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指腹擦過手背, 扶住了歪斜的玉簪,替仇薄燈將它正了正。師巫洛收回手,曉晨的光照在他臉上, 眼睫在瞳孔中投下淡淡的影子。
“燙嗎?”
仇薄燈垂下眼睫, 張開手指, 遮擋落到師巫洛臉上的光線,問。
師巫洛沒有回答, 只是輕輕親吻他的手指。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也不明白那三個字的含義。
只是本能地說了。
……想要讓眼前這個人高興。
惡鬼本該只能在吞食血肉和惡念的時候, 獲短暫的平靜, 可在這個人身邊, 他無需血肉也無需惡念, 就能獲安寧。這個人的喜悅,這個人的溫度,這個人的面容,這個人的聲音……一切的一切, 如沸水遇冰,撫平所有不寧。
慾念不可止,心燈如懸鏡。
仇薄燈仔細地觀察了他一會兒,又把手貼到他臉上,確認過日光對他的沒有影響, 才放下心來。略一沉吟, 仇薄燈覺這有可能是若木靈傀的作用,也有可能是曾經的天道身份在起影響……從之前幾天天池山紅梅一夜開來看, 他的意志似乎能在冥冥中影響天地萬,可他又受大荒影響和牽引著。
一時半會,也無法斷定阿洛墮為惡鬼, 到底會處於什麼狀態。
走一步算一步吧。
找到了就好了,剩下的總歸是有辦法的。
仇薄燈想。
他按住師巫洛的肩膀,說了句“不要動”,然起身,轉到師巫洛背。師巫洛下意識要偏頭看他,卻被他制止了。溫熱的身體略微靠近,緋紅的衣袖擦過臉頰,仇薄燈探身伸手,取走放在矮案上的梳子。
一條綴了銀繡的玄黑髮帶搖搖墜墜地纏繞在仇薄燈腕上,纖長的手指穿過黑髮,將比以前長許多的頭髮打散。
木梳一上一下,慢慢整理散開的頭髮。
動作雖慢,卻不再生疏。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髮齊眉。
攏住梳好的頭髮,仇薄燈放下木梳,抽走纏在腕上的髮帶,繞了兩圈,纏緊,打了個結。他的確不擅長這些小事,可十二年下來,多多少少也能學會一點。世上那麼多事,若有心去學,縱使不精深,也不至於全然無處下手。
全看願不願意罷了。
“這次就算是禍害,也不許你拆了。”
說著,仇薄燈就想從鏡子中再端詳一下,束怎麼樣。
就在這時,門就被敲響了。
“——仇大少爺!仇大少爺!”不渡和尚的聲音打門外傳來,“婚結束了沒?們可以進來了吧?”他喊了沒兩聲,就隱約有陸淨壓低嗓子,罵他個蠢驢,兩人吵了一嘴,不渡和尚再次抬高聲,“要是沒好,貧僧和十一過會再來……誒!十一你跑什麼——嗷!!!”
天池山,古梅林。
兩聲猿嚎驚飛鳥。
日光下照,雪地上兩個人形大坑分外招搖。
…………………………
一炷香。
天池湖心的石亭。
“有個問題,”陸淨舉著鏡子,一邊對光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英俊瀟灑的臉蛋,一邊憤憤不平地抗議,“明明沒眼色的是不渡禿驢,為什麼摔比他重?!這不合理啊仇大少!”
“好問題,答案是也不知道。”
仇薄燈罩了件黑氅,懶洋洋地回答道。
“要不你問問他?”
陸淨瞅了眼坐在他旁邊,垂眼持扇,焙火溫酒的年輕男子,者察覺到他的目光,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過來。目光漠然,和看一隻螞蟻沒有什麼差別……陸淨頓時倍牙疼,這娘的,他哪裡敢問啊?!
“大概是陸十一你風流的名聲傳到大荒去了吧?”不渡和尚道。
“喂!”陸淨舉起雙手,“誰不知道本公子只慕紅顏!死禿驢,你胡說八道也要靠點譜……嗯,要是為長比你好看,這倒說過去。”
念頭這麼一轉,陸淨立馬意起來。
“也是,除了稍遜仇薄燈三分,本公子的英姿十二洲又有誰能媲……”
“欸?”仇薄燈一挑眉,詫異道,“怎麼記上個月的《十二洲玉林錄》的“玉君榜”裡,你是排在第十一來著?”
