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不然時機選得極妙,正好是眾人把酒喝下去,興致最高的時候。一旦騙局揭穿,傷害也就格外地大。如果這些領導發現這個戴鶴軒居然拿假酒來換人情,勢必惱羞成怒,他的這個什麼黃帝內功也就不用練了。

我看到戴鶴軒臉上陰晴不定,知道他腦子裡肯定在飛快計算著。周圍的賓客還沉浸在“仙酒”的薰陶中,沒留意這邊的動靜。

藥不然笑眯眯地說:“戴老師,我推薦您點這道白燒四寶。”

白燒四寶,白燒此寶。顧名思義,這是個隱晦的威脅,意思是你若不答應我們的要求,你這個“寶貝”可就白白浪費了。但我們用菜名隱晦表達,周圍的人聽不出其中寓意,也算是給戴鶴軒留了轉圜的餘地。

戴鶴軒板著臉,冷冷說了一句:“這道我不喜歡,還是換個瑪瑙雞片和釀雜燴吧。”

他這句話也是暗藏玄機,“雞”和“燴”,連到一起就是機會。戴鶴軒顯然不肯輕易就範,覺得我們這種威脅,只能換回一次賭鬥的機會。

我們雙方其實都投鼠忌器。戴鶴軒忌憚我們毀了他的事業,而我們也清楚,如果真的把這事抖落出去,戴鶴軒將會徹底斷絕與我們合作之路。他說肯給我們一個賭鬥的機會,算是最大限度的讓步了。

藥不然和我對視一眼,把宣傳冊收了回去:“明白了,我們這就去給您準備,請慢用。”

我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戴鶴軒已經換了一番臉色,繼續殷勤地給莫老講解此酒有延年益壽之功,喜得莫老不住稱讚。這傢伙真是個演技派,能有今日的成就,確非浪得虛名。

等到出了門,我忍不住問藥不然:“你怎麼知道戴鶴軒會有這麼一出的?”

藥不然得意道:“咱們進別墅時,我聽見他要宴請王局長,還說有神秘寶物要鑑賞,就留了個心眼。後來在二樓,你們在賭鬥之時,我注意到展廳其中一個櫃子裡擱著個瓶子,就是這個內府梅瓶。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再仔細一看,它的瓶口剛被密封好,擱在那裡陰乾,估計是剛灌進去酒。我心想這肯定是有大買賣要做哇,買通他手底下一個弟子,把底細全都套出來了。”

原來在我一敗塗地之時,藥不然已經想好了反擊的手段。這傢伙在敲詐方面,真是一把好手。

藥不然道:“可惜戴鶴軒也不傻,哥們兒這招只是逼出一個機會。你有沒有把握?別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不會有下次了。”

我正色道:“不是能不能勝,而是必須要勝。”

藥不然笑道:“行啊,修煉回來,眼神都不一樣了。老朝奉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測——對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煙煙?”

“不了,等到我搞定了戴鶴軒再說。”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們回到房間,換好衣服,走出酒店大門。一上車,藥不然忽然說道:“哎,你現在能說了吧?你到底要從戴鶴軒那裡得到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

藥不然不滿道:“哥們兒都幫你到這地步了,你都還防著我?”

我看著他,豎起兩個指頭:“第一,我從來沒信任過你;第二,我確實不知道戴鶴軒手裡有什麼。劉老爺子也不知道,但他篤定地告訴我,如果想要《清明上河圖》能翻盤,戴鶴軒是唯一手裡能藏有底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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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不然抓了抓頭髮,顯得有些惱怒,但他最終還是認命似的垂下肩膀:“好吧,好吧,這次就姑且相信你吧。不過合則兩利,分則兩傷,接下來你要是還跟防賊似的防著我,什麼都不說,那這事肯定辦黃了,大家一起完蛋,明白嗎?”

我沒有回答。

“別這麼嚴肅,笑一個。”藥不然先咧開嘴,露出燦爛笑容。我緊繃著臉,儘量控制自己不去理他。

次日一早,我正準備出發,藥不然告訴了我《清明上河圖》爭議的最新進展。

一個很糟糕的訊息。

百瑞蓮拍賣行之前宣佈,如果故宮拒絕對此事進行回應,他們將委託國際權威機構,先行對百瑞蓮藏品進行碳-14檢驗。現在檢驗結果已經公佈了,證明該藏品的年份應該是公元1000年正負400年,恰好是宋代。

這個結果,不光將故宮博物館和五脈逼到了牆角,而且已經重重地揮出一拳。

兩個版本,真本是宋代,贗本是明代。現在百瑞蓮藏品被證明是宋代了,那麼故宮收藏的那本如果再拒絕做檢驗,那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假貨。

