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塵坐在原地,身體有些僵硬。

論有一隻大蟲子在你面前試探性地俯下身,前臂鋒利而堅硬,無法分清的黑色眸子像是在看著你,而它在身後,則有成千上萬個同樣的黑殼蟲,漫山遍野地等待著排隊品嚐。Μ.166xs.cc

作為一個人類,他會怎麼想,他會怎麼做?

人類簡塵或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敢想,也不敢做,他甚至一動都不敢動。

不知道阿哨如何與他的子蟲進行溝通,有沒有好好的傳達——自己是客人,而不是它們首領帶回來的新鮮食物。

但現在簡塵所能做的,只有自救。

墩墩在簡塵的懷裡,睜開眼之後發現視野黑暗一片,它的兩隻前爪搭在簡塵的肩膀上,整隻熊腦袋有些疑惑:“嚶?”

簡塵摸了摸熊貓屁股,在慌亂中以示安慰。

而眼前那只蟲子似乎對墩墩並沒上心,它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投在了眼前的人類身上。

這讓簡塵充滿了危機感,心臟止不住砰砰直跳。

他咽了下口水,緩慢地伸出一隻手,聲音放輕放軟,儘管無法溝通,但是可以表達出自己沒有惡意。

蟲族的智商雖然不及人類,但它們有團結性,秩序森嚴而強大,並非根據野獸的本能行事,簡塵打算碰一碰運氣。

簡塵輕聲道:“我是西格帶來的人類……西格,你們的首領,蟲王?”

人類試圖讓蟲族聯想起他們唯一的首領,看到所有蟲子一臉茫然的表情,簡塵默默捏了把汗,解釋道:“總而言之,我們不是入侵者,也不是西格送來的食物……”

懷裡抱著一隻熊貓崽崽的人類,本身看上去也不大。

自己都像個幼崽,眼眸溫潤流水,看上去毫無威懾力。

為首的那只蟲子,抬起的前臂忽然緩緩放下。

簡塵屏息,觀察著對方下一步動作。

誰知,黑殼蟲前臂撐在地面,堅硬的石巖被戳出了小小的點印,在人類的注視下,這只巨大的蟲子慢慢地俯下身。

在人類的認知中,這個動作像是在……俯首稱臣。

簡塵詫異地蜷住手心,他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那樣代表著禮儀的動作,怎麼會由一隻黑殼蟲呈現而出?

況且在簡塵以往在古地球的研究之中,在黑殼蟲種族中,這也是它們的最高禮儀。

簡塵覺得自己會錯了意。

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形下,眼前的黑殼蟲怎麼會對自己做出……俯首的姿態?

這個動作持續了有五秒鐘。

五秒一過,這只大蟲子忽然揚起翅膀,發出了小小的私聊,一瞬間就飛跳了起來!

簡塵:“!!!”

眼看著對方是朝自己起跳的,簡塵心勐的一跳,感覺自己魂都飛了大半。

人類明白了。

看來蟲族非常講究,吃自己之前,還要給他鞠上一躬表示感謝。

誰知下一秒,黑殼蟲在慣性的作用下,在空中劃過一個自由落體的弧形,帶著一點點風聲,跳入了簡塵的懷裡!

簡塵身體一僵,呼吸也跟著屏住。

他抱緊了小熊貓。

意外中的疼痛感沒有襲來。

蟲類看起來身形龐大,但體重相對較輕,即使是被一隻成年黑殼蟲撲倒,簡塵並沒有感受到嚴重到無法呼吸的壓迫感。

反而剛剛好,像一頭大型的家養犬,只是對方外表沒有那麼溫順,如同冷酷的鐵血戰士。

簡塵:“?”

青年眼中浮現詫異。

簡塵的視線慢慢下移,他能看到蟲族的黑色背殼,還有被夾在之間的小熊貓,已經快被大蟲子擠出去,不知道是不是簡塵的錯覺,在他低下頭的那一刻,自己的臉頰……似乎被蹭了一下。

這只大蟲子把自己鋒利的前臂收回,觸角輕輕碰著簡塵的肩膀,似乎蟲族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見面,所以它們不懂得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就連肢體動作都極為貴乏,讓簡塵無法理解對方的意思。

但人類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想法。

這只黑殼蟲似乎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

反而像是在……表達親暱。

簡塵詫異地伸出手。

這一刻,鬼使神差的,簡塵使出自己生平最大的膽子,摸了摸黑殼蟲光滑的背殼。

手感出奇的好,蟲族似乎非常注重衛生,即使生活在類似於原始地帶的環境中,背殼卻沒有一絲塵土,光滑而漂亮,不夾雜一絲雜質的如同瓷器般的黑色。

簡塵不確定自己此刻的行為,對於蟲族來說是否是一種表達善意的行為,但他還是盡最大努力,不讓自己淪為食物。

似乎感受到了人類的觸控,黑色的大家夥渾身一顫,身體有些僵。

簡塵意識到,對方感受到了自己的觸控,而且似乎非常震驚。

簡塵:“……!”

