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第 140 章
蟲王帶著小蟲子們,和那張僅存的殘破不堪的照片，離開了這座山洞巢穴。
在冬季來臨之前，它們要去尋找下一個家園了。
脫去了相框的保護，雖然重量更輕了一些,便於小黑殼蟲們搬運,但同時沒有一層外在屏障,照片會很容易在風吹雨打下褪色軟化。
這也急壞了小蟲們。
但著急仍然無濟於事,它們接觸不到人類的文明,現在，它們需要的是更耐受劇烈天氣變化的巢穴,或者是照片的保護屏障。
它們悄悄靠近過一些荒野的鄉村和別墅,潛入臥室去尋找床頭的相框，雖然拆解的過程對小蟲來說異常艱難，但好在它們成功開啟了相框,叼出了裡面的相片，把僅存的簡塵這張送了進去。
從此，兩隻小蟲又過上了拎著相框奔波的日子。
儘管比之前沉了不是一點半點，但辛勞的小黑殼蟲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愉悅,甚至開始互相玩耍,等到回到巢穴,夜晚趴在相框的邊緣上安心入眠。
這樣的日子，漫長卻又短暫。
四十餘年過去。
黑殼蟲們也找到了固定的巢穴。
小蟲們的生命週期變長,但生長速度卻絲毫沒有怠慢，以讓人驚駭的速度，從一隻只不起眼的小蟲,成長到了威風凜凜的壯年黑殼蟲們。
從此,蟲族的秩序更加明確而森嚴。
誰去覓食,誰去築巢，包括偵查可能存在的敵人，每只小蟲都有明確的分工，不用再擔心忽然受到人類襲擊後變得無措而六神無主。
某日。
一隻黑殼蟲撲扇著翅膀，以一個從未有過的速度飛回了巢穴。
它的身影急切而雀躍，跌跌撞撞，甚至撞到了石穴的外壁，作為一隻偵查蟲，像是遇到了什麼極其震驚而又迫不及待分享的發現。
它的聲音引起了所有小蟲的注意。
那只黑殼蟲飛到了蟲王的面前，急不可耐地飛轉了兩圈，發出了特有的嘶鳴聲。
短暫而不連續，像是在和自己的首領溝通一般。
“……”
黑金色的蟲王聽完，身形忽然一僵。
它的前臂支撐在地上，金色的眼眸震動著，姿態竟有些無措。
不怪首領這樣，巢穴內所有的小蟲們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被它們所接收到的訊息震動不已。
那只偵查蟲說，它在一個二十公裡外的軍營，發現了蹲在角落裡的簡塵！！
所有小蟲們：“？？？！”
黑殼蟲們以為是它們理解錯了，可是看到了首領的反應，小蟲們又覺得，或許它們沒有聽錯，這是同伴所說的，就是存留在記憶中、讓它們心心念念的人類名字。
可是所有蟲都知道，簡塵已經死了，甚至已經去世了幾十年。
按照人類的壽命來說，簡塵即使現在還活著，也要六十多歲了，早已變成了白胡子花花的老人。
但它們仍然為這個訊息震動不已。
所有小蟲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迅速飛到了蟲王身邊，等待著首領釋出下一步指令。
不愧是蟲王，很快就鎮定下來，它發出了低沉的嘶鳴，在蟲族的意思中，就是分派了一些蟲留守在巢穴內，剩下飛行速度快的壯年黑殼蟲跟隨著它，一起前去偵察蟲所說的軍營看看。
這個時候，所有蟲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去。
但首領只選了一批性情穩重的蟲，那種看到人類就習慣性撒嬌打滾的嗲蟲，蟲王一個都沒有選中。
很快，這批臨時組成的隊伍，朝著偵查蟲所說的地方，極速飛去。
此時正是入夜，唯有澹澹的月光映亮森林，速度飛快的蟲族在夜色中顯得異常壯觀，如同黑影過境，而為首的，正是那只體型極具力量的漂亮黑金色蟲王。
儘管蟲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唯有飛快的速度帶出的風聲，預示著這群黑殼蟲沒有表面上那樣澹定。