我有些擔心,不知道劉老爺子能不能撐過這一關。

“你也別擔心,老朝奉昨天晚上已經開始出手部署了。我不知道他能怎麼做,但拖延個幾天問題不大。”藥不然寬慰我道。

“看來戴鶴軒這裡,今天非得有個結果不可了。”我喃喃自語,暗自握緊了拳頭。

我們兩個驅車第二次來到戴鶴軒的江邊別墅。戴鶴軒這次接待我們,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上來就瞪著藥不然道:“不愧是破出五脈之人,這種手段都使得出來。”

藥不然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承讓承讓。”

戴鶴軒冷笑道:“可惜,你苦心孤詣,卻只是給一個廢物創造了個機會,不覺得可惜嗎?”說完抬眼看了我一眼,滿是挑釁。

我淡然一笑:“戴老師,咱們就別浪費時間了,開始吧。”

“這次你若敗了,就別再來煩我了。”戴鶴軒特意提醒了一句。

我們三個沒什麼好談的,徑直來到二樓,那面陳列架上熱鬧依舊,不過擺的古玩已經都換過一遍位置了。戴鶴軒這是怕我上次偷偷記住位置,不想讓我佔這個便宜。我心裡哂然一笑,嘴上卻沒說什麼。

戴鶴軒拿出一根香,點燃後插在香爐裡:“和上次一樣,一炷香的時間,請你百步穿楊,射中其中最貴之物。”我穩穩站到陳列架前劃的那條線,深吸一口氣,把視線投向這三十件古玩。

這一次,我的心平靜無比,沒有任何起伏。這些琳琅滿目的古玩,在我眼中和中山陵裡那些古碑合二為一,我左持排筆,右執墨撲,就像是在老徐家後院一樣,只需稍加斂神,就排除掉了一切雜念,把全部精神都投注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細節裡。無論是藥不然略帶擔憂的注視,還是戴鶴軒惡意的眼神,我都看不到了,外界的一切聯絡,已被我斬斷,這個世界裡,只有我和這個陳列架上的古玩。

我爺爺許一城在《素鼎錄》裡曾經說過,“鑑寶有兩重境界,‘有我之境界’和‘無我之境界’。有我之境界,是‘我’在鑑定古玩;無我之境界,古玩自道真偽。”我原來對這段話不太理解,覺得太玄乎了,可現在我完全靜下心來掃視這些古玩,對無我之境界忽然多了一絲明悟。和從前相比,這些古物在我眼中變得更加清晰——不是視覺上的清晰,而是感覺上的清晰。瓷碗上的一絲縫隙、煙盒上的一段小螺紋、鼻菸壺上的幾點汙漬、金蟾背脊上的半枚玉錢,這些從前我根本不會注意到的細節,如今都變得鮮明起來,無需我刻意留神,它們就自動躍入眼中。

這大概就是所謂“古玩自道真偽”的無我境界吧。這是觀察力上的進步,也是心境的提高。

我面無表情地掃視著木架上的物件,十五分鍾很快就過去了。戴鶴軒迫不及待地把香根掃掉,宣佈時間到,然後問我究竟有沒有射中。我緩緩抬起手指,沒有半分猶豫,指著陳列架道:“我選這個。”

戴鶴軒見我的指頭虛晃,以為我心意猶豫,略顯得意地追問道:“你到底是選哪一格?”

我笑道:“就是這個啊。”

戴鶴軒怒道:“到底是哪一格,你別想拖延時間!”

我的指頭在半空劃了一圈:“我看了一圈,戴老師您這裡最值錢的東西,莫過於這面木架子啊。”藥不然眉毛一立,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戴鶴軒哈哈大笑:“小老弟,你是不是被嚇糊塗了?想認輸就直說,放著這麼多古玩不點,卻對著一個木架子說胡話。”

“我可要買櫝還珠了。您這三十格里的古玩,無一例外都是贗品。只有這陳列架的木架子,堪稱是一件至寶。”

戴鶴軒還在裝糊塗:“你到底想說什麼?”我走到陳列架前,用手拍了拍木框,嘖嘖讚歎道:“用金絲楠木打造這麼大一面陳列架,當真是大手筆啊。”

“金絲楠木”這四個字一出,戴鶴軒立刻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氣勢全無。

這個陳列架的木框沒有刷漆,原木原色,木質呈現淡黃,黃中還帶著一點淺綠。它的紋路很清晰,線條曲線優美,而且間隔均勻,似是峰巒疊嶂,如同一幅渾然天成的山水國畫。最神奇的是紋路間隱有金絲浮現,在光線相對昏暗的展廳裡,這個特徵顯得格外突出——這是典型的金絲楠木特徵。

金絲楠木是極為珍貴的木材,質地緊密,溫潤不燥,千年不腐不變色,在古代只有皇家才有資格使用,普通人敢用的話,那叫逾制,是殺頭的罪過。金絲楠木製成的東西,在古董市場十分搶手,哪怕是一串楠木佛珠,都能賣出天價。若是誰能有一套金絲楠木的傢俱,這輩子都夠吃夠喝了。

