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飛舟晃晃悠悠, 忽高忽低,在瘴霧裡穿行。
“喂喂喂,和尚, 你會不會開船啊!悠著點啊, 別沒事把我們個摔了!”陸淨扒拉著船欄杆, 臉都白了,“仇大少爺說沒錯, 沒危險時死之交就是最大的危險——你他娘的開比左胖子要命啊啊!”
“阿彌陀佛, 陸施錯怪貧僧了!”不渡和尚手忙腳亂地操控著飛舟, 臉色比陸淨慘白, “左施饋贈的這飛舟, 與貧僧開過的飛舟出入之處忒了些!貧僧已經很謹慎地開了, 否則稍微松個手便是這——”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變了調的哀嚎同時響起,陸淨被重重拍在船欄杆上,險些直接飈出飛舟外。盤腿打坐的半運算元從甲板的那一頭滾到甲板的這一頭,“哐”一, 再次正臉朝地重重地拍在了木頭上。
“禿驢!!!”
脾素來極好的半運算元吼震天。
“看,都說了,不是貧僧的過錯吧?”
飛舟堪堪停在一座直聳入雲的拔地;孤峰前,不渡和尚好好地說。
陸淨趴在欄杆上,吐了個痛快後, 連滾帶爬地撲到飛舟操作臺前, 要把不渡和尚推開。看到操作檯的瞬間,陸淨的手定格在半空, 表情驚恐:“我屮艸芔茻!這這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船艏密密麻麻全是鍍銅榫卯齒輪,咬合縝密,以沉金靜銀繪製的陣紋線條蛛網穿行, 最他娘搞怪的是,船首安了盞冰琉璃的燈籠充當照燈,將整個船首變成了一個猶如大型煉器物的大腦內部。
正間,專門空了一塊地,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醜到爆的大字:
霹靂神雀七號左月
飛舟分種,一種如陶容老那艘差點被他們炸掉的天雪舟,本身結構簡單,靠的是飛舟人己注入靈力加以控制,原理同御劍飛行差不。一種如枎城被左月開報廢了的驚鴻舟,出天工府之手,結構精密複雜,對駕馭者的修為要求不高,依靠的是精妙至極的機械和陣法,如能夠提供足夠的玉石,甚至普通人開。
種飛舟,對於普通修士而言,都是價格昂貴,可望不可的天工造物,對於陸淨這種藥谷小公子而言,沒什麼稀奇的,各式各的飛舟,他見了沒有一千有八百,早不當一回事了。
離開燭南,左月一臉肉痛地把這玩意交給他們時,嚷嚷這種飛舟他們絕對沒見過,這條飛舟等同他半個私庫……上船後,陸淨左瞅右瞧,沒覺哪裡稀罕,在跟半運算元說,左胖子瞎吹牛皮,他什麼飛舟沒見過……
這他娘的!他沒見過這種飛舟!
見鬼!
怪不左月說這艘船相當於他半條私庫!這艘飛舟已經被他改造成了一艘煉器怪物!天工府的人過來都認不出面目的煉器怪物!
“我去!”陸淨魂飛魄散,“半運算元半運算元!我們趕緊跳船吧!!!這是條沒過檢的黑船啊啊啊!”
半運算元七葷八素地抬起頭,一一短,條鼻血慢慢地流下來:
“啊?”
“阿彌陀佛,莫慌莫慌,”不渡和尚一邊譁啦啦翻看左月給他們的《竄天霹靂舟改進手冊第版》,一邊費力地單手控制飛舟,“左施眼下不是天工府大老的關門弟子麼?他改造的這飛舟其實蠻不錯的,速度快,附帶了攻擊功能——”
他掰動一個小轉舵。
大大小小的齒輪在陣紋的串聯下,轉動、牽引飛舟船舷側如鶻翼般的纖披風板猛然高抬。
轟!
排光團從船舷側轟出,如排暴起射進濃稠黑暗的箭,炸碎徘徊在飛舟左右的一些鳥狀怪物的同時,讓隱藏在黑暗追蹤的條飛舟狼狽地左右躲閃。
“就像這。”
慈眉善目的不渡和尚露出燦爛的笑容,豎起大拇指。
“甚好!絕佳!”