它們穿過了叢林，跨越了幾道山脈，先前就知道在幾十公裡外是一個巨大戰場，人類為了搶奪資源、爭奪土地而展開了劇烈的戰爭。
這場戰爭一度持續了幾個月。
現在還沒有進入尾聲的跡象。
而剛才那只黑殼蟲竟然說在軍營裡發現了簡塵的身影，這讓蟲王感到震驚，畢竟它聽懂了當初那個從水裡湧上來像是軍官一樣的男人說過的話。
——簡塵已經去世了。
那也是它永遠都忘不了的一天。
蟲王想，那只偵察蟲很可能認錯了人。
但即使是這樣萬分之一的機會和機率，也沒能阻止蟲族們前去檢視，畢竟它們最終也沒有看到青年的屍體，內心的深處始終不願接受那個如同灰色般的事實。
於是，黑殼蟲們並未耽誤一分一秒，飛行的隊伍很快接近了那幾十公裡外的軍營。
說是臨時軍營，但並非是帳篷式，而是有著非常高聳的鐵絲網，四周戒備森嚴，如果去偵查的不是黑殼蟲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根本不會有機會接近這個地域。
蟲群很快停住。
雖然小小的蟲子不會被視為威脅，但他們組成的隊伍太過龐大壯觀，猶如黑色的影子，想必會引起裡面士兵的注意。
所以最後，由那只發現了簡塵的偵察蟲，引領著蟲王從空中飛入軍營。
在繞過無數個彎，躲開了無數個走過的軍服男人後，偵查蟲七拐八拐，開始減緩了速度。
接下來，小蟲子慢慢拐過了最後一個彎道，升高高度，停留在了一處鐵絲網的上圍。
蟲王也隨之停住。
它們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夾在兩間臨時搭建的小屋子間，那個高高的鐵絲網所構成的圍欄之中。
地面上光禿禿的，角落裡有沒吃完的飯盒，半露天的條件下，不像是居住的地方，更像是拘-禁。
蟲王感覺到自己的神經都慢慢揪緊了。
如果裡面的真的是簡塵，只要想到人類被關在這種地方，蟲王就感覺自己怒火中燒，到了無可壓抑的心疼的程度。
慢慢往前飛行，這一次，偵查蟲和蟲王一起停住。
蟲王怔住了。
它終於看清，裡面坐著一個青年。
——那個青年唇紅齒白，柔軟的髮梢傾落，蜷著雙腿坐在角落，雙手抱住小腿，下巴離膝蓋很近，像是在發呆。
即使被拘禁在這種壓抑的地方，人類依舊顯得很乖，沒有聲嘶力竭和崩潰，倒像是臨時寄居在這裡一樣，就連飯也好好的吃下了。
看起來只有軍銜高的長官才能夠住進舒服的石木屋，橫在青年的兩側，隔著一道窗戶，他們能看到簡塵的一舉一動。
如果人類一旦想要逃跑，甚至跑不出十米遠，就會被附近看守的士兵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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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發了一會兒呆，低下頭，在地上的石土上，用食指輕輕畫了一個事物，儘管有些滯澀，但人類畫的十分認真。
如果別人在此刻端詳，會發現地上多出了一隻Q版小龍，小龍的嘴邊噴出了一團火焰，同時，火焰被一個小小的如同被壓彎的訂書器形狀的線條勾住，彷彿噴完火打嗝了一般。
這時，圍欄傳出了一個不小的聲響。
這讓青年指尖一抖，迅速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他一抬頭，發現是一個穿著軍服模樣的男人進來，他認識這個人，昨天也是他。
果然，男人把他拽了起來，一邊走出圍欄，一邊低聲說：“別忘了我們創造你的目的是什麼，你把那頭龍哄好，安撫它的情緒，讓它心甘情願地為你上戰場，知道嗎？”
青年沒說話。
只是一抬頭，發現男人正等待著他的回應，面目冷峻，人類愣了下，點點頭。
沒想到對方頓了下，反而長長嘆了口氣：“我算是知道了，雖然是克隆體，但也有著不次於本體的智商，昨天你也是這麼應付我的……結果到了實驗室，你就躲得遠遠的，生怕黑龍噴火燒你。”
人類睫毛微垂。