可惜經過長期砍伐,金絲楠木已經接近滅絕。現在國家嚴禁砍伐,市面上早就沒有真正的新金絲楠木了。古董市場上流通的,都是從各地舊建築、舊家具上一塊塊拆下來拼湊重賣的,價格貴比黃金。我看戴鶴軒這個木架子的整體質地和色澤略有斑駁,絲有斷點,不是渾然一體,顯然也是一塊塊湊出來,拼成這麼一個架子。

我甚至看到,陳列架其中幾排的圍木顏色發暗發陰,隱有泥紋,不由得心中冷笑。這幾片木材,一看就知道是從墳墓棺槨裡拆出來的,而且都是用得起金絲楠木的富墓大墳。戴鶴軒為了自己這個陳列架,可不知偷偷挖了多少墳,驚擾了不知多少古人。在架子四角還點綴著幾片烏黑木角,看起來好似墨點一般。這是陰沉木,有些金絲楠木因為各種原因被埋地下上千年,木料因缺氧以及高壓而被碳化成烏黑顏色,就形成了陰沉木,珍稀程度還在金絲楠木之上。

這一面陳列架,居然拼湊有如此之多的金絲楠木,看來這個戴鶴軒在前幾年的經歷,恐怕不只是氣功神棍這麼簡單。可惜我不是青字門出身,對木器不太瞭解,不然能看出更多門道。

藥不然興奮地湊過來:“你小子可以啊,怎麼看穿的?”

“這不是鑑寶,而是心理詭計。”我淡淡回答。

之前說了,射覆考驗的不是對古玩的鑑賞能力,而是一場心理戰。那三十件古玩擺在架子上,氣勢驚人,這就是一個巧妙的心理暗示。大部分人一看到陳列架,受了暗示,就會自然而然地認為選擇限定範圍是這三十件古玩,在射覆時心無旁騖,不作他想。但仔細想想戴鶴軒開賭前那句話,他說的明明是“請你射出陳列架裡最值錢的物品”,可從來沒把木架本身排除在外。

所以只要參賭之人腦子裡存在“三十件”的定見,那就必敗無疑。這就是戴鶴軒設定的心理陷阱。參賭者越是心無旁騖,就敗得越慘。估計戴鶴軒從前用這一手騙過不少人。

第一次我賭鬥的時候,心急如焚,十五分鍾連三十件古玩都看不完,更別提去注意這個木架了。第二次我完全靜下心來,這才注意到木架質地的蹊蹺,再仔細琢磨戴鶴軒的措辭,終於勘破他暗藏的玄機——那金絲楠木架子的價值,可比陳列其上的古玩值錢多了。

可見,要破這個局,需要的不是心無旁騖的專注,而是買櫝還珠的勇氣。

“你小子總算是恢復狀態了。”藥不然興奮地給了我一拳。

戴鶴軒輸了賭鬥,面沉如水。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故作鎮定,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好,很好,我卦像裡的變數,果然是應在了你的身上。我雖洞悉宇宙真理,卻也不能不順應天意。”

我直截了當地說:“我勝了,請您履行諾言吧。”

聽到這個要求,戴鶴軒眉毛一挑,眼神裡突然透出一絲狡黠:“我認輸,我會履行我的諾言。不過你到底是讓我履行哪一個諾言呢?是對黃煙煙撤訴,還是《清明上河圖》的秘密?”

我心裡“咯噔”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劉一鳴是讓我找戴鶴軒要《清明上河圖》的秘密,黃克武是讓我用大齊通寶換回煙煙的安全。這本來是兩件事,可被戴鶴軒一攪和,我把這兩件事當成了一件事。當初戴鶴軒在開賭之前,承諾的是“我輸了,就如你所願”。故意把勝利條件說得含糊,原來卻是在這裡等著我。我千防萬防,還是被這個混蛋擺了一道。

看到我一言不發,戴鶴軒重新得意洋洋起來:“你用大齊通寶換回一次勝我的機會,讓我做一件事。沒問題,我這個人從來是信守承諾的,所以你快告訴我吧。”

他這是成心要給我出難題。《清明上河圖》的秘密事關五脈興亡,而我又豈能坐視煙煙身陷囹圄而不顧?

看到我不吭聲,藥不然急得叫了一聲我的名字:“許願!”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今天早上百瑞蓮已經公佈了碳-14結果,危機迫在眉睫,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一個女人和整個五脈,如何選擇是顯而易見的。

戴鶴軒猶嫌我不夠為難,還特意補充了一句:“今天法院給我打電話,程式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你再猶豫,到時候連我可都沒辦法了。”

我沒有片刻猶豫,開口道:“我要《清明上河圖》的秘密。”戴鶴軒哈哈大笑,搖頭感慨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男人啊,就是這樣。黃小姐若是聽到這個訊息,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我還沒說完呢。”我冷冷說道。這次輪到戴鶴軒一愣,我上前一步,指著自己道:“煙煙的自由,由我來替換。”

戴鶴軒眯起眼睛:“你什麼意思?我對男人可不感興趣。”

“你不是想讓我入你門下,修煉黃帝內功嗎?只要你對煙煙撤訴,我就加入,可以籤合同。”

“可是強扭的瓜不甜,你對我已經懷恨在心,我收你在門下,豈不是給自己造一個*煩?”

