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迸濺, 陸淨和半運算元耳邊同時洪鐘大震,震三魂幾散七魄欲飛,口鼻耳血線長飛。還顧不定魄穩靈, 半運算元就躍而出, 騰空去接被月母記手刀擊退的不渡和尚。不渡和尚面色紫金, 撞他起倒飛出去,砸斷根老木粗細的石筍。
錚——
菩提淨子跟著起倒飛回來。
賜自佛陀的淨子平素戴在不渡腕上, 雖不顯山不露水, 細看卻又光芒內蘊, 卻徹底黯淡了來。
二人倒退的瞬間, 陸淨矮身衝出。
不渡和尚餘光瞥見, 大驚失色:“十!回來!”
曾以己之力在燭南攪風攪雨, 逼戰山海閣諸多閣老的月母出手對付他們三個和碾死三隻螻蟻沒任何區別。這位昔年古神今朝大妖沒有對小輩留情的習性,不渡和尚能抗她掌,是佛陀親賜的淨子不負盛名,二是月母存心試試這件佛宗秘寶的威能, 只出了三分力。饒是此,不渡和尚還是被她直接護體佛光拍出來了。
陸十無神物在手,就他那副弱雞身子骨,哪裡扛住這大妖巴掌?
陸淨充耳不聞。
不渡和尚與半運算元同時自碎石堆中撲出,道去攔, 又同時因胸口的劇痛, 起滾倒在地,來了個佛道家——月母拍在不渡和尚身上的那掌, 掌力直接穿透他,又拍在了半運算元身上。兩人直到此刻,終於切身體會到了何為“實力懸殊”。
眼見月母掌落向陸淨天靈蓋, 半運算元來不及多想,抹了手鼻血,直接摁在了推星盤上,朝空拋。
月母瑩白的手指略滯,就復繼續壓。
就這剎不到的停滯,藥谷最不成器的小公子已靈狐強行扭身,從她掌避了過去,張手,數十枚暗弩流星般刺向她的眼瞳。
見暗弩襲來,月母不閃不避,屈指握。
幾十根暗弩剎那化為齏粉,晶瑩塵。暗弩確確實實是碎了,那些晶瑩的塵粉卻迅猛蓬開,化為大團模糊的灰霧月母籠罩其中。
他無體魄之敏,二無刀劍之資,唯獨在逃命輕功和三流的奇淫技巧上頗有幾分天賦,大抵是積年兄長拳求生練出來的。走偏鋒習毒經,索性不做二不休,與左月生合作,取天工府之巧器,配毒物之急烈難防,專門玩起了江湖正道最不屑的陰毒小技。他方才投出的幾十枚□□皆內部中空,旦碎去藏在其中的蓱毒隨著起激發,無處不在。
道悶響。
騰卷舒展的蓱毒灰霧定格了瞬,就忽遇蟒吞山氣,長鯨吸水般被納進個玉盒裡。面色灰白的陸淨被位悄無聲息出現的白衣紀官提在手裡,白衣紀官指節帶積年書繭的手則與月母秀美瑩白的手撞在起。
無形的氣流彷彿面豎鏡般伸展。
“怎什阿貓阿狗也來守陣?”
月母眼波流轉,視線自白衣紀官衣領袖口掠過,巧笑震腕。
白衣紀官悶哼聲,拎著陸淨的衣領,身形筆直地向滑出段距離,在掙扎起身的半運算元和不渡和尚身前停了來,他們二人護住。
聽到“北葛氏”三個字,連陸淨在內三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陸淨意識掙了,被白衣紀官向丟到半運算元和不渡和尚附近。
“生子晉,奉牧先生之命,鎮守坤穴。”
白衣紀官垂手,以大袖掩蓋住手腕的顫抖,平靜回答。
陸淨滾到不渡和尚旁邊,清晰地聽到不渡罵了聲娘——怪不他們炸石壁的動靜那大,卻沒有引起什注意,情守坤穴的人早就發現他們了,只是對方正在等的目標,是月母罷了!
啪嗒。
推星盤打半空落,掉回半運算元身邊。
怎辦?
