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楊老師再次拍了拍門。

門被拉開了, 面前站著一位面色蒼白的男人,燈光大盛,她揉揉眼睛, 迅速而準確地在小月亮班的孩子們當中,揪出了試圖混入其中的阮桃。

小楊老師先對面前的男人笑了笑:“付老師?辛苦你了, 我先把桃桃帶走了。”

付老師身形晃了晃,讓開一半, 小楊老師從他讓開的縫隙中擠進去, 也不敢多說些什麼,抓住桌邊阮桃的手:“好了,快回去了,要上床睡覺了。”

其他小月亮班的小孩用好奇的表情打量著他們,不顧這只是少數, 其他小孩正低著頭, 在面前的桌子上寫寫畫畫。

在抓住阮桃的手時,小楊老師才算鬆口氣——還好這孩子沒哭鬧著要留下。

臨離開時, 小楊老師和年輕男人付老師多寒暄了幾句:“貼在牆上的那兩張畫真好看,不愧是付老師您, 這麼會教孩子。”

付老師朝她靦腆地笑笑。

必要的社交算是結束,小楊推著阮桃出了門, 才算鬆口氣。

後頭的門關上,光線黯淡許多,好在不至於看不清路, 小楊低下頭,發現阮桃似乎在玩一個小巧的葫蘆,小朋友把葫蘆口對準了她,甜甜地問:“小楊姐姐, 你剛剛看到了什麼啊?”

這孩子真是……

小楊摸摸她的頭,牽著她往前走。

“就是小月亮班的小朋友們在畫畫呀,他們畫得真好呀,好像還……還得獎了?也是付老師教得好,不過,這樣子小月亮班的同學們每天都會很累,這就叫做‘課外學習’,我們小太陽班不需要這樣,桃桃你怎麼偷偷跑過來了?會打擾到他們的。”小楊老師慢聲細語,根本沒發現自己的雙手沾上了鮮血,而這只血手正牽著阮桃,將她的手也染紅了,“牆上的畫看到了嗎?那就是小朋友們畫的,畫了另外兩個小朋友!就像活的一樣!”

哪裡有什麼畫,又有什麼繪畫的小朋友?

——小楊看到的世界和阮桃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牆上的兩張人皮是兩幅栩栩如生的畫,正在分食人肉的“同學們”是在學習畫畫,吉娃娃老師是個正常而稍有些靦腆的幼師。

阮桃冷冷地看她,而小楊帶著她穿過小太陽班,離開時鎖上了門。

“為什麼要鎖門?這樣子小月亮班的同學們怎麼回二樓睡覺呢?”

小楊老師背對著她,疑惑道:“他們可以走對面的樓梯啊?桃桃,學校是有兩棟樓梯的……”

一樓的結構是:

廁所——遊戲室——食堂——走廊(包含樓梯)——小太陽班——小月亮班——樓梯2。

小楊老師慢悠悠說:“不過那個樓梯在外頭,還好,就在門口,走不出幾步路,小朋友們不至於弄丟……因為他們要學畫畫,學到很晚,基本上都是走那裡的樓梯……桃桃,你忘記了?”

桃桃正抬著頭。

她又一次聽到了犬吠聲。

在小月亮班,狗停止了叫喚,小太陽班和門口,都在追著她叫喚,現在也是……阮桃一臉無辜地看著小楊老師:“小楊姐姐,你聽到有狗狗在叫嗎?”

小楊語氣無奈:“你是說東東養的狗吧,沒有啊,狗狗應該睡著了吧?”

她摸了摸阮桃的頭:“有狗在叫,你們晚上得怎麼睡覺啊?”

“我真的聽到了,”阮桃猛搖頭,又眨眨眼看小楊老師,“是不是因為東東沒有陪它玩,所以它在叫啊?東東在哪啊?”

小楊老師捏了捏她的臉,警告道:“東東應該在樓上吧……門都被鎖起來了,可別想跑出去哦……”她又安慰道,“明天霧散了,你們就可以和狗狗玩了。”

阮桃神情肉眼可見地低落:“騙人!明天東東爸爸就要把東東接回家了,我沒辦法和狗狗玩了!”