我抬起手指:“那麼換個說法。我入你門下,推廣黃帝內功,如何?我是破獲佛頭大案的主角,五脈許家唯一的傳人,全國皆知的打假英雄,這些頭銜,換回一個黃煙煙,難道還不夠麼?“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跟戴鶴軒這種利慾薰心的傢伙,沒法談道德,那麼就聊聊好處。以我如今在國內的知名度,如果參與黃帝內功的推廣,那對他的影響力絕對是一大提振。我不信這個精於算計的傢伙不動心。

戴鶴軒眼珠骨碌碌地轉了幾圈,在心裡權衡著利弊。藥不然急忙一攙我的胳膊:“許願你瘋了!籤什麼賣身契。煙煙那邊我有辦法,實在不行,咱們有的是手段讓戴鶴軒告饒!”我看他目露兇光,想到他身上還揣著一把槍,連忙把他拽開:“那種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你不做,我去做總可以吧!反正你是白的,我是黑的!”藥不然大吼。

“不行。”我斷然否定。藥不然瞪著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倒忘了,你變回原來的你,把原來的迂腐也變回來了。”我露出一絲苦笑和自嘲:“如果我真的和原來一樣迂腐,現在就不會和你聯手了。”

和老朝奉聯手,是我最不情願的一個選擇,幾乎已經突破了我的原則。如果現在我再次順從藥不然的想法,我害怕自己以後習慣成了自然,每次碰到兩難時都妥協放棄,原則底線就會被一次又一次洞穿,乃至蕩然無存。那這樣的我,和老朝奉又有什麼區別?

我們兩個瞪著眼睛對峙了半天,那邊戴鶴軒終於開口道:“很好,我給你準備一份合同,你把它籤了,咱們兩件事都好說。”

“走。”我說,語氣很堅決。我知道,我是唯一能夠拯救五脈和老朝奉的人,否則藥不然也不會跟我聯手,這枚籌碼,可以讓我佔據主動權。

果然,藥不然無奈地嘬了嘬牙花子,把本來已經探進懷裡的手縮了出來:“下次我先斬後奏得了,許大善人。”

我們三個從二樓下來,在大廳坐定。戴鶴軒吩咐弟子準備出一份合同,遞給我一管筆。我把合同看了一遍,我將受僱於一個叫宇宙黃帝文化推廣有限公司,職位是推廣大使,薪酬什麼的都是空白,合同期限有點驚人——終身。

事到如今,我也沒心情跟他逐條談判,俯身把名字籤上,還把身份證掏出來拿去影印了一份。

戴鶴軒把合同簽好,心情大好。我催促他儘快履行承諾,戴鶴軒拿過電話,當著我的面給公安局打了一個電話,提出撤訴。然後他告訴我,撤訴也得有個過程,煙煙三天內肯定能放出來。

“不知道她出來以後,發現你跑到我手下,會是什麼表情。那丫頭可是個剛烈性子。你打算怎麼跟她解釋?”戴鶴軒饒有興趣地抖了抖合同,讓弟子給收起來。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催促道:“該輪到《清明上河圖》了。”

“哦,對了,還有這事兒呢。”

戴鶴軒嘴裡說著,卻不著急。他端起一杯剛沏好的熱茶,吹吹茶葉,抿了一口,擱下茶杯,這才慢吞吞地說道:“我家先祖戴熙,籍貫本是杭州錢塘,道光十一年的進士,十二年翰林,官至兵部侍郎。他一生嗜畫,是繼江左四王——王時敏、王鑑、王翬、王原祈——之後的山水畫大師。”

“我們不是來聽你講家譜的。”藥不然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戴鶴軒雙手一攤:“你們不想聽,那就自己去找《清明上河圖》的秘密好了。”我把藥不然按住,示意他繼續。戴鶴軒得意地瞥了眼藥不然,這才繼續說道:“我先祖戴熙擅畫花鳥、人物,以及梅竹石,名聲很大,號稱‘四王後勁’。道光年間,他時常被召進宮去,留下不少墨寶書畫。藉著這層關係,故宮裡的各種珍藏他都曾經有機會見到。”

“其中也包括《清明上河圖》?”

