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悅君兮”四個字自仇薄燈口中說出, 師巫洛持韁的右手無意識一勒,兩匹馬仰首打了個響鼻,行進在崎嶇山的車廂跟著一晃。他反應迅速, 在顛簸到仇薄燈之前, 馬車就恢復了平穩。
仇薄燈沒發現馬車的異樣, 卻察覺環住自己的手臂驀然一緊。
他停頓一下,盯著某人的臉。
師巫洛耳尖泛紅。
“真是的, ”仇薄燈忽地了, 似真似假地抱怨, “便宜都讓你佔盡了。”
在仇薄燈的注視下, 師巫洛的耳廓整個地紅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微微低著頭, 願意移開目光。他有些侷促,想認錯,想認認真真地補上欠仇薄燈的話,卻一時知道應該先說哪一句。
“停。”
仇薄燈制止道。
“現在說算。”
他說算, 可說為什麼算,也看師巫洛,看向前方知道在想什麼。孔雀石珠在耳邊晃動,一點搖曳的華翠,像是被嬌縱慣了的大小姐, 喜怒哀樂變幻莫測卻肯言說, 只一味地要人順從他的心意。
“。”
面對他突如其的變化,陪他的師巫洛卻沒有一絲耐, 細心地安撫。
“算。”
遠處,說書人的故事已經講到了尾聲。
行荒的隊伍走進一片蔥蘢的山谷,山谷狹窄崎嶇, 隊伍得拉成一條長龍,緩緩前行。因為路太差,馬車與馬車之都隔一段距離,人們再交談,神貫注地駕車,人聲一歇,鳥鳴獸聲就顯得格外突出。
一時,山谷又寂靜又喧囂。
仇薄燈安靜了一兒,左手鬆開攏著的黑衫,伸出去,去碰師巫洛的右手。在碰的瞬,師巫洛立刻就握住他,展開手指,與他一根一根交錯,然後屈指節,指根貼地扣緊。
古木的濃蔭遮蔽過頭頂,蔓草灌叢被人馬撥開,沙沙作響。
在沙沙聲,仇薄燈終於輕輕開口。
“要在我猜到的時候告訴我,要在我猜得到的時候告訴我。”
“要在我知道的時候告訴我,要在我知道的時候告訴我。”
海誓山盟,纏綿。
他擁有的然的愛和幸福就只剩下麼一點,如同小孩子在樹下撥弄破碗中的珠子,數數去,只有那麼寥寥幾顆……所以要把一件事拆成多多份,樣就能擁有很多很多次快樂。
要在晨時說愛我,要在午後說愛我,要在暮晚說愛我。
要在春驚蟄時說愛我,要在夏至暑滿時說愛我,要在秋霜降時說愛我,要在冬至雪寒時說愛我。
……
他從揮金如土的紈絝變成了一個最斤斤計較的商人,仔仔細細地衡量盤算,算該怎麼把一句話帶的溫暖均勻地分到整個漫長的四季輪,一絲一毫都願意浪費。
要很多很多的愛,填滿心底的空白。
“。”
唯一能給他些的人一樁一樁,認認真真地答應下。
“現在就些,”仇薄燈又高興,眼角眉梢流轉都著一絲粲然的喜悅,“以後想到其他的再補充。”
“。”
師巫洛鄭重答應。
他是真的懂,懂浪漫,懂說書人口中的風月婉約色,連遊記中秋水白石的情與感都讀懂。可他知道怎麼對仇薄燈。仇薄燈喜歡什麼,他就去做什麼,喜歡什麼,他就剋制什麼。
他的七情六慾,只寫滿一個人。
仇薄燈抬頭看了他一兒,忽然直身,湊過去在他微涼的唇上碰了一下。師巫洛有什麼反應,仇薄燈就又重新把自己窩他懷。
“我困了。”
仇薄燈稍微扯高一些黑衫。
“睡一。”
說著,他合上眼,真的就又睡去了。
他清醒的時越越短了。
一開始在淨荷湖,蟲鳴鳥啼都能輕易地驚醒他。可現在,走荒的隊伍車輪軲轆斷,騾老爹時敲響的銅鑼蕩絕,他卻能在喧囂中沉沉睡去。
之前他待在車廂,師巫洛就在銅盞中燃以迷轂為燈芯的蠟燭。