“有意思啊,”陸淨為之振奮,一時間都忘了這艘飛舟一路上各種小毛病,差點把他們摔死少次,連連催促不渡和尚,“再來次再來次。”
不渡和尚遺憾地攤手:“儲蓄的靈力耗盡了,十二時辰只能用一次。”
“太少了點吧。”陸淨不大滿意,“回頭跟左胖子反饋反饋。”
被蘊靈珠炸開的瘴霧又漸漸聚攏。
半運算元揉著飽經磨難的鼻子,湊過來,壓低音:“差不就行,別忘了,左施交代過的,我們此行最重要的是虛虛實實,叫人看不清楚。”
他們被“騙”上霹靂神雀舟充當實驗品一事,說來話。
仇薄燈同師巫洛離開燭南後,陸淨、半運算元以及不渡和尚這位仙門二世祖突然遇到了此前所未有的“隆重”厚遇。一天到晚,己宗門的,別的宗門,各路輩紛紛登場各種談話,或一派“拯救朽木”的者面孔,或一派慈祥東拉西扯的模……不論是哪一款,核心都差不,拐彎抹角地試探仇薄燈是否有與他們保持聯絡。
這只是明面上,暗地裡不知有少視線盯著。
顯然,仇薄燈師巫洛消失匿跡後,作為“死之交”以及仇大少爺最後碰面的人——要是半運算元,仙門一面加緊封鎖,一面把他們個當成了突破口。
陸淨人私底下琢磨了下,頗有些束手和尷尬。人雖是二世祖,可紈絝這種身份,平時蠻風光的。事實上,就跟吉祥物差不,仗勢欺人,狐假虎威夠了,宗門有什麼大事,紈絝說的話,壓根就沒什麼分量,比放屁不如。
他們同仇大少爺是好友,不見佛宗、藥谷以及鬼谷就因此退出攔截行動。
個曾經後背相托,死相護的人,難道要一別經,十後再見面時,才尷尬地對仇大少爺說:哎呀,不好意思啊,當我的宗門不遺餘力地參加了對你的截殺,差點讓你和你道侶掛掉了。可那時候兄弟我人言輕微,說不上什麼話。現在給你陪個不是……
狗屎啊!
就算仇大少爺不在意,願意與他們重拾舊交,他們想想那個子的己都要噁心吐出來好嗎?
再有甚者,雖然仇薄燈很強,師巫洛很強,可萬一間他們個的有誰,死在他們宗門的人手,就算未來重逢,他們有顏面相見嗎?
換做別人,面對這種情況,除了憤慨咒罵,旁餘沒什好做的了。最勵志的,就是大受刺激,從此潛心修煉,等個“十河東十河西”。陸淨不渡和尚他們哪裡肯等這十啊?十又十,黃花菜都涼了,都夠話本寫一出什麼“道侶死宗門手,知交反目成仇”的恩怨大戲了!
讓十見鬼去吧!
在燭南無射軒喝了一夜酒,個人群策群力琢磨出了一套陰損到家的辦法。
不是想從他們身上到仇薄燈的訊息麼?
那就來啊!
紈絝別的做不了,捅婁子的攪屎棍功力,十二洲數一數二。
第二天早上,陸淨、不渡和尚有半運算元,把己收拾收拾,穿亮瞎人眼,在左月和婁江的送別下,怕所有人沒聽到沒看到似的,駕著飛舟在燭南上空繞了圈,大喊:“我們要去找仇大少爺啦!趕緊地來個護衛啊!我們半路墜舟,你們就別想知道仇大少爺在哪了!”
喊遍,暗盯梢者,人仰馬翻。
換做別人,這麼明目張膽地牽引注意,誰見了都要嗤笑一,說一句“誰上當誰傻”。可奈何這麼幹的是藥谷陸十一,是佛宗渡不渡,是鬼谷神機妙算,十二洲紈絝榜上有的二世祖!這些,讓太乙仇師祖認可的好友,只有他們個——換句話說,除了太乙宗的人,就只剩下他們個有可能與仇薄燈保持聯繫。
而他們是幹出大搖大擺地去找太乙仇師祖。
絕世的紈絝!絕世的攪屎棍!
於是陸淨人開著飛舟,帶著一票免費打手護衛,放風箏似的,優哉遊哉地往南疆趕。
陸淨展開湧洲地圖,仔細分辨,“我們接下來往西邊走點,這裡封鎖比較密,分散一下。”
不渡和尚聞言,點點頭。
他們心裡都有數,己會被盤問和跟蹤,說明現在攔截的人沒能找到仇薄燈師巫洛。哪怕那些人知道他們是想替仇薄燈師巫洛混淆視聽,不敢賭。所以他們出現在哪裡,不論是信是不信,封鎖就要跟著調整,移動。除了明面的大搖大擺外,他們會刻意營造出一些“麻痺眾人後,忽然消失去找仇薄燈匯合”的假象。
虛虛實實,假假。
他們搞的動靜夠大,仇薄燈和師巫洛就知道哪裡的封鎖嚴密,要繞道行。
“御獸宗那邊,似乎運來了一批追蹤的靈獸……嗯,師巫洛是南疆十巫之首,想利用靈獸來追蹤他們可能性不大。”半運算元展開左月用聆神傳來的密信,忽然,他臉色微變,“不好!”