“……”
陸淨為之一窒。
不渡和尚吭哧吭哧就笑了。
這《十二洲玉林錄》是風花谷女修們聯合其餘洲池諸位佳人一起聯合編撰的。其中的“玉君榜”專評天下公子,在評選何人才貌堪稱“玉君”的同時,有專人撰筆,對諸多自誇“公子無雙”的自信型修士,從五官到精氣神,一一精準點評,用詞辛辣,筆調刁鑽,舉圖精準。沒少戳爆一些“風雅”俠客的肺管子,是少有的能夠與山海閣文坊諸多刊冊相媲的雜談月錄。
——陸淨絞盡腦汁想要躋身前十,可惜自始至終,始終擺脫不了這個“萬年十一”的玄學。
上上個月,前十中,有個傢伙和人決鬥,不幸毀容了。
陸淨滿心歡喜,勝券在握地認為,這下子自己肯定能躋身前十了,沒成想半路殺來個年輕秀的生,橫空又壓了他一頭。
堪稱深仇大恨。
“……那群女修簡直豈有此理,不就是一個長嫩一點的小白臉嗎?哪裡好看了,說什麼‘弟之楚楚,有憐’,都什麼審啊!”陸淨嘟噥著抱怨,心下卻松了口氣,,仇薄燈能跟他們開玩笑,看來天道的情況不至於太糟糕。
昨天相隔雖遠,可陸淨也是親眼目睹了師巫洛的樣子。
——魔障如雲,兇戾無邊。
十二年來走南闖北,陸淨也當識了不少強大的死魂野鬼,連同十二年前的那一場天換日的大動盪在內,從未有哪個妖魔的氣息像師巫洛這般森然……想想也是,堂堂天地之道墜魔,肯定要比常人來可怖。
令他與不渡和尚擔憂的,是昨天晚上突然爆發橫掃梅城的氣息。
不渡和尚在山底下當時就“哎呦”了一聲,說,壞了,該不會天道墜魔,徹底瘋了,連仇大少爺都不認識了吧?
陸淨想了想白天百弓莊的情景,就說不會。
是這麼說,到底是有些擔心。畢竟不是十二年前,什麼都不懂的二愣子了,這些年來所所除的惡鬼邪魂太多了,就沒過哪個能保持靈智的,兩人放心不下,走來走去,等了一晚上,天一亮,就急急趕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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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陸淨瞥了一眼仇薄燈旁邊的師巫洛,覺自己純粹就是被不渡和尚這不懂風月的死禿驢給坑慘了。
佛門弟子不配有道侶,風花谷女修誠不欺也。
惆悵地收起鏡子,陸淨稍微正經了一點,說起正事:“葉倉早上來了一趟,百弓莊的人經暫時都關押起來了。檢查了一遍,普通的莊門弟子的確都不知情,他們體內都被下了千魂引,大概是想要等招魔引成功的時候,作為第一批血祭。”
人間與大荒存在不小區別。
曾經的天神墜荒,再以魔身重逢人間,實力也好,狀態也好,都要受到不小的壓制。剛抵達人間的時候,是魔念最虛弱的時刻——師巫洛原本也該如此,仇薄燈提前一步,將自己的神魂與他的意識聯絡在一起,替他化去了這一段虛弱期。
“如果百弓莊主的引魔陣沒有意外,成功招來大荒的畢阿神,那麼這一批血祭能讓它迅速脫離虛弱期,否則梅城城祝司與古梅之靈聯袂,有可能將它封印,從而向仙門求援……”陸淨翻了翻,找一本熬夜整理的名冊,“被下千魂引的人續怎麼辦,經向藥谷發消息了,大機率是三哥會親自來一趟,這個問題應該不算很大。
“其餘的,有幾個莊門主事者參與到了拐殺城民和走荒人中,知道的事情不算太多,也可能是沒有全交代。”
“一會過去看看。”不渡和尚插口道。
——不渡和尚的“相觀眾生”用在刑訊逼問上的確便。
陸淨撕下那幾張紙,丟給不渡和尚:“然是百弓莊莊主的宅邸這邊,們臨時調了一下山海閣分閣的人手,搜了一遍。百弓莊主這人渣別的不,事卻有夠謹慎的,機密的文書往來一樣都沒留下,只抄來了些金銀珠寶。這些東西等折算成銀兩,核對城祝司那邊整合的失蹤名冊,按每戶人口數多少,均分給那些妻女被投進血池裡的人家……只是有報錄到城祝司那裡的,不足十分之一。”
“讓祝師每條街都問問吧,”仇薄燈說,“不是梅城的走荒人就把殘骨收一收,去穢再下葬。”
“正好,”陸淨聞言,捅了一下不渡和尚,“禿驢,你剛好去念念經。”
“……貧僧可謝謝你啊!”不渡和尚哀嘆一聲。
“最一件事,”陸淨合上冊子,看了一眼仇薄燈,“百弓莊那邊的地窟了點問題,有點急,可能你現在去看看。”
說這的時候,陸淨有點過意不去。
畢竟仇大少爺剛把師巫洛找回來,所謂小別勝婚……這都沒清閒都久呢。
仇薄燈沒說,直接起身下山。
師巫洛撐開了一把傘,與他並肩而。
走在他們背,望著他們二人的背影,不渡和尚喃喃道:“不對勁啊……”
“的確。”陸淨點頭附和,“這師巫洛這頭髮,雖然梳算樣,歪了點……不像他自己扎的。”
在納悶師巫洛到底瘋沒瘋的不渡和尚:……
這又是哪門子雞同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