“不錯。當時有個大收藏家畢沅,他花了大價錢從陸費墀處購得《清明上河圖》,可惜後來犯了大錯,滿門抄斬,這幅畫就進了宮中。嘉慶帝特別喜歡這幅作品,把它收錄在《石渠寶笈三編》一書內。到了道光朝,戴熙有一次入宮作畫賀壽,天子一高興,恩准他進入御庫觀摩。他借這個機會,終於一睹其真容。”

陸費墀和畢沅、畢瀧兄弟的鈐印題跋我都在照片上見過,知道戴鶴軒這個傳承的次序所言不虛。

戴鶴軒說到這裡,語氣稍微停頓了一下:“戴熙當晚回來,神色有些古怪。他兒子戴以恆也是位丹青名家,問他有沒有看到《清明上河圖》。戴熙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張擇端燦然傑作,惜乎不全。’”

我和藥不然聽到這一句,齊聲問道:“什麼惜乎不全?”

戴鶴軒又慢慢呷了一口茶,掃了我們一眼:“自然是惜乎《清明上河圖》畫卷不全。故宮所藏,只是殘本,缺了一截,故而我家先祖有此一嘆。”

這一句話說出來,我頓時覺得腦袋一暈,覺得腦子被極多的信息量一下子沖垮了。先前我也想過《清明上河圖》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比如畫風、用筆、運墨或者某一處細節隱藏著暗號什麼的,卻從來沒想過,流傳了這麼多年的名畫,居然不是全本?!

我飛快地在腦海裡回想它的相關資料,故宮本的《清明上河圖》寬24.8釐米,長528釐米,絹本,兩側都被仔細裝裱過,看不出有殘缺截斷的痕跡。歷代筆記著述裡,也從未提及它是殘卷,戴熙這個觀點,可真有點石破天驚。

“那麼,戴熙為什麼這麼說呢?有什麼憑據嗎?”我問。

戴鶴軒搖搖頭:“戴以恆當時也是這麼問的,可是戴熙卻沒回答,反而把他喝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清明上河圖》是天子親自收錄進《石渠寶笈三編》的珍品,誰敢多嘴非議?他說短了一截,萬一讓皇帝聽見,讓他去把畫補全,那可怎麼辦?”

這倒是真的,道光朝的文字獄雖沒有乾隆朝那麼嚴厲,但這些文人早被殺沒了膽魄,噤若寒蟬,哪敢胡亂說話。

戴鶴軒繼續道:“當天晚上,戴熙獨自一個人在書房寫了幅字帖,寫完以後,便把它收藏起來,從不公開示人——對了,就是跟他另外一件珍藏大齊通寶擱在一起。”

我有些不甘心:“那幅字帖裡寫的什麼?有沒有提到《清明上河圖》的殘本?”

“都說了從不公開示人了,別說外人,連他兒子戴以恆都沒看見過。戴以恆在他的《醉蘇齋筆記》裡特意寫了這段軼事,說他父親把這副字帖藏得很緊,還告誡家裡人說,除非《清明上河圖》真相得白,才許戴家後世子孫公開此帖。戴以恆推測,自己父親可能曾親眼見過《清明上河圖》的殘本,與故宮本進行對照後,終於確定真本不全。戴熙是一位丹青名家,他發現這等秘密又不敢說,簡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於是便把這個發現寫在字帖裡,留待後證。”

我大概能猜到戴熙的心理活動,這是一種很典型的文人小心思——膽小怕事,卻又愛惜自己名聲。他寫了字帖秘而不發,等到別人站出來證明《清明上河圖》確實是殘本,戴家子孫便可以公開此帖,證明戴熙才是這個秘密的第一發現人,既安全又青史留名。

戴鶴軒又道:“戴熙後來回到杭州養老,沒想到鬧起太平天國。他被迫投水自盡,大齊通寶從此消失,和大齊通寶擱在一起的字帖,也同時失蹤,再無蹤跡。好在這段故事因為被戴以恆寫進筆記裡,得以流傳下來,我們戴家的人都知道。1951年國家鑑定《清明上河圖》的時候,我以一個技術員的身份參加鑑定組,忽然想到了戴熙的這個典故。不過那個時候政治氣候特殊,我不敢亂發表意見,殘本一說,我只跟鑑定組的組長鄭振鐸先生略微提及過,可惜證據不足,他未能盡信,沒有正式提出討論。等到真本的鑑定結果一出來,我待在那裡也失去了意義,便找個藉口回南京了。”

“殘本之說,劉一鳴也不知道嗎?”

“我沒跟他提過,不過以他的嗅覺,肯定隱隱覺察到我戴家和《清明上河圖》之間有什麼淵源——不然他現在也不會專程把你派來找我,對不對?”說到這裡,戴鶴軒從懷裡掏出那枚大齊通寶,讓它在指頭之間來回滾動,“黃克武把這枚銅錢送還給我,除了示好,恐怕還有提示我的意思吧?”