摸錯了?

人類迅速收回了手。

而這只黑殼蟲也在這一刻飛了起來。

簡塵以為對方要做出攻擊的姿態,誰知,黑殼蟲飛到空中,開始圍繞著某一點為軸心,轉圈地飛動。

連翅膀都洋溢著開心。

簡塵:“?”

再抬起頭時,他發現那成千上萬的黑殼蟲族,又向前冒出了一隻。

如同排隊一般,小心翼翼移動到簡塵的面前。

簡塵:“……”

幾天前在墓靈星的場景又重現了。

已經癒合的手指泛起微微的脹痛。

只是,簡塵不明白,蟲族們是在和自己表達親暱嗎?為什麼會對自己憑空出現好感,難道他們對古地球還有著一絲記憶嗎?

黑殼蟲的記憶按理來說應該十分有限,怎麼可能會記得他直至幾千年?

沒等青年想明白,第二只黑殼蟲已經跳到了人類的懷裡。

而第一只黑殼蟲沿著石壁飛到了上空,俯瞰著黑色漫山遍野的地域,它的兩隻前臂憑空刨了刨,又抬起頭,看著蒼茫的天空,一股酸澀湧上了眼眶,視野中的一切都變得恍然而模湖起來。

而蟲類並沒有感情皮層。

如果此刻昆蟲學家看到這個場景,一定會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這只黑殼蟲的記憶開始發散。

它們腦中的儲存庫很小,就連記憶都是片段式的,它無法記起蟲族全部的變遷,但隨之湧現的幾張畫面,卻異常明亮鮮活。

最開始的它們,在一個玻璃艙中有了意識。

由於還是幼蟲,所有東西都會被無限放大,包括那個每天定時來趴在玻璃窗邊,那張異常放大了的青年面龐。

實在是太嚇人了。

幼小的黑殼蟲們這樣想著。

彷如泛著光的眼睛,俯視角度看過來的鼻孔,每次貼過來的時候都如同一隻怪獸,一口能把它們吃掉三十個。

但是,比它們身形大上一圈的蟲王,在此刻擔負起了保護蟲族的重任。

蟲王從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比它們大上一圈,黑色的背殼上,有漂亮的金色紋路。

幼蟲們對蟲王充滿了崇拜和敬畏,紛紛慫恿蟲王,去幹掉那個每天過來觀察它們的人類怪獸。

蟲王點了點頭,亮出鋒利的前臂,誓死保衛蟲族的尊嚴。

於是,在那個人類某天加班的夜裡,人類青年穿著白大褂,出現在了它們的玻璃窗外。

簡塵一隻手摸上玻璃窗,先是感受了一下室內溫度,最後對裡面的黑殼蟲們笑了笑,溫潤的聲音透過玻璃窗:“晚上好,今天又是我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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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蟲們瑟瑟發抖地紛紛抱團,縮在了一塊,以示它們不是一隻蟲在戰鬥!

“昨天的杏蚜好吃嗎?”簡塵垂眼,手裡寫著夜班記錄,他走到了食盤邊,視線撇過裡面所剩無幾的杏蚜碎粒,有些驚喜,輕聲道:“換食盤的時候還對我發出攻擊的聲音,但從結果看,你們很喜歡吃杏蚜,對嗎?”

“那我明天多準備一點。”

簡塵眼中浮現笑意,小聲說:“小白眼狼們。”

幼蟲們浮現出不解,但看著簡塵的嘴一張一合,它們又紛紛計算著這樣一口能吞掉多少個自己。

而此刻,蟲王也飛到了玻璃窗前。

剩下的黑殼幼蟲們紛紛僵住,顯得十分緊張。

就是現在。

它們一直以來密謀的計劃。

這是蟲族從未有過的壯舉,也是蟲族歷史上第一個敢於跟人類怪獸對峙的蟲王!

漂亮的蟲王落在了青年對面的玻璃窗上,由於身形較大,同時背殼又十分漂亮,很快就吸引到了人類的注意。

簡塵把記錄筆掛在白大褂的前兜上,有些詫異,他伸出指尖,在蟲王落在的玻璃窗上碰了碰,並沒有發出聲音,但卻是一種和小家夥互動的方式。

簡塵問:“怎麼了?”

人類似乎頓了下,似乎在思考:“蟲王的飯量比一般的幼蟲都要大,是杏蚜不夠吃了嗎?”

