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墓這種事,想要做得天衣無縫是不大可能的,早在出發前,幾人便做好了被皇帝狠狠數落一頓的準備,要說在以往,幾人自是沒這膽子擅闖公主陵的,但如今“公主”好好生生地回來了,怕是連皇帝自己都想去墓穴一探究竟吧。

只不過,面子上的功夫總還是要做的。

皇帝將幾人劈頭蓋臉地痛斥了一頓,痛斥完,又問起了墓穴的情況。

答案自然是空棺。

至於何時空的,皇帝並不關心了,在他看來,只要屍體不在了,就能證明那個夜羅的王后是他的昭明真真正正地回來了。

他心情還不錯,下手便也輕了許多,只罰俸了半年,便叫幾人打道回府了,並給墓穴的侍衛下了封口令,畢竟挖墓的事他可以知道,卻不能叫那些文武百官知道,否則,他又要被那群老頑固懟死了。

姬冥修一行人出了皇宮,很快陵墓的侍衛又架著另一個“盜墓賊”過來了,皇帝一瞧昭王那張早已嚇暈的臉,氣不打一處來,讓人丟回昭王府了!

這件事表面上翻篇了,可喬薇知道,與夜羅的恩怨怕是剛剛翻開序章。

出宮後,胤王上了自己的馬車,姬冥修與喬薇、教主大人則上了姬家的馬車。

勞累一夜,馬車晃悠了一陣,教主大人便睏意來襲,靠在喬薇的肩頭睡著了。

喬薇將他的腦袋戳起來,抵到門板上,可手指頭一拿開,他又靠了過來。

喬薇起身一讓:“靠你哥去!”

教主大人的身子栽進了姬冥修懷裡。

姬冥修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拿了一條薄薄的披風給他蓋上。

教主大人也不管自己究竟是靠在喬薇的肩上,還是枕在姬冥修的腿上,總之,睡得異常香甜。

“對了……”

“對了……”

車內寂靜,喬薇與姬冥修同時開口。

姬冥修握住她的手道:“你先說。”

喬薇倒也沒矯情,問了他在墓穴中的事:“……我聽冥燁說,公主陵是公主自己設計的,她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墓穴設定得如此機關重重?她早料到夜羅人會來盜走她的屍體嗎?”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這個我也有些疑惑。”

連他都疑惑的事情,喬薇就別指望自己這顆腦袋瓜子能想出什麼科學又合理的答案,果斷跳過這一茬,道:“方才我們走散之後,你是怎麼找到通道的?”

姬冥修道:“我先找到了皎月珠,有皎月珠昭明後,破除了機關的障眼法,然後就找到通道了。你呢?你方才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喬薇抽出了寬袖中的匕首,笑吟吟地道:“幸虧你提醒我帶上它了,不然那個不怕疼也不怕摔的骷髏架子,怕是要纏得我難以脫身。”

“除此之外,沒再碰上什麼別的呢?”

喬薇搖頭:“好像沒有。”努力地想了想,“不過……我摔下來的時候暈了一會兒,做了個夢。”

“什麼夢?”

喬薇抓抓腦袋,努力去回憶,卻發現腦子都成了漿糊:“我想不起來了。”

姬冥修看著她帶了三分疲倦的臉,將她輕輕地攬入懷中:“那就別想了,一個夢而已。”

叮鈴~

叮鈴~

就在喬薇打算靠在自家相公懷裡美滋滋地睡上一覺時,對面不遠處卻傳來了幾聲銅鈴的聲音,悠悠的,清脆悅耳。

此時已至後半夜,街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寂得只剩馬蹄子與車軲轆的聲,忽然間飄來幾聲悠揚的銅鈴音,讓人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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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薇挑開了車簾,望了望對面,就見森白的月光下,靜靜地走來一隊人馬,人數約莫二十上下,從打扮上看,像是哪個道觀走出來的道士,可若是細細打量,又會發現他們與真正的道士並不一樣,道士的頂簪多是木簪或玉簪,可這群人全都用的紫金簪。

紫金可是比黃金還要昂貴的東西,什麼道士這麼奢侈?居然戴紫金啊?她是丞相夫人,都沒多少紫金首飾呢。

二十個年輕“道士”的中間,一個身著灰色寬袍的男子騎在一匹高頭駿馬上,這匹馬十分的健壯,奇怪的是卻給蒙上了眼睛。

喬薇知道在打仗時,為以防坐騎受驚,有的將士會選擇給自己的馬蒙上眼睛,可這麼太平的地方,幹嘛也給蒙了眼睛呢?