原來這一枚大齊通寶,還有這麼一層寓意。這些老人,有什麼話都不明說,非要繞一個大圈子。早知道大齊通寶、戴熙、《清明上河圖》之間有這樣的關係,我可能會省掉不少麻煩。我在心裡暗暗抱怨道。

“行了,我說完了。”戴鶴軒擱下杯子。

“就這些?”我一愣。

“對。”

“說來說去,《清明上河圖》到底有沒有殘卷,根本一點證據也沒有,只是你家傳下來的一段故事嘛。”

我有點惱火,這等於什麼都沒說。這個故事當個歷史八卦還算勉強,想用來做翻盤破局的籌碼,就實在太弱了。我狐疑地盯著戴鶴軒,看他到底又在玩什麼花樣。

戴鶴軒雙手一攤:“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有《清明上河圖》的秘密,那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知道的,只是這麼多,這還是我在家裡偶爾翻舊筆記才知道的。戴家其他大部分人,恐怕連這段往事都不知道了。”

“大部分人?”我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用詞。

戴鶴軒沒想到我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話頭,不由得打了個結巴:“呃……”我毫不客氣地趁勢追擊:“你是說,戴家除了你,還有人瞭解這段往事?”戴鶴軒有些尷尬地喝了口茶,猶豫片刻,這才抬頭道:“哎呀,哎呀,你小子還真是敏銳。好吧,我告訴你,不過你記住,這個算是員工福利。”

他把大齊通寶收回到懷裡,眼睛看向天花板,這個江湖騙子第一次浮現出為難的神色,就像是劉一鳴第一次談及戴鶴軒時一樣。

“論親戚的話,她算是我的侄女。不過按族譜來說,她們家是正房一脈,我只是個分家,來往不是特別多。她叫戴海燕,是個小丫頭,比你年紀還小點。哎,怎麼說呢,那是個怪胎。”

我心想,你還有資格說別人?

戴鶴軒道:“她父母早亡,都是親戚家輪流養著。我看她身世可憐,想幫她一把,可那丫頭不知道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居然說什麼氣功都是騙人,都是偽科學,還說我是個騙子。我勸了她幾次,她居然跟我劃清界限,還到處投稿,要揭穿我真面目。你說是不是怪胎。”

真是個理性正直的好姑娘,我迅速做出了判斷。

“她也瞭解戴熙的事情?”

“不知道,不過她們家是戴以恆一脈傳下來的,如果戴熙有什麼別的線索,那只有她才會有可能知道吧。”

“那這個戴海燕在哪裡?”

“在上海念大學,復旦的,生物系的,現在都讀到博士了吧。”

“生物系?”

我和藥不然對視一眼,這個領域和古董鑑定差得可有點遠。

戴鶴軒眼皮一翻:“怎麼了?我這個侄女智商很高,頭腦可比你們聰明多了,文理兼修,正經是才女。”說到這,他咂了咂嘴,惋惜道,“可惜誤入歧途,陷入西方那一套形而下學的理論中,不然她來跟我一起修煉黃帝內功,成就未必在我之下。”

我懶得聽他自吹自擂,催促他快把聯繫方式和地址給我。戴鶴軒道:“我先說清楚啊,你去見她,別說是我介紹的,不然……嘿嘿,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我知道,你快給我。”

戴鶴軒揚頭對弟子嚷道:“哎,徐方,上次你不是給那個記者抄了一份戴海燕的地址嗎?那記者叫什麼來著?”

“鍾愛華,上海《光明日報》的。”那位弟子恭敬地說。

我一口水差點嗆到。

很快那名弟子把抄的地址拿了過來。我臉色鐵青,抓住戴鶴軒的手腕道:“這個鍾愛華,來找過你?”

“對啊,就是上禮拜。”戴鶴軒有點莫名其妙。

“都問了些什麼?”

戴鶴軒得意道:“問了很多。黃帝內功的最新研究進展、功法推廣班的宣傳力度、還有一些基礎氣功理論,我們談了很久,別看他年紀輕,卻很有眼光,一眼就看出這門內功對於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指導意義。”

鍾愛華這個傢伙,最擅長蠱惑人心和吹捧。我在鄭州,也是被他三言兩語幾碗米湯灌下去,把自己當成了什麼偉大英雄。

“那他為什麼要戴海燕的地址?”

“他說新聞報道要兼顧多方意見,認為戴海燕很有代表性,她既代表了家族保守勢力,也代表了入侵的西方思潮。透過對她的採訪,可以體現出我與這兩種思潮做鬥爭的……”

“告辭!”