小楊老師帶她往二樓去,哭笑不得地安慰道:“以後有機會的,這周的霧氣都太大了,等到下週就好啦,下週~下週你來上學,立刻就能看到狗狗了……”

阮桃抓著她的手,上頭樓梯拐角走下來了之前在遊戲室看著他們的張老師,張老師依舊拉著一張社畜臉,看到阮桃,隱晦地瞪了眼這個不省心亂跑的小女孩,和小楊老師說:“我讓其他孩子門都先睡,但有三個小孩跑到付老師房間裡去,還把門反鎖,就是不願意出來……”

三個?為什麼是三個,是沒看到遊影嗎?

阮桃在一旁蹦噠,聽到這話舉手:“有東東嗎?東東也在嗎?”

“不在!”張老師被她吵地鬧心,邊上樓邊繼續和小楊老師商量,“有小太陽班的遊影,今天怎麼都這麼鬧騰?院長正在敲門,備用鑰匙在大門口的保安亭,現在沒法去拿……”

哦豁。

他們現在的確沒法去拿……但是,遊影手中就有一串,是在進入這裡前,搜尋外頭荒蕪的幼兒園找到的。可她之前嘗試過,這些鑰匙沒法開門,所以只當這裡“外頭有霧,不能開門”是某種必須遵守的規則。

此時,遊影也問到了那個關鍵人物——

“小月亮班那個養狗的小男孩東東……他在哪裡?”

小楊老師是看到了“畫畫補習班”裡的那些小孩的,卻說“東東在樓上”,而張老師被問到,隨口說“東東”不在他們四個跑進付老師房間的小孩中,那按理說就在大寢室裡面了。

然而,江淮現在就在大寢室,小太陽班睡一排,對面就是小月亮班,如今整整一排都是空的。

可數數孩子,上面遊影身邊有三個,下面付老師身邊有十二個,偏偏缺了一個。

“東東……”零八說,“他被他的狗吃掉了。”

“但實際上,我們都沒見到過他,所謂什麼‘他被他的狗吃掉了’,是因為到了明天,孩子們都會這麼說,老師也會這麼說,”零八神情嚴肅而不解,“我們既沒有見到東東,也沒見到過狗。”

“啊……其他同學們也沒見過嗎?”

零八用“你在說什麼”的表情看她:“我們之所以躲在這兒,是因為這裡是付老師的房間,付老師要教小月亮班級的其他人畫畫,到凌晨才會回來,而凌晨院長會離開,我們就能跑回寢室了。”

江淮從床上跳下來,跑到走廊邊,走廊與寢室相接壤著的地方並不是一扇門,而是簡單的布簾——

應該是方便老師們看著學生,也方便學生去廁所,所以這裡不上門,畢竟晚上鎖了門可能會出事。

他掀開布簾,看到了一隻弓著背部的老貓。

如今老貓正在撞門,他幾次想要擰開門把手,都因為手腕的特殊構造而擰不開——手掌寬闊,手指太長,只能張開沒法合攏,正急得跺腳。

注意到江淮跑過來,他眼睛一掃,朝他威脅性地齜牙——

江淮眯了眯眼睛,突然撲過去,伸手去摸他張開的牙齒。

老貓嚇了一跳,猛地後退,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他朝江淮再次低吼了兩聲,推著他把他推回了寢室。

而此時,房間內的幾人聽到外面沒了撞擊聲,都面面相覷——除了遊影。

遊影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院長他……為什麼要打林林?”

還把他脊柱打斷,癱瘓在地,在痛苦中死亡?

零八無法理解這個問題:“這裡的院長是怪物,”他壓低聲音說,不讓一旁虛弱的林林聽到,“他是一隻直立行走的貓,我們曾經撞見他在房間裡吃人肉,然後他就會追擊我們。”

遊影表情古怪:“所以你們跑了?”

“嗯,”零八說,“我們之前藏在二樓,院長基本上只在晚上和清晨出現,凌晨後我們回到大寢室,他不會追過來,明早得早些醒,先跑去食堂,躲在桌下。”

外頭,院長小心翼翼地一隻手揪著江淮的外套,另一只手靠手臂抱著他,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後瞪了他一眼,用力拍了拍床鋪。

[乖乖睡覺,不準亂跑!]