陸淨躺在地上,轉動眼睛瞅不渡和尚,他時間分不清眼這白衣紀官與瘋癲月母到底誰敵誰友……平心而論,哪個都不像好人。
不渡和尚臉上的紫金色褪去了些,他不知道什時候淨子又扣在了手裡,陸淨朝他使眼色,他只微不覺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按兵不動,先讓他們打打。
熟料,就在此刻,整個底巖洞忽然震動了起來,石頭大顆大顆地從頭頂砸落。正在對峙的白衣紀官同月母俱是驚,面色微變……種沉悶的嗡鳴迴盪在所有人耳邊,那嗡鳴彷彿是從不知幾萬裡深的地底傳出,簡直就像厚土的怒鳴。
…………………………
朝城霧凇浩蕩。
水晶幽蘭開復謝,赭紅石徑了又暗,小木人走進水中,化為片拔地而起的桑林,河獸仰首,吞盡雷光。丹華木的灼灼緋花裡升起個石臺,身婚紅衣的少年闔眼沉眠,師巫洛攬著他,也閉著眼。
渺渺霧靄籠罩的朝城,渾然塊靜靜躺在山嶺間的水玉。
——朝城地底,深不知幾千丈,埋白玉,曾是神君掌上圭。
那年,神君孤身要去登不周山,要去為蒼生拔劍戰。他自南向北路過湧洲邊陲。偶見蜉蝣羸弱,燻華易枯,白鹿難壽,丹華易摧,便停腳步,想要留點鎮山護靈的寶物,他路北上,東贈西留,只剩柄劍,枚玉圭。
小狸怯怯,河獸垂淚。
神君於雲中俯身,輕輕玉圭埋進湧洲西部的窮山地底。迷霧升起來了,變成了環繞深山的屏障,成了有形無形的牆。澄澈的水匯聚成孕育生命的湖澤……他了弱小的精怪小妖座城。
他留了那枚象徵昔年雲中之主的玉圭。
最縷尊貴榮光就這被他留在了山水之間。
等他踏上天梯的時候,除了柄劍,襲白衣,就什都沒有了。
“朝城無暮,神君未歸。朝城無夜,神君未歸。朝生夕死,難逢君顏,夕生朝死,難瞻君面……”棕羆、鸚鵡、河獸、小狸、鹿蜀……所有朝城的城民圍著丹華樹的石臺,叩復拜,拜覆叩。
叩的是罪。
是當年朝城蒙神君贈圭卻不知他北上赴戰的罪,是神君赴死卻無城民加以阻攔的罪,是神君血戰卻無城民並肩的罪。
笑十二洲荒瘴橫行,萬物難生,它們卻靠玉圭在無塵無埃的方小世界裡安然閒適,直到近百年,修士誤入朝城,才猝然知曉當初笑言“來朝山水有相逢”的神君早已逝去。
那是朝城的罪。
弱小無,天愚昧。
果它們當年能神君挽留在朝城,神君是不是就不會戰死?果它們不要那軟弱,只知倚靠廕庇自顧己身,兩耳不聞天事,是不是就不會直到近百年才知道神君已死?
不敢同戰,不能收骨。
空蒙恩庇,無還償。
神君怎就庇佑了它們這的廢物?它們這的廢物,到底又是哪裡來的顏面苟活在世上?
代復代,愧疚砭入肌骨和魂魄,神君日不歸,朝城夜不安眠。
等到神君穿過迷霧歸來,蜉靈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年歲最小的赤狸難以抑制地嚎啕嬰孩。
——朝城的神君,您的白衣怎就被血染紅啦?
當初言笑晏晏的雲中仙,您怎就哭了?
“朝生夕死,猶有晝。夕生朝死,猶有夜……”蜉靈們手拉手,忽拜忽起,繞石臺輕盈起舞,他們足尖虛虛點過的地方,泛起圈又圈幽熒的漣漪,開成朵又朵虛妄之花,紛紛揚揚,落在少年身上,悄無聲息地沒進他的身體。
每朵幽熒之花開出,便有分潛藏在朝城地底的氣機被引出,回到它原本的主人身上。
拜的是恩。
是神君憐我卑苦,是神君賜我與城,是神君贈我淨土,是千年萬年朝城精靈山怪以無憂無慮的恩。
以朝城瓢薄水,還神君浩海深恩。
“以晝贈君,紅日不墜。以夜贈君,清風不催……”
地底白玉圭漸升漸高,最自丹華樹中空的木心中飛出,懸卦在虛空中,若輪皎潔的月亮照在終於逢的神君身上。
………………………………
自西向東,自東向西,自南向北,光同時在南北子午東西寅卯上奔流而過,所過之處,所有燈起亮了起來,各色各的光從面八方匯聚到起,最衝上天空,化作輪照亮虛世的月。
月涼水,流過仇薄燈的脊背。
他趴在靠窗的木桌上,壓著本《山海志怪》,安安靜靜地睡著,扣在書脊上的右手冷白雪,淡青的血管清晰見。師巫洛環著他,始終哀魂的悲哭阻擋在外,直到月升起,才鬆開手,以指尖抹去書脊上的燙金刻字,換成了另本美好幸福的故事。
他收回手,望向窗外。