我打斷戴鶴軒喋喋不休的屁話,從他弟子手裡接過地址,起身就往外走。戴鶴軒沒料到我走得這麼乾脆,只來得及在後頭喊了一嗓子:“喂,你別忘了,你已經簽了合同。”

我和藥不然快步離開江邊別墅,臉色嚴峻。

百瑞蓮的大計劃,果然還在繼續。鍾愛華既然到了這裡,說明他們也已經注意到了戴熙所說的“殘本”問題,這些人的調查力量當真不得了,戴家和《清明上河圖》的關係如此隱秘,他們居然都能查到,而且還比我們先走了一步。

“他比咱們先動手了好幾天,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吶。”藥不然邊走邊說。

我“嗯”了一聲,心情無比沉重。如今五脈和百瑞蓮處於相持狀態,在這個微妙的局勢之下,誰先拿到殘本的訊息,誰就能獲得一張大牌。以鍾愛華和他背後的勢力的佈局手腕,如果再讓他們先動幾天,那我幾乎沒有翻盤的可能。

藥不然見我愁眉不展,開口勸道:“不過哥們兒你也別太擔心。《清明上河圖》到底有沒有殘本,這事還不好說,說不定戴熙只是信口胡勒勒呢。”

我搖搖頭:“我最怕的,是鍾愛華先行滅口,把這條線索斬斷,我們可就麻煩了。”說到這裡,我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藥不然。佛頭案時,這個冷血殺手就是這麼幹的。藥不然似乎對我的目光沒有覺察,他忙著發動汽車,嘴裡絮叨道:“我倒想會會鍾愛華,聽起來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你不會喜歡他的。”我雙手抱胸,焦慮地靠在椅背上。

那會兒滬寧高速公路剛剛開工,開車去上海還不太現實。我們一合計,決定還是坐火車比較快。南京到上海之間的車次比較多,而且非年非節,票源充裕。至於煙煙,只能暫時先委屈她在裡面多待幾天了。

我們趕到南京火車站,正好趕上一趟從哈爾濱到上海的過路車95次。我把方震給我的特別證件亮出來,輕而易舉弄到了兩張車票,可惜沒座。好在這個公安八局的證件威力不小,車長特意把我們安排到餐車上坐著,倒是清淨。

火車開動以後,藥不然把我的大哥大借過去說要打幾個電話,然後一邊嘀咕一邊走到車廂連接處。我知道他肯定是跟老朝奉彙報,不能當著我的面說,也懶得理睬。

藥不然離開以後,我雙手揉了揉太陽穴,望著車窗外快速移動的江南景色,鼻子裡飄過火車廚房的菜香,心中卻像十幾條麻繩糾結在一處,殘卷的事一直縈繞在心頭。

人類進入工業化之後,都是標準化生產,千件一樣;而在古代,都是手工作坊,每一件都會有微妙差異。古人作畫之時,用墨、用色都是現場調配,用的毛筆和絹紙也是出自紙匠之手,可以說每一張畫的墨色濃淡、絹紙厚薄、顏料深淺都是獨一無二的,和人的指紋相仿。

這種差異肉眼很難識別,對機器來說卻不是難事。

我記得從前曾看過國外的一個鑑定事例。科學家們對一幅文藝復興時代的油畫進行檢測,顯微鏡發現油畫顏料的顆粒十分均勻,而在文藝復興時代,顏料都是工匠們純手工製成,沒那麼細膩,顆粒應該是不均勻的,據此斷定此物為贗品。國內也有類似的例子,中華鑑古研究會接過一幅黃公望的《溪山遠眺圖》的鑑定委託,幾位專家都認為是真的。� �研究人員深入分析紙質,發現畫心紙質的桑皮纖維居多,而畫邊紙質是藤皮纖維居多,事實一下子就搞清楚了。古代造紙都是一簾一張,不可能桑皮和藤皮混雜。這是造假者故意用舊紙補在黃公望的原畫上,雖然補得天衣無縫,但不同的紙質卻在顯微鏡下露出馬腳。這是鄭教授講給我聽的。

可見贗品造得再好,和真本之間也會有微妙的差異——這就是殘卷的意義所在。只要將它和現存的故宮本和百瑞蓮本進行比對,和它“指紋”相符的,自然就是真品。

劉一鳴口中所謂的“底牌”,應該指的就是《清明上河圖》的殘卷。如果它被鍾愛華先得手,那我們可就全盤皆輸了。

“希望這次還趕得及。”我望著窗外快速移動的江南景色,喃喃自語。

我正在琢磨著,藥不然從連接處迴轉過來,把大哥大扔回給我,神色古怪。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五脈終於出手反擊,這下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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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不然說,中華鑑古研究學會終於站出來回應百瑞蓮。它釋出宣告,宣佈將《清明上河圖》交給國家權威機構檢驗。檢測結果顯示,故宮館藏的《清明上河圖》的碳-14結果是公元1100年正負300年,數值比百瑞蓮本還要接近宋代。

這一下子,整個輿論變得混亂起來。香港媒體根本不信,認為這是中國政府在包庇醜聞,要求第三方機構重新進行檢驗。內地媒體則分成兩派,北方的報紙認為此事有了定論,可以平息了;南方的報紙認為碳-14檢測這種技術手段還不成熟,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採信還有待商榷。

