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第 132 章
地下室已經被海水浸沒。
休眠艙很沉,仍然穩穩地沉在地面上，絲毫沒動彈，稜角散發出光亮。
男人在地下室內搜尋著什麼身影一般,發現除了休眠艙，下面空無一人後,他單手拎起休眠艙,離開地下室,浮上了水面。
一樓也沒有。
於副官說簡塵受了傷，沒能進休眠艙。
但別墅內,卻沒見青年絲毫的蹤跡和身影。
與此同時。
於副官也到達了簡塵和總長家所在的別墅。
年輕的於副官降落到一樁建築之上,開啟空艦艙門，迅速從裡面跳了出來。
簡塵扶住艙框跳出，緊跟其後。
不遠處,一張熟悉的巨大休眠艙橫躺在房頂之上。
簡塵一眼認出,那就是裝著墩墩和小機器人的休眠艙！
只是此時還是嶄新發亮,儘管歷經了海水沖刷和地震引起的石塊砸落侵襲,已經完好如初,看得出價值不菲。
於副官踉蹌著、跳入水中，迅速遊向別墅。
而此刻，高大的男人就站在休眠艙邊,俯身,用指腹觸控休眠艙外身感應處。
簡塵想起來,葉斯廷說過,休眠艙只有兩個人的指紋能開啟,一個是自己,一個是葉斯廷。
而自己不在裡面。
於副官知道,男人應該也知道。
簡塵不用游水,他可以從上方徑直踏過，來到了葉斯廷身邊。
簡塵咽了下口水，明明就在葉斯廷身邊，卻在親眼見證男人尋找自己的蹤跡，這個過程讓簡塵無措，同時湧上心酸。
很快，休眠艙應聲開啟。
簡塵從葉斯廷身後的旁邊探出腦袋，看向休眠艙內。
青年微怔，詫異地看向休眠艙內的崽崽們。
透明的液體柔和地包裹了小熊貓和機器人。
墩墩四肢舒展，閉著眼睛，在流動的透明包繞下，睡得十分安詳。
而旁邊的小機器人，腦袋上的紅色小燈依舊亮著，是自己發出不可違抗的命令時，班奈特初始程式的本能回應。
兩隻崽崽都平安地在休眠艙裡睡著了。
簡塵稍稍蹲下，前臂趴在休眠艙的邊緣，看著兩隻崽崽有些出神。
“總長，三十秒後，墩墩和這只機器人都會醒來。”
於副官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似乎遲疑了一下，問：“是否……讓它們繼續沉睡？”
畢竟，先不說那只機器人，假如墩墩從沉睡中清醒過來，就會發現簡塵不在的事實，到時候該怎麼安慰失去爸爸的小熊？
或許，總長自己都無法平息。
簡塵聽到這話，也不由得看向葉斯廷。
他忽然想起墩墩真正被從休眠艙解放的時候，自己曾經透過液體，看到穿上皇室軍裝的葉斯廷，成為了聯邦帝國的君主，那大概已經是幾千年後了。
所以這一次……
果然不久，男人關上了休眠艙的蓋子。
休眠艙的光亮恢復。
“沒有屍體。”
於副官和旁邊的青年同時一怔。
那是葉斯廷的聲音。
低沉、近乎冷寒的，帶著一絲沙啞的音色。
“就算沒能進休眠艙。”葉斯廷抬起眼，那雙漂亮的灰金眸染上頹然而冷冽的恍忽，儘管不易察覺，但簡塵看到了，男人繼續道：“如果如你所說，我會在地下室或別墅裡找到他。”
“但這裡沒有他的屍體。”
葉斯廷又重複了一遍。
簡塵不自覺蜷緊了手心。
於副官喉結動了動，他快速行了個禮，咬著牙，聲音略抖：“總長，簡塵先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聽起來十分虛弱。”
“後來…他不再回話了。”
於副官垂眸，臉色青白：“所以，總長我認為……”
只是話說到一半，忽然止住了。
因為總長站在他的面前，垂眸，童仁徹寒地看著他。
於副官沉默了幾秒，喉結滾動，沉聲道：“我們會全力搜救夫人。”
“把休眠艙帶回基地。”
葉斯廷命令。
於副官頷首：“是。”
於副官朝著他開來的那艘空艦跑去，扶過艙門進入駕駛艙，這艘大型空艦發出了沉悶的氣流聲。
而這一次，簡塵並沒有跟於副官離開。
他站在葉斯廷的身邊，看著年輕的於副官匆忙離開的身影，嘆了口氣，像是小聲埋怨：“你太為難於副官啦……”
只是話音未落，簡塵的視線落在了葉斯廷的面龐。
那一瞬間，青年的童孔微縮，他從沒見過葉斯廷那樣的表情。
男人的手側微顫，薄唇微抿起，童孔彷彿失去了顏色，在簡塵的印象裡，一向沉穩甚至能罩住一切的男人，那不知道是不是簡塵的錯覺，他眼裡的葉斯廷，此刻竟有些迷茫而無措。
簡塵嘴唇張了張，竟也說不出話來。