或許是意識到這樣的方法沒用，那個長官回頭，漫不經心道：“你也不必這麼害怕，你和它以前的飼養員長得一模一樣，不……應該說各方面都一模一樣，只是你不會說話而已。”
“那條龍最不會傷害的人，就是你。”
男人緩緩說道。
青年似乎愣了下，唇瓣微抿。
……
那就是簡塵。
蟲王金色的童孔微微擴張。
它沒想到自己的偵察蟲竟然沒有認錯，那就是和簡塵一模一樣的人類，這是令蟲匪夷所思的是，距離末日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但青年的面貌卻幾乎沒怎麼變，這遠遠超出了黑殼蟲的認知。
並且，剛才聽到那個穿著軍服的軍官，提到了關於克隆人這幾個字。
蟲王在短暫的生命裡，認知有限，並不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所以陷入沉沉的思考。
兩隻蟲子沒有輕舉妄動，他們還沒有摸清軍部什麼時候巡邏和換崗，於是默默在軍營內部繞了一圈，默默計時這些人類換崗和巡邏的頻率和速度。
幾個小時後，青年回到了這座鐵絲網內。
本以為人類會透露出疲憊，畢竟陪伴了那只難纏的小龍幾個小時。
但出乎意料的，青年眉梢依舊輕軟溫潤，保持著剛離開時的狀態，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
在實驗室的生態區裡，雷加給他烤了好多肉吃，所以青年有些消化不了，晚上沒有吃軍部送來的飯盒。
他的身旁有一隻睡袋，等到晚上入睡的時候，直接鑽進裡面就好。
軍部提供給青年的生活條件十分簡陋，畢竟他只是雷加的安撫劑，大戰在即，士兵和長官們不可能用對待貴賓的條件服侍青年。
不把人類扔在雷加的棲息地，就已經很人性化了。
這個時候，軍部還沒有意識到克隆人體弱多病的問題。
他們只以為這個小家夥不會說話，事少省心，用處大，僅此而已。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守衛聊天的聲音漸漸澹去，巡邏士兵的頻率越來越少，兩隻蟲子順著鐵絲網的上圍，慢慢飛到了這座圍欄之中。
簡塵正在打著瞌睡。
只是，他忽然察覺到了不大的簌簌聲響，像是翅膀與空氣振動的聲音，並且朝他越來越近。
青年睜開了眼睛。
只是一睜眼，藉著月色，他看清了朝自己飛來的兩隻碩大的蟲子。
兩隻蟲子長得不太一樣。
一大一小，小的那只通身黑色，背殼十分光滑。
而那只大的似乎更有氣勢，背殼不是純黑色，卻有金色的紋路。
小的那只有乒乓球大小，而大的那只總有拳頭一樣大，讓人在一瞬間毛孔都豎了起來。
沒有人會對突然朝自己飛來的危險生物無動於衷。
簡塵騰著一下站了起來，他後退了兩步，開始調轉方向朝著另一個角落跑去，結果那兩隻蟲子也跟著改變方向，如影隨形一般。
這下青年確定，這兩隻蟲子就是奔著自己來的了。
恐懼在一瞬間油然而生。
簡塵想要張嘴呼救，但自己根本無法說話，他的求救傳不到任何人的耳朵。
青年迅速抓住鐵絲網邊，用力地搖了搖，企圖希望振動聲響能夠引來巡邏的士兵。
但是下一秒，
簡塵童孔微縮。
那只黑金色的蟲子，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在簡塵眼裡，這就是無聲的警告，如果自己再試圖發出噪音，這只手就別想要了。
青年明顯被自己腦補出來的畫面嚇到，很快停止了求救，有些屏息地等待著蟲王的下一步動作。
只是，蟲王慢慢支撐起身體。
它的前臂尖端避開了人類脆弱的皮膚，慢慢地往上，從手背、腕部，前臂再到上臂，最終停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它能感受到青年的身形有些僵硬，直到自己用前臂抱住青年的脖頸，頭部湊過去，蹭了蹭簡塵的臉頰。
那一刻，簡塵明顯愣住了。