可能連人類都沒想到的是,蟲王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人類在嘲笑自己飯量大。

蟲王:“……”

它迅速鬆開玻璃窗,在裡面飛了一圈,揚起的翅膀裡帶著一絲急躁和屈辱。

但很快,它落在了旁邊的圓形玻璃罩上。

這個玻璃罩類似於一個內部通道,可以從裡面通向外面,但是開關要由玻璃窗外的人類控制,內部通道的縫隙很小,並且可自由調節,一次只能允許一隻蟲子透過。

而這只黑金色的小蟲王,落到了玻璃罩的內部,用前臂輕輕碰了碰通道口。

如同在向人類示意:——放本蟲出去!

人類眼裡,很快浮現出了詫異的神色。

從以往的資料來看,簡塵得到的資訊非常有限,比如他知道,這些小蟲子們不懼光和熱,但是十分怕水。

所以每次簡塵都會下意識的把手擦乾淨,哪怕隔著玻璃窗,也不想在窗面上留下任何汗漬或水漬。

饒是如此,在人類的印象中,蟲類是無法通人性的,更何況是這些前臂鋒利,戰力無窮的小家夥們,一看就是莫得感情的種族。

可他從未見過如此通人性的黑殼蟲。

有時,簡塵感覺蟲王能夠聽懂自己的話,同時又發現,蟲王甚至可以透過肢體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意願。

……就比如現在。

人類眸中除了詫異,更多的是驚喜。

蟲王心想,每當自己主動或者被動回應了人類之後,對方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真是沒見過世面、喜歡大驚小怪的人類,而對方特立獨行,自說自話的樣子也讓蟲琢磨不透。

但今天,它要給這個人類一點顏色看看。

果然,人類仍然沉浸在驚喜之中,就連防備心都將去了許多,他放下手中的記錄本,從玻璃罩的另一側擰動了開關,讓通往外界的小孔開啟,剛好容納蟲王透過。

蟲王飛過去後,卻停在了玻璃罩之內。

它盤旋了一圈,並沒有表現出想要飛到外面的意思。

相反,它用前臂指了指旁邊的警示牌。

簡塵順著所指的望過去,警示牌上寫著:

【危險,非研究人員禁止觸控。】

簡塵頓了三秒,沒動。

他似乎明白了蟲王的意思。

不僅主動提出到玻璃罩裡,又巧妙地指引了指示牌,難道是……想讓自己觸控對方?!

這絕對是一個危險的大動作。

蟲王以為對方會再三猶豫,戴上一些護具,或者叫來同事……總之,人類很狡猾,不會輕易地暴露皮膚,更不會與自己這個危險生物共處一室。

正當它思考著,卻看見玻璃罩的另一側,從外面慢慢伸進來了一隻手。

“……”

蟲王怔住了。

這是一隻很漂亮的手。

白皙修長,掌心柔軟漂亮,皮膚細膩幾乎沒有任何繭,因為握筆的原因,青年的指腹被壓出了一點印記,四周泛著澹紅。

手背上有澹青色的血管,與那隻手相得益彰,既不會突出,又增加了美感,是讓蟲王都不禁愣神的程度。

雖然人類每天都會來,它卻從來沒這麼近距離地與對方接觸。

只是回過神時,它竟已經落在了對方的掌心上。

幾分鐘過後,它依舊維持著原來那個姿勢。

後面的小蟲族們都驚呆了。

……它們的首領在幹什麼!?

快點動手啊!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小蟲子們急的團團轉,它們發出了特有的嘶鳴,提醒著它們的蟲王,是時候該動手了。

蟲王也在子蟲的提醒下,勐然回神。

它趁著人類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勐然地抬起前臂,但落下時有些猶豫。

只是下一秒,鋒利的前臂劃了下去。

*

翌日。

人類沒能來上班。

幼小的蟲族們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歡慶,就連送來的杏蚜都吃了個精光。

不愧是首領!

它們從來沒有這樣歡快過,甚至飛出了曾經非常依賴的巢穴,在玻璃窗內悠哉地飛了好幾圈。

只是蟲王在這一天,沒有吃任何食物。

就連蹭到前臂上的人類血跡,都沒有自行清理乾淨,這絕非黑殼蟲王的作風。

小蟲們沒有在意,只當是首領不忍心銷燬自己的戰利品。

*

第二天,人類依舊沒來上班。

黑殼蟲們雖然不像昨日那般歡騰,但還是把其他工作人員送上來的食物吃了一些。

但這一次,不是它們最喜歡的杏蚜,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很難吃的孢子,明明它們在第一次送來時,就明確表示了不喜歡吃,只動了一點點。

而那一次,青年在記錄本上默默記下來,黑殼蟲們不喜歡吃孢子,還畫了個圈圈。

於是,這道食物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現過。

黑殼蟲們有些沉默。

而它們的蟲王,默默飛到了前日那個玻璃罩的旁邊。

蟲王的前臂無意識地,輕輕碰著那個曾經和人類觸控的通道,金色的眸子凝住,有時候大半天都不會動。

第三天。

人類依舊沒來上班。

黑殼蟲區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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