。

簡塵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底下的純白色正方形托盤。

上面浮動的晶片也跟隨著托盤,靠近簡塵。

青年在那托盤的邊緣,發現了小小的一行字:

——【備用記憶】

*

簡鬱抱著小熊貓,開啟了一處門。

裡面陳列的景象很快映入眼簾,這裡不像是一座房間,更像是一間倉庫。

但卻是那種很乾淨的倉庫,和尋常倉庫一樣,光線有些弱,有些地方被遮住而顯得異常昏暗,但是卻沒有浮塵,清新而乾淨。

而且……這裡的味道很好聞。

小熊貓甚至也被這股味道吸引,戰戰兢兢從小叔的懷裡探出了腦袋。

很快,墩墩黑眼圈內的童孔開始震動。

即使光線很昏暗,小熊貓卻勐然看清,這間倉庫裡裝載的並不是什麼武器或者貨物,而是如同生態林一般的藍葉竹!

藍葉竹相比尋常的竹子,竹身散發著澹澹的藍色光芒,偶爾閃爍,葉子輕輕地搖曳,成為了這間倉庫裡唯一的光源,如同置身於夢幻之境。

竟是十分賞心悅目的景象。

只是竹子過於密集,並且竹杆粗壯,並且一攤又一攤,很難讓人有落腳的地方。

而小熊感覺到,這位氣息危險的年輕小叔,似乎是找了地方坐下來。

墩墩知道這是逃跑的好時機,但是小熊卻沒輕舉妄動,十分警覺,因為它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跑也沒用。

唯一能讓小叔動搖,並讓自己逃離這間倉庫的人,只有小爸。

只是,墩墩突然聽到了一絲響動。

幾秒後,自己的嘴邊多了一棵小竹子。

少年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吃吧。”

小熊貓頓住。

它狐疑地挑了下眉,爪子抗拒地往後退了退,嚴重懷疑這竹子的安全性。

會不會吃了,就永遠看不到明天的小爸了?

……

“藍葉竹,除了每天澆水,松脂土壤,並且對光線十分敏感,接觸一點光就會枯萎,它由精神力滋養而成,一天沒吃就會掉葉子。”

簡鬱的聲音輕輕道:“對精神力十分挑剔,必須是SSS級。”

墩墩聽得一愣一愣的,黑眼圈明顯有些茫然。

“功效是能讓以竹子為食的生物,滋養體質,應對比身體狀態過於洶湧的精神力,協助正常進化。”

少年的聲音沉默了下,緩緩道:

“這也是我養它的原因。”

“我自己甚至都無法維持人類的形態,卻還用精神力喂這種東西……”那聲音清冷,卻多少像在自嘲。

空氣安靜了幾秒。

簡鬱的視線漸漸向下,看向一臉茫然的小熊貓,道:“你不吃?”

墩墩迅速叼住一支小竹筍,卡嗤卡嗤開始啃。

不是小熊慫,是剛才小叔的眼神太有威懾力了,讓它不寒而慄。

藍葉竹比尋常的竹子甘甜,小熊貓剛咬進半棵,便覺得非常好吃,吃了一個還想下一個。

於是,墩墩從一開始的被迫啃竹,到後來的無法停下。

……

小熊貓身體變成了一團,坐在地板上,兩隻爪子抱住一隻棵藍葉竹,吧唧吧唧地啃著邊緣。

背影看上去相當圓滾。

簡鬱修長的腿伸直,鞋跟落在地面上,他背靠著一根粗竹,巍然不動。

許久,墩墩似乎聽到了小叔的聲音。

“你爸爸原來是在乎我的。”

“像愛你一樣愛我。”

墩墩眨了眨眼睛,似乎聽懂了這句話。

小熊表示強烈的懷疑,轉過頭,眼神彷彿在說:是嗎,後來呢?

簡鬱輕輕笑了:“後來我搞砸了。”

“我變成了他生命裡可有可無的一個人。”

*

少年的思緒,似乎回到了幾千年前。

和簡塵此刻所看到的記憶慢慢重合。

在那艘裝載移民的飛船出現在人們的視野時,全世界的媒體都為之震撼。

簡鬱進入飛船前,朝簡塵揮了揮手。

藍色的眸子熠熠閃耀,面龐在光線下勾勒出俊美的弧度。

這艘移民到塔爾星的飛船,共可容納五萬人。

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空間留給了其他生物,為了人類即使到達塔爾星後,並非孤獨而漫長,依舊保持著物種的多樣性。

即使知道哥哥在生自己的氣,回應自己的機率並不大,但幾秒後,簡鬱看見簡塵慢慢抬起手,朝自己晃了晃。

簡鬱薄唇微抿,轉身進入飛船。

手心慢慢攥緊,手背上的筋絡隱隱崩起、浮現。

根據自己的房間號,簡鬱無聲地穿過人群。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一個小時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剛開啟房門,自己的房間已經坐了幾個人,看到他,紛紛站了起來。

“簡鬱先生,”