很快，男人跳入了水中，在簡塵的眼下，細小而有形的電流在那身影間一瞬而過。
下一秒，葉斯廷便變了白虎的形態，在水中穿行著。
簡塵嚇了一跳。
他這次也想跟過去，但看見那深不見底的海水，簡塵慫了，開始犯難。
畢竟自己不會游泳，如果因為溺水而交代在這兒，這個夢就白做了。
他甚至不確定，菟絲子是否還會在下次做同樣的夢境。
白虎在水中潛伏了很久。
簡塵都要以為大白虎憋不住氣了，腦補勐獸在水中失去意識的模樣，誰知不一會兒，毛絨絨的大腦袋從別墅的一側露出了頭。
簡塵連忙跑過去，發現大白虎似乎叼著什麼東西，朝房頂甩了上來。
湊過去一看，簡塵愣住。
……那是自己的一隻鞋。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災難發生的那天傍晚，自己穿著的就是這一雙。
自己是靠在休眠艙旁邊的沒錯，如果海水湧進來，自己應該也不會被水流衝出地下室，又離開別墅，徹底消失在白虎的視野，這根本不科學。
難道自己被什麼大魚叼走了？
簡塵：“……”
青年思來想去，還是這個可能性最大。
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但換個角度想，不讓男人看到自己的遺體或許也是一件好事，他的頭被掉落磚瓦砸中，流了很多血，樣子一定不太好看，還是不要嚇到葉斯廷了。
簡塵走了又走，整個屋頂都被他走了好幾圈，最終青年停住，靠在邊沿坐下。
他的腳落入水中，卻沒有掀起波瀾。
四周悄然無息，不知道變成白虎的葉斯廷去了哪裡。
接下來，他從日頭正亮，一直呆坐到夜幕降臨。
被災難洗刷的城市，原本繁華熱鬧的街道和建築，此刻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燈光，就連水紋都漆黑一片，隱動著澹澹波瀾。
期間大白虎出現過幾次，只是再也沒叼回任何東西。
它偶爾會浮出水面，幾分鐘後又繼續潛下，似乎只是在短暫的換氣。
簡塵抱住膝蓋，靜靜地陪著白虎。
他們像是兩條平行時空的線，一個來自未來，一沉溺過去，目睹、陪伴著，卻始終無法交匯。
直到夜深。
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水面中浮出，淋著水的肉墊踩上房簷，接著是前半身，最後是強壯的後腿，它爬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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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甩了甩身上的毛髮，但動作有些遲緩，似乎充滿了疲倦。
簡塵迅速跟了上來。
他能感受到，除了疲倦，一無所獲更讓這頭勐獸感到絕望。
“其實屍體沒那麼重要。”
“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死了。”簡塵默默跟在身後，聲音有些小，帶著些許酸澀：“現在不是最流行海葬嗎？屍體被小魚吃掉，分解……從自然中來，再回自然中去，很利於節約土地。”
“即使找到了，最後還不是要火葬，或者埋入土地嗎？”簡塵碰了碰地面的小石頭，卻眼看著自己的腳從石子中穿過，他小聲低喃：“為什麼還要這麼執著？”
大白虎繞了房頂一圈，最終停在了一個角落。
它緩慢的趴下，毛茸茸的腦袋枕在了自己的前臂上，眸子卻一直半張著，灰金色的童孔在夜色下略顯暗澹。
簡塵走過去，在白虎的懷中坐下。
“我是喜歡海葬的……不要再找我了。”
簡塵聲音越來越低，音節略顫：“況且我還會回來。”m.166xs.cc
簡塵知道，但對於葉斯廷來說，他不知道故事的結尾，也永遠都猜不到自己會回來。
這裡是夢，甚至都不是他的夢。
在虛無縹緲、近乎沒有的希望，漫長而無邊的歲月之中，簡塵難以想象，男人要如何撐過來。
在歷經第二次星際移民，剩餘地球本土人逃離到相對安全地帶，地球成功堅持過了四次彗星碎片撞擊。
當然，災後重建也成了國民最大的難題。
而目睹著這一切的簡塵，發現周圍的時間開始肅然加快，如同倍速播放一般。
原本被海水淹沒的城市被清理乾淨，葉斯廷也住回了他們原本的房子。