我不知道這一手反擊是劉一鳴的主意還是老朝奉的,也許是兩個人暗中商量的結果,但效果出奇的好。在有心人的推動下,爭論的焦點,暫時從《清明上河圖》的真偽變成了討論碳-14技術的可信度。雖然這種轉移焦點的手法不會維持很久,但多少能爭取點時間出來。

“不是說一本是明代贗品一本是宋代真本嗎?怎麼搞出兩本宋代的來?會不會是故意做了手腳?”藥不然有些迷糊。

“應該不會,這個敏感時期做手腳,經不起檢驗,等於是授柄於人。”我斷然否定,“我認為兩邊的檢驗,都是沒問題的。”

“那不是矛盾嗎?”

“不矛盾。青銅器造假裡有種技術,拿古代青銅器的碎片重鑄器具,X光都看不出破綻。書畫造假裡也有類似的手法,拿古紙為底。我估計,那個明代的《清明上河圖》贗本,是用宋墨在宋紙上謄畫而成,很下血本。拿碳-14這種不夠精密的技術檢測,自然查不出分別。”

“這麼說,碳-14根本就是一招緩兵之計。”藥不然恍然大悟。

“對,百瑞蓮出了一記昏招,被劉一鳴抓住破綻了。學會公佈這個結果,目的就是把水攪渾,為我們爭取時間。”

藥不然感慨道:“果然還是要比較殘本,才能搞清楚。”

“所以,歸根到底,還是得靠我們這邊的進展。”我面色凝重,指頭敲擊著桌面。

我們在南京是中午上車,到了晚上六點多鍾,終於抵達上海。上海這個地方,不愧是國際化大都市,列車一進市區,遠處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霓虹燈已經開啟,望過去一片五光十色,比灰禿禿的北京可洋氣多了。我從來沒來過這繁華的十里洋場,心情和南京路上的好八連一樣,頗有些忐忑。

在古董圈子裡,上海叫水地。水是流水,說的是錢。解放前有個說法,豫、陝兩地歷史悠久,古董極多,叫“寶地”;北平、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識貨的多,叫“見地”;而如果想要賣個好價錢,就得來上海,又靠近水邊,是以叫作“水地”。尤其是和洋人做古董買賣,非在上海不可。從上海開埠開始,它在古董交易中一直處於無可取代的地位。所以上海在古董版圖裡,又稱為龍頭,龍頭遇水而活,自然是龍飛九天。

在劉一鳴的轉型計劃裡,五脈的第一個拍賣行,就打算設在上海。

五脈在上海勢力不小,但我身邊既然跟著藥不然,也就別想找他們了。其實我也不想找,五脈的人現在看到我都跟仇人似的,不添亂就不錯了。

我們出了上海火車站,打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復旦而去。我們邁進復旦大學校門的時候,恰好是七點半。這時候天色還不暗,學生們剛吃完飯,校園裡很是熱鬧。遠處籃球場上許多學生在打著比賽,騎腳踏車的學生們進進出出,還有情侶們在草地上親熱。靠近校門的公告欄上花花綠綠貼著各種社團的海報,還有一排賣舊書和磁帶的小商販蹲成一排。

“哎呀,雖然不如我們北大,但氛圍倒也算是不錯了。”藥不然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我冷著臉說快走。

戴鶴軒給我們的那個地址很詳細,具體到了她的宿舍樓號。不過復旦校園太大了,藥不然自告奮勇承擔了問路的工作。他專挑大學女生問,而女生對他這種流裡流氣的人,居然都挺有好感。他一共問了五個小姑娘,她們都特別配合,一揚雪白的胳膊指出方向,還咯咯地笑,笑聲清脆如銀鈴。

我估計如果多停留一陣,他連人家的寢室電話都能要到。

“你可真有一套。”我半是嘲諷半是感嘆。

“這是天分。”藥不然滿不在乎地把頭髮撩了撩。

戴海燕住在復旦的博士樓裡。博士樓是老樓改建的,只有三層。外立牆面重新刷過漆,但個別地方還是露出紅褐色的牆磚。牆上開著幾扇邊框糟舊的窗戶,看上去有點像是一個巨大的鴿籠。樓前後種植著幾排大樹,枝葉繁茂,一條水泥步道蜿蜒而入,頗有曲徑通幽的妙處。

我們正要走過去,藥不然忽然把我拉住,拽到旁邊的樹後。

“幹嗎?”

“你看。”藥不然壓低聲音,朝著博士樓的樓門口一指。

一名二十歲出頭的男生一身西裝革履,頭髮油光鋥亮,手裡捧著一大束玫瑰花朝博士樓走去。身後還有一群圍觀的學生,拿著相機大呼小叫。

那人面露稚氣,一臉陽光。可我卻如墜冰窟,渾身都顫抖起來。

鍾愛華,好久不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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