在燭南的寶市中,千年迷轂的燈芯按釐算,一釐一金。它的珍貴之處便在於“迷”上。十二洲的修士一般都盡力讓自己的魂魄受傷,因為魂魄一旦受創,昏沉之,人就聽到往常聽到的聲音——自瘴霧中無數死魂的聲音。
曾經有一位藥谷的修士,發現人魂魄受創後,就算能夠清醒,也容易變得癲狂。為了研究其中的原因,那位修士惜親身體驗了一下。他醒後,記錄下了魂魄定,靈識安的感覺:
“……魂魄渺渺兮,知何所憑往,陰風蕩蕩兮,百鬼哀悽絕。身飄飄忽萬,舉目四顧,倏忽走獸萬千,倏忽城池萬千,森森然又一。恍然哉,黑沙滾地而,城池一空,恩親仇友忽現,具淋淋血滿……惶惶以為罪也。”
記錄完一病中見聞後久,位藥谷的醫修就瘋了。
自此之後,十二洲的修士便對魂魄離體格外畏懼。能夠在靈識受創時,定神安魂的草藥寶物,堪稱有價無市。其中,迷轂便是安魂至寶,除此之外,如果迷轂製成細繩,以它為芯的蠟燭燃燒後,甚至能夠在瘴霧中闢出一片光明,光照滅,魑魅魍魎便近身得。
“其華四照,燃之迷[1]”說的便是個用處。
當初在枎城的時候,師巫洛給仇薄燈的那一盞紙燈籠,點的便是迷轂。只是迷轂太過珍貴,基本沒有誰奢侈到拿它燃燭,是以連山海閣出身的左月生和婁江都沒能認出。但麼珍貴的神物,在仇薄燈身上的用處卻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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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堪堪讓他時時驚醒。
……連安眠都做到。
師巫洛靜靜地看了仇薄燈一,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走荒隊知何時停了下。
前邊的男人們半露半埋在荒野的屍體一具一具挪開——是上一支經過的走荒隊。只是他們沒有騾老爹帶領的支隊伍幸運,走到半路,遇到了與以往同的濃瘴。數百上千人,無聲無息地死在了。
被瘴霧中的死魂野鬼啃食過的屍體,有的還沒腐爛,有的只剩下一具白骨。
些天,是一次見到一幕的走荒人熟練地屍體搬到兩側,清出一條道。是他們想幫忙埋一下,而是時有限,耽擱太久,風向忽變,他們很有可能就變成了新的白骨。
騾老爹從破麻袋掏出紙錢,一把一把灑向天空。
他用沙啞的嗓音,唱大家都熟悉的那首民謠:
“走荒愁,走荒愁。
愁那天黑難頭——”
白色的圓紙錢飄飄灑灑地揚,有的掛在樹枝上,有的掛在灌木中,有的落到碎石堆,有的蓋在腐爛的白骨上。
“東也走,西也走。
走東走西到墳頭。”
只有騾老爹一人在唱,其餘人都默默地繼續前行。為了節省時,一些埋進土只露出手臂、腿骨或顱骨的殘骸就沒有挖出。人、馬、車就直接從上面碾過去……誰也知道,日是是輪到自己躺在荒野中。
騾老爹最後一把紙錢拋向天空。
“東也走啊——西也走!”
“何年何月是個頭——”
馬車碾過半埋進泥土的小小白骨。
骨頭破碎,擦咔碎響。
昏睡的仇薄燈在蒼涼的歌聲中蹙眉。
沉眠也,捂住耳朵也,都隔絕了那令他苦痛的聲音。
師巫洛把仇薄燈往自己懷攬了攬,只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
“我喜歡你。”
是罪人。
是他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