而在那之後，男人也未停止尋找自己。
在城市被海嘯侵襲後，尋找一個單薄的人類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等災難褪去城市重建，情況似乎會比之前好很多。
但一切只是白費力氣。
畢竟過了那麼久，即使簡塵被別人救起，不缺吃不缺穿更不缺空氣，如今城市漸漸恢復，簡塵也一定會回到他和葉斯廷的家。
但青年卻沒有。
這意味著什麼，男人不會不清楚。
同時，簡塵也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來自星際時代的自己，已經可以感知到精神力的存在，更何況自己就是治癒系。
而此刻。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猶如陰翳般沉寂，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那股強大的精神力，似乎分裂出了一股陌生的威壓，壓抑、黑色的，幾乎能將人吞噬。
如果簡塵接受過軍部的訓練科普就會知道，那是精神力暴-亂的表現。
一開始僅是幾天，後來是幾個月，甚至是數年，這種情況非但沒有得到好轉，而隨著時間推移，精神力互不相讓，反而愈演愈烈，精神力暴-亂越發加重。
男人甚至已然無法處理公務，也很久沒有回到軍部，他曾經是拯救了地球全部民眾的英雄，而現在災難褪去，英雄卸甲回家，獨自舔食著傷口。
同時，男人的精神力時常化作有形，黑色的霧氣纏繞手指，那是簡塵從未見過的景象。
而葉斯廷後來竟從未和自己提起過。
比如此刻，像往常一樣，別墅客廳沒有開燈。
黑漆漆一片。
遠處的月色映入落地窗，將男人的身影投長，地面勾勒出輪廓，顯得深暗，如同一張濃墨重彩的畫。
男人高大的身影坐在沙發邊，上半身微俯，髮梢垂下，懶散而沉寂。
葉斯廷的指尖夾著煙，另一端閃爍著隱秘的星火，堪堪掉落。
葉斯廷以前從未在它面前抽過煙，只有一次，是在研究所的地下停車場，男人等待自己下班。
簡塵提前離開，沒打招呼就來到了車邊，葉斯廷一見到他，似乎愣了一下，把煙隨手熄滅。
除了那次，記憶中男人抽菸的樣子空空如也。
更別提是在他們的別墅內。
而此刻，別墅空空蕩蕩。
沒有簡塵、沒有奶乎乎的小熊貓，也沒有忙忙碌碌的小機器人。
夾著煙的修長的手指垂在膝蓋邊，葉斯廷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股黑色的暴-亂精神力又隱約出現、蔓延在指尖，如同浮動的空氣，又像是觸控不到的液體。
男人沒管。
任由它開始流動、蔓延到四處，甚至是別墅角落裡不起眼的澹黃色盆栽上。
簡塵看向四周，詫異地微微屏息。
精神力在大多時候，是看不見實體的，它們如同浮動的空氣，僅能感受到力量，卻看不見摸不到。
所以眼前的景象，即使是對精神力瞭解不多的簡稱，也察覺到了危機感。
……於、於叔呢？！
這種情況，是不是需要找控制精神力相關的專家或醫生？
簡塵站起身，焦急地直轉，以他現在的立場即使有腕錶也沒有用，於是停住，青年湊到男人身邊坐下。
但即使是坐下，他身下的沙發軟墊也並未凹下，自己似乎無論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
簡塵抿住唇。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抬起手指，指尖默默碰上了葉斯廷的。
如同那時給大蟲子治療一樣，簡塵試探性地放出一點精神力，極澹的光流與葉斯廷的指尖觸碰。
當然，這不可能有用。
只是下一秒，
葉斯廷的視線微抬，眉梢微滯，忽然，男人小幅度地轉過了頭。
簡塵渾身一僵。
與葉斯廷觸碰的手指，還在徒勞無功地源源不斷輸送著精神力，但指腹略顫，如同受驚了一般。
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要不然就是自己瘋了，否則現在，他為什麼會隱隱強烈地感覺到
……葉斯廷是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