銀灰的眼眸冬日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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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起來了。
虛世淅淅瀝瀝的殘餘化為了紛紛揚揚的雪。
黑瘴在雪中消融,骷髏在雪中生,倒塌的廣廈高樓拔地而起,龜裂的大道恢復成平整坦途。初雪天空中的所有陰雲灰霾都洗淨了。雪中,窗外樹上多了叨叨不休的鸚鵡,池塘邊多了許多輕飛慢回的蜉蝣,教室裡多了個橫闊豎圓的胖子,個舞文弄墨的浪蕩子……
師巫洛耐心仔細地建虛世裡的草木。
抹掉所有陰霾,抹掉所有猙獰,要媚燦爛,要溫暖無霜,要熱熱鬧鬧,要人人都愛他。
要送他個繁星漫天的世界。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仇薄燈戴著那張巫儺面具,走過大山大河,果遇到什兇險,他會把面具摘來,放進袖子裡。師巫洛問他為什。他說,這人間的醜惡,我不想讓你看到。等我建好極,定好經緯時歲,我送你個清平美好的世界。
沒有那個清平美好的世界。
那位要建極定經緯的神君從雲中墜落了。
……………………
玉圭從空中落,被只指節分的手接住。
師巫洛白玉圭放到仇薄燈掌心攏好,他起身,凝視仇薄燈沉靜的睡顏。雷霆止了,但堆積在石臺邊的丹華花發出火霞般的光,在照亮仇薄燈臉龐的同時為他上了份古豔嫣然的妝。
霧凇淹沒了朝城中心的水洲,山水間的精怪或趴在地上,或趴在枝幹上,或趴在洲石上,陪著石臺上的紅衣少年起好夢……他的心上人在深愛中安眠,也在深愛中醒來。
“山河愛你,滄水愛你,天地愛你。”
師巫洛脫鮮紅的衣,蓋在仇薄燈身上,又俯身在他唇上落個輕初雪的吻。
“我以生許你。”
許你無病無災,許你平安喜樂。
……
“欣兮我神,壽青松。”
“欣兮我神,悅白鳥。”
“欣兮我神,寧靜山。”
“欣兮欣兮!吾神安康!”
兇野的巫族族人乘坐猙獸,高聲齊唱世世代代相傳的祝歌,破開起旋的凱風,悍然撞進湧洲千里兵殺大陣的南門。
“放肆!”
守大陣南門的太淵莊長老又驚又怒。
驚的是巫族被困荒野瘴毒之地多年,今夜初出南疆,竟然還有這等駭人實力。怒的是東西南北門,偏生自己這門被挑中,率先攻破,此來,豈不是等於太淵莊是諸多門派中最弱的個?
念及此處,太淵莊長老曹世清毫不猶豫,負三劍出陣。
他震肩,左劍桃木出鞘,右劍青柏出鞘。
桃花去十里芳菲色,青柏立百丈凜然風,剎那間,晦暗中劍意化象,浩浩蕩蕩殺向入陣的巫人。
猙獸獸頭上,直佝僂著背打瞌睡的老巫伸了伸腿,踢起片滾滾黃沙,黃沙發先至,鋪天蓋地,個芳菲桃林打稀巴爛,個青柏風扯破碎。曹世清長老平生還未對陣時被這輕慢過,張臉瞬間青紫,不再以意御劍,反手抹,拔正中寒霜劍出鞘,劍刺向形容枯槁的老巫。
“破鐵把也敢出來丟人現眼?”
巫羅大笑,猛然起身,虎撲而出,也不動兵器,掌拍出。
“再去練三百年!”
血肉之掌與金鐵之刃相撞,轟鳴洪鐘大呂,震人耳膜。
曹世清悶哼聲,倒退飛出,立刻有太淵莊其他長老掠出,他接回陣旗之。巫羅自落到猙獸背上,跛足駝背,譏諷笑:“當初孟沉老兒使松木劍尚且斬我足,現在你這太淵門人寒霜劍連我掌都接不,是代不代,歲數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你!”
曹世清吐出口血,怒目而視。
巫羅不理睬他,放眼眺望騰卷百里的火旗,忽然大喝:“孟沉老兒,空桑走狗,出來受死!”
聲音滾滾,輾轉百里。
“巫羅,你們巫族逆行倒施,引來次荒厄浩劫還不夠嗎?!”蓬飛的火海中轉出名白衣道長,手持拂塵,揹負松木,“你們巫族是想遭天罰嗎?”
巫羅尚未答話,便有人黑衣緋刀,走出虛空,問道。
“何來天罰?”
見到來者,手持拂塵的白衣道長神色略微變。至於他背的其餘七十名太淵莊門人甚至顧不上思考為什會是神鬼皆敵的師巫洛人孤身赴陣,同時祭劍出鞘,毫不猶豫地直接引動大陣。
白衣道長斂容,面也松木劍祭起,面高聲應道:“枉顧蒼生性命,天若有道,自罰之!”
師巫洛忽然笑了。
極輕極冷。
“誰告訴你們,天道在乎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