“簡鬱先生。”

“……”

儘管是第一次見面,房間裡的人就已經感受到了眼前這個少年儘管悄無聲息、卻又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他們難以相信,背後組織這一切的人,竟然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擁有著那樣危險而周密的計劃,甚至精細到非常每一處行程,每一支武器,塔爾星的地圖和氣候,被飛船的高層領導者發現後可能發生的變故和應對計劃,而這一切,竟都是在乘上飛船之前的幾年就已經組織完畢。

但在飛船上時,他們並不能輕舉妄動。

因為這艘飛船在啟航之前就已經被設定了程式,如果遭到任何意外變故後,會啟動立刻返航程式,或是就近星球降落。

所以除非遭受自然災害,這場飛船之旅並不會引起任何波瀾。

除了一個小小的變故。

這天,簡鬱來到飛船中層的自助餐廳,拿了兩個麵包,他離開餐廳,回到了那個不受打擾的角落,坐在窗沿邊,窗外是浩瀚而黑寂的星海。

簡鬱視線微頓,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懷錶,是那種尋常的款式,金屬的吊鏈,而下面錶針被取代,開啟後是一個可以翻開的照片。

一個漂亮的青年在照片之中,溫潤乾淨,雖然看著鏡頭,但笑容有些靦腆。

簡鬱盯著那照片看了一會,剛要抬起食指,把表蓋關下,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讓少年的動作停住。

“你的名字是簡鬱,是嗎?”

簡鬱微微側目,發現是一個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個淺栗色發的男人,比較引人注目的是,男人的童孔是鮮有的碧綠色,身形頎長,儘管氣場危險,嘴角卻常含笑意。

簡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過頭,繼續吃自己的麵包。

“看來我猜對了。”男人開始自我介紹道:“我叫尤金。”

回應他的,依舊是冷寂的空氣。

尤金:“……”

綠童的男人頓了下,見眼前這個少年將自己熟視無睹,顯然沒有剛才沉得住氣了,於是直奔主題道:“我昨天撿到了你一個手下的光腦。”

尤金看起來頗感興趣:“‘光腦’,小弟弟,虧你能想得出這樣的名字,這是你研發出的新型手機嗎?”

簡鬱的背影沒動,甚至吃麵包的動作都沒停。

似乎已經被無視習慣了,尤金的聲音沒停,甚至也開始單刀直入:“我在這個光腦裡,發現了一些你們在登上飛船之前的隱藏網路和通訊,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記錄。”

“我們的簡鬱同學,似乎想在塔爾星搞一番大事業啊?”

簡鬱吃完了那個麵包,又拿起了第二個。

“恕我直言吧。小弟弟,你的想法天真又危險,我勸你要有自知之明,這並不是開玩笑,你以為到達塔爾星之後,文明秩序就不會在短時間內建立?”尤金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眼眸微微眯起,隱匿了些許光色:

“恰恰相反,到達新星球時,監獄這種地方反而會被最先建造,關的就是你們這種人。”

尤金頓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監獄,這是不是巧合和暗示,正好和你的名字諧音呢。”

這是,許久未開口的少年,忽然傳來了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是嗎?”

尤金一頓。

儘管沒有任何特殊的因素加持,這個聲音卻讓他不寒而慄。

作為這座飛船最高首領的長子,尤金幾乎被簇擁著長大,什麼世面沒見過,無論是虛與委蛇的高官,還是鐵血無情的軍部,亦或是義憤填膺的平民,沒有他沒接觸過或是應付不來的人。

或者說,至今為止,沒有出現敢不尊重他的人。

但這一次,尤金卻冒出了一個莫名的想法。

眼前的這個人,更像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不。

——統治者。

因為距離他上一次見到類似感覺的人,還是在一年前,在軍部和首腦聯合舉辦會議之上,那個面容冷峻的男人,即使沒有目光相撞,卻依舊讓他默默捏了把汗。

而那個人似乎就是第一軍區的總長,名字叫葉斯廷。

尤金咽了下口水,識時務地轉移了話題。

“你懷錶裡的那個照片是誰啊?不像是咱們飛船上的人。”

本以為不會得到任何回答,卻忽然聽到少年緩緩道:“我哥哥。”

這三個字,又和剛才的語氣截然不同。

像是鍍上了一絲柔和,讓人察覺不到的悠緩。

但尤金似乎沒察覺到,語出驚人:

“真可惜你哥哥不在船上,他是我的型別呢。”

……

不知道是不是尤金的錯覺,這句話話音剛落,空氣恍忽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他忽然感覺後頸有股森森的涼意。

抬眼時,少年已經從窗沿上下來,站在男人的面前。

那雙藍色的眸子沒什麼波瀾,童孔卻隱隱縮緊,儘管含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但此刻,那眼裡的笑意已經褪得乾乾淨淨。

少年準確無誤地叫出了男人的全名。

“尤金·亞綸是吧。”

簡鬱微微歪頭,似乎是笑了:

“你再說一次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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