“是夜羅的大巫師。”

姬冥修冷幽幽的聲音驀地在寧靜的車廂內響起。

喬薇回頭看向他:“大巫師?巫師也分大小嗎?”

姬冥修點點頭:“巫師有高中低之分,上次算計我爹的巫師頂多算個中級巫師,眼前這個是夜羅的國師,也是唯一一個存活於世的大巫師。”

“如此說來,他豈不是比上次那個厲害了?”喬薇不以為然地趴在了窗臺上,“不過再厲害又怎樣?說到底,巫師不就是毒師嗎?我這個塔納族的神醫還會怕了他們?”

說話間,那群人走到跟前了。

喬薇不好意思盯著人家看,便放下了簾子。

敢這麼招搖過市,說明是得到了皇上的許可了,前一秒還恨不得殺光夜羅人的皇上,這一刻就將夜羅人當貴客一般迎上門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昭明公主。

喬薇還記得皇帝為了剷除夜羅,不惜與冥修雙雙服下毒藥的決心,可是在昭明公主的面前,這份決心變得不堪一擊。

大巫師一行人從旁側浩浩蕩蕩地過去了。

喬薇終究是有些好奇,不禁挑開車簾,往外望了一眼。

“咦?”

她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看見什麼了?”姬冥修問。

喬薇道:“他手上拿著一把弓,烏光閃閃的,真漂亮。”

姬冥修撫了撫她的手:“喜歡我讓人給你做一把。”

喬薇拒絕道:“不用了,我又不射箭。”

說到箭,喬薇才發現那個大巫師的身上以及馬上似乎都沒有箭,難道他就只拿了一把弓嗎?

……

夜羅人造訪的訊息還是不脛而走了,或者皇帝壓根兒沒打算繼續隱瞞了,當匈奴二王子得知自己帶來的“小族人”竟然是傳聞中的夜羅人,嚇得險些在金鑾殿跪了,後又聽說夜羅的王后可能是大梁皇帝最鍾愛的公主,他又驚得說不出話了。

比他更驚訝的是,恐怕是朝堂的那些官員,從皇帝下令將夜羅人接入皇宮居住的那一刻起,眾人似乎能夠確定夜羅的王后是已經過世的昭明公主,至於她是怎麼變成夜羅王后的,眾說紛壇。

有人說她是先先帝與夜羅人生的孩子,也有人說她根本不是李家的孩子,關於昭明的身世,皇帝並未深究,朝堂上也禁止官員議論。

也有等著看姬家笑話的,姬家的主母,搖身一變,成了夜羅的王后,姬尚青頭頂一片綠雲,整個京城都給照成了翡翠色。

作為當事人的姬尚青潛心“養病”,倒是還沒得到訊息。

喬薇不敢告訴他,怕告訴了,他一個衝動下跑去皇宮要人,那可就亂套了。

雖然喬薇心裡還是不敢相信她就是昭明。

……

夜羅人此行的目的似乎十分明確,要求大梁釋放傅雪煙與暮秋陽,作為交換,他們願意助姬冥修與弟弟解毒,但姬冥修的態度異常堅決,暮秋陽可以放,傅雪煙留下。

夜羅人不依,道是姬冥修與姬冥燁兩條人命,怎麼也該換回兩個人質才是。

姬冥修卻道,交出傅雪煙可以,把當初謀害他娘的兇手連同幕後主使的腦袋一塊兒交上來。

這可為難夜羅人了,兇手好交,但幕後主使不是慕王就是夜羅王,他們的人頭是隨隨便便能動的嗎?

談判陷入了僵局。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之際,宮內傳出訊息,夜羅王后病了。

其實只是一點小病,可架不住皇帝心疼她,二話不說將喬薇宣入了宮。

喬薇生怕還沒趕到,王后便自個兒痊癒了,趕緊抓起醫