“怎麼了?”
陸淨和不渡和尚同時看他。
“……我們鬼谷請出了雲夢龜卦,”半運算元額冒冷汗,“當初空桑決泗水殺師巫洛時,就是請的雲夢龜卦算出了師巫洛的大概位置。”
…………………………
日漸漸升高,湖周的黑霧流轉飄散。
湧洲西部許城池未進入瘴月,停留在霧月的尾巴。霧月裡,郊野的黑瘴不像枎城和鱬城外的瘴霧那般粘稠濃厚,風大些就會被吹散。偶爾,有天清朗的時節。天光穿過霧,絲絲縷縷地斜落在遮蔽水面的淨荷上。
晚間的螢蟲已經藏身到暗處,翎羽豔麗的水鳥停在荷上,婉轉啼鳴。
荷葉下的陰影裡有人低:
“吵。”
接著便又有人低低地說了“禁”。
水鳥舒展的翅膀定格在半空,水流的細紋不再波動,荷葉搖曳的弧度停止……四下靜如深夜。
“我就隨口抱怨一句……”仇薄燈拿手肘碰靠著的人,連被吵醒的低壓都莫散了不少,“你做什麼呢?”
“吵到你了。”
師巫洛一點不覺己禁言整片荷塘的做法有什麼不對。仇薄燈藏在他懷裡,被他的黑氅蓋嚴嚴實實,只露出半張臉。雖然被吵醒了,眼睛卻沒睜開,睫毛地蓋在明淨的肌膚上。
“為虎作倀不是你這個為法。”仇薄燈道,“讓它們該唱繼續唱吧。”
翠鳥重新梳理羽毛,流水繼續潺潺,層層荷葉復又輕輕沙響。
過了會。
仇薄燈忽然睜眼去看師巫洛,一睜眼,就落進一雙安安靜靜的銀灰眼眸,沉靜就像太古遠山上的湖。印進這眼睛裡,就像高天上的雪,經過漫的飄忽旋轉後,終於落到了一片永遠存在的湖面。
“不睡看我做什麼?”
師巫洛不說話,只是替他捻去落到發上的一點鵝黃花粉。
“怕我消失不成?”仇薄燈懶洋洋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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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巫洛低低地應了一。
“怕是夢。”
他補充。
“……”
仇薄燈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發現他的的確確是這麼想這麼擔心的,原本想笑他的話到了口邊忽然就散了。
“夢你個頭,”
仇薄燈湊過去親他。
“是夢麼?”
呼吸散亂,清風乎要染上溫熱。仇薄燈用力咬了咬師巫洛的唇,留下深深的印子,然後推開他,想起身穿衣。師巫洛握住他的肩膀,把人重新拉回懷裡。
仇薄燈沒好:“大清早的,別胡來。”
師巫洛指背碰碰他的面頰,又輕又緩地喊他:“嬌嬌。”
仇薄燈不大想理他。
“嬌嬌。”
師巫洛又喊了他一。
“嗯。”
仇薄燈懶洋洋地應了一,到底是沒反悔,應下了。
“嬌嬌,”微冷的指尖停在他眼角,師巫洛凝視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又低低地補了個字,“我的。”
“你的你的,行了吧?”
仇薄燈從他懷裡掙出來,裹著黑氅起身。
他踏出蓮舟,坐到貼近在湖面的一片荷葉上,俯身,拘了捧澄澈的湖水洗臉。一株淡青鳳眼菱草在蓮舟旁側,仇薄燈順手扯了片新葉,躲在鳳眼菱草下的小魚被驚動,四散遊開。他試著攔了攔,沒攔住,就隨它們去了。
背後傳來細碎衣袂,有人在他身後坐下。
仇薄燈不回頭。
一雙修有力的手替他將散亂的發攏好,仇薄燈不再逗弄湖魚,坐在荷葉邊沿,赤足有一搭沒一搭踢起湖水。腳踝浸了水後,泛起淡淡的冷紅。師巫洛坐在他身後,慢慢地給他梳頭。
一梳梳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