江淮剛想掙扎,被子已經把他壓實了,他動了動,放平身體,不再亂動。

過了半分鐘,付老師房間中的遊影幾人再次聽到了撞門聲。

遊影偏了偏頭:“我覺得院長肯定對你們一大早偷溜進廚房的行為非常煩惱……”

[幾個小朋友真的太調皮了……我平時太忙,忙過了點只好在自己房間裡吃飯,他們到處亂跑撞見了,就開始調皮搗蛋……]

零八一臉的莫名其妙。

遊影沒有解釋,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失去記憶和自我的人,是按部就班,什麼也沒做,或者渾渾噩噩,根本不參與到這些小孩中間,對嗎?而你們從他們的經歷中知道不能這樣,一定是作為‘有作為,改變了劇情的旁觀者’,看到了這一幕吧?”

後來,無所作為的傢伙回到劇本時,成為了劇本中的npc,有所作為的人一次次地重複他們的經歷,時刻警惕著不能變成其他同伴那樣的人。

“所以說,”遊影凝望著他,“你知道林林會死,和之前一樣,一定是之前就嘗試過救他,然而即使從院長手下把人救下,他依舊活不了吧?”

零八點頭。

是的,他們重複了上一次做出來的“改變”,又或者說,他們重複過很多次“改變”。

但已經作出過的改變,再次重複,就不算是變化了。

——他們說著不成為“無作為”的人,可依舊為了“安穩”之類的原因,再次重複自己上一次的“作為”,和那些無作為的人……實際上沒有區別。

所以,他們的記憶也經過扭曲和削減。

遊影說:“院長是貓。”

“付老師是吉娃娃。”

“其他畫畫的小月亮班學生們也吃人,而且在我眼中他們並不是人形。”

她最後說:“林林有問題……如果必須有所改變才能保留自己的意識,那我建議現在殺掉他。”

別說零八了,林林都嚇了一跳。

然而遊影盯著零八的瞳孔,神態是那樣的認真:“在小楊老師眼中,院長,付老師,其他老師學生們,都是正常的人形。”

“在你和小何眼裡,付老師和其他老師學生們是正常人,但院長是一隻兇悍的老貓。”

“可在我……和我同伴眼裡,除了小楊老師張老師和小太陽班的同學們,還有眼前的你們幾個,其他人全都是動物和人的融合形態,小月亮班學生們的枕頭下壓著十張人皮,教室裡掛著兩張人皮,可楊老師卻覺得那是畫得很好的畫。”

“我們三類人的認知都是不同的,”遊影說,“你們正在逐漸被同化,變得和小楊老師一樣。”

曾經,他們看到的或許和遊影一樣,但如今這些記憶被抹去了,而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遊影甚至開始忍不住懷疑,所謂“在這裡待了兩個多月”,真的是兩個多月嗎?

零八深吸一口氣:“你就這麼告訴我們了?不怕我們其實和幼兒園裡這些不正常的人也一樣?”

遊影突然笑了:“沒關係。”

她說:“我其實是很幸運的人,我有承擔錯誤的能力……而且,我並不覺得自己打不過你們。”

不去管零八和小何是怎樣的表情,遊影蹲在林林面前,歪了歪腦袋,輕聲細語:“林林小朋友,你眼中的院長,是貓還是人啊?”

她此話出口,另兩人的目光都轉向林林。

是啊……這次林林沒有死,依舊活著,只是爬不起來且身體虛弱。

他可以回答問題!林林眼中……究竟是什麼樣的?

和小楊老師一樣?還是和一起被追殺的零八兩人一樣?

林林面無表情地哆嗦了一下,他說:“……我看見一隻貓。”

遊影摸了摸他的腦袋:“你被貓打了,運氣居然那麼好,受到的傷根本沒有會出血的抓傷啊……”

林林一臉茫然,似乎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畢竟他只是個四歲小朋友啊。

遊影繼續摸他的腦袋,隨口和身旁的零八說:“你們親眼看到他被打了嗎?”

此時,零八和小何的表情也奇怪起來……貓咪傷人不上爪子和嘴,好像真的有些古怪。

零八警惕起來:“沒有,付老師教小月亮班學生們畫畫要交額外的錢,我們幾個‘外來人’似乎並沒有交過錢,所以他們畫畫時,我們不用上課,能去遊戲室玩,但我和小何以及之前的那些兄弟們,會獨自跑出來,我就是在之前幾次跑出來時遇到的林林,當時林林就趴在付老師房間門口,小何上手一摸就知道他的脊椎被打斷了,然後,在我們才接觸到他時,院長就會在盡頭的廁所處出現,我們有自己逃走過,也有帶著林林躲進來過……”

他皺了皺眉,沒繼續說下去。

小何接過了他的話茬:“至於……‘院長打我’是林林自己說的。”

遊影突然跳下床,走到門邊。

小何意識到她要做什麼,正想說什麼,可零八攔住了他。

反正這是個能……讀檔的世界?