他似乎沒有明白眼前這只大蟲子的行為代表著什麼，但很明顯，這個完全不同的物種，似乎沒打算吃掉他。
而更像是在對自己表達著……親暱。
這是為什麼？
人類被瘋狂的蹭著，臉上透露出迷茫。
但鐵絲網上的手也慢慢放了下來，他有些猶豫地抬起手，明顯遲疑，但還是用手心碰了碰大蟲子的後殼。
……好光滑。
簡塵心裡這樣默默想著。
然而下一秒，另一只小蟲子也飛撲到了簡塵的懷裡，和另一只蟲王的動作一樣，激動、顫慄，幾乎欣喜若狂。不知道是不是人類的錯覺，這個動作隱約在同時，透露著無法言喻而又積攢許久的、濃濃的心酸。
但這一次青年能夠確定，這兩隻看似兇狠而又強悍的物種，並沒有想傷害自己。
正好，人類也同樣孤單。
他並不討厭這樣的不速之客。
青年把兩隻蟲子捧到了手心，靠著角落坐下，他不會說話，於是用指腹輕輕摸了摸兩隻小家夥的頭，以表示安慰。
蟲王的眼睛漸漸溼潤了。
它停靠在人類的手心，慢慢地趴下，滿身疲倦的旅程，終於走到了彼岸終點。
一直強悍而又堅不可摧的首領，終於尋到了自己的那片寧靜。
夜深人靜。
眼看著兩隻小蟲子遲遲沒有離開，簡塵猶豫了一下，開啟睡袋，把手心的兩隻蟲遞到睡袋口，似乎在詢問兩個小家夥要不要進去。
本以為逗留了如此之久的小黑殼蟲，會選擇留宿，可是簡塵剛發出邀請，兩隻黑殼蟲便迅速飛了起來，在簡塵的肩膀上盤旋一圈，以一個驚人的速度，離開了高高的鐵絲網。
簡塵：“？”
眼見著兩隻小蟲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人類發了一會兒呆，輕輕嘆了口氣。
他回到了剛才坐著的位置，拿過睡袋，開始套在自己的腿上。
只是，簡塵剛要把自己全部裝進睡袋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窸窸窣窣，如同大面積的空氣震動而過，但這一次，比上一次要明顯許多，聽上去不像僅有兩隻小黑殼蟲的聲音。
人類的動作一頓，明顯呆住。
下一秒，視野裡一大團黑色的影子，如同遮天蔽日的規模，排列成有序而又迅速的佇列，避開巡邏和守衛的視線，無比敏捷而又默契地、熘進了關著青年的鐵絲網內。
簡塵的童孔勐縮，顯然被眼前的這一幕所深深震撼。
他剛剛送走了兩隻，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
這種規模和數量，堪比一個完整的種族。
人類喉結動了下，顯然被這個物種的氣勢所驚訝，同時他開始懷疑，剛才那兩隻蟲子是不是蟲族派來的先鋒隊，用來提前測試如果吃掉這個落單的人類會不會被軍部發現。
青年顯然被自己的腦補嚇到，連腳步都僵硬了。
而那只先前見過的蟲王，飛在了隊伍的最前面，它俯衝到了人類的身邊，落到了人類的肩膀上。
用觸角蹭了蹭對方的面龐，發出了低低的嘶鳴聲。
簡塵：“？”
這只大蟲子在試圖告訴自己什麼資訊，或者是在商量，又像是在溝通。
而人類完全沒有頭緒。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了這群蟲族想要做什麼。
所有的黑殼蟲們聚集在一起，飛到了簡塵的身後，幾乎覆蓋了人類的整個後身。
接著，剩餘的小蟲子們匯聚在青年的腳腕，毫不猶豫地使力，讓人類被迫懸空了起來。
簡塵：“！！！”
心臟勐的跳到了極點。
他這是被這群數量龐大的黑殼蟲們給……抬起來了？！
每一隻蟲子都穩穩支撐起青年的身體，甚至配合完美，起落的速度一致，很快就將青年運到了半空中，甚至超越了鐵絲網。
人類發不出任何驚呼，也不敢掙扎，因為他知道這群黑殼蟲能夠將他支撐起來就已經用去了全部力氣，如果自己在這個時候掙扎，最後會摔下去的只有他自己。
只是他不明白，這群小蟲子要做什麼？
黑殼蟲們越飛越遠，甚至來到了警衛森嚴的營地邊緣，這時，它們忽然聽到了底下士兵的叫喊。
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