遊影開啟了門。

她仰頭看著面前略顯疲態的老貓,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是零八和小何警惕地站起來,擋在很有嫌疑的林林面前,遊影眯了眯眼睛:他們瞳孔中反射出來的“老貓”和她看到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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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的,是疲憊的,弓著身子但能夠進行簡單交流的大貓,可他們眼裡,是個張牙舞爪的怪物,只勉強算是有貓咪的形態。

正常人看到這樣的怪物,必定會奪路而逃。

林林尖叫了一聲,向後退去,躲在黑暗中,而老貓本想去開燈,被他叫得一激靈,立刻向前撲去——

零八咬住了牙根,掃了眼一動不動,被貓略過的遊影,也按住小何,原地不動。

老貓揪住了林林的脖子,把他拎起來,往外走,動作毫無抱著江淮時那樣的溫和。

遊影依舊站在門口,老貓朝她不太溫柔地叫了一聲,似乎在催促她出去,然後他盯著零八和小何兩個人,又叫了兩聲。

小楊老師和張老師也走過來了,他們剛過來,被小楊老師硬塞上床的阮桃就蹦下來,幾步衝過來,躲在布簾後頭。

小楊盯著林林,又看看老貓院長,揉著額頭說:“怎麼有貓……”

“小楊老師,”遊影撲到她懷裡,抱住她冰涼的臂彎,指著神情茫然的小何和零八,扯高氣昂地告小狀,“我看見他們偷偷在付老師的房間裡面玩貓貓!”

零八&小何:……?玩貓,等等……貓!

遊影說的這個“貓”並不是貓院長!因為小楊看院長看到的是人而不是貓,她剛剛那句“怎麼有貓”……說的是林林!

在他們眼裡,林林是貓!院長是人!?

零八按著額頭,慢吞吞地走到門邊,小楊摸了摸遊影的小辮子,讓她快去睡覺,然後將另外兩個男孩一邊攬著一個,推他們也回寢室去,她轉頭還看到了探頭探腦的阮桃,只能沒好氣地看了阮桃一眼。

張老師不想多管,但還是提了一句:“沒被貓抓傷吧?”

抓傷了那可是她的責任!

幼兒園附近的野貓怎麼那麼多?

他們聊天的背景樂可沒那麼安靜,老貓院長正拎著瘋狂掙扎並求救的“林林”往走廊盡頭走,在他們耳中的求救,在老師們耳中卻是野貓的叫聲。小何與零八面露不忍與不安,終究是沒什麼動作,被兩位老師推回寢室,而遊影邊走邊轉頭,最後看到,院長走到盡頭的另一面被布簾遮住的牆邊,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鑰匙,開啟了布簾後頭的小門,把林林丟到了大霧中,接著“啪”一下把門關上。

小太陽班的其他孩子們似乎睡熟了,安安靜靜,被子下有小小的起伏。

小月亮班卻連被子都沒放下來,小楊給零八和小何鋪了被子,把他們壓到床上,他倆恰好是相鄰的床,零八睡在“東東”的隔壁,第八個,東東第七個,而那個被丟出去的“林林”……之前零八和遊影說過一次,他睡在第六個。

就在今日之事前,在小楊老師等人眼中,他還是個正常的小朋友。

……所以無論如何,零八也想象不出來,他會突然變成其他人眼裡的貓。

“何平小朋友,快睡啦,”今天這些孩子實在太熊了,小楊不放心,決定陪他們睡著了再說,她囑咐完小何,又對零八笑了笑,“鼕鼕,陳鼕鼕,你也要快點睡,小朋友夜裡不睡可是會長不高的。”

遊影在被窩中捏著那把能開啟二樓樓梯門的鑰匙,寢室暗沉沉的,她在聽到“鼕鼕”這個稱呼時,下意識和隔壁眼神亮晶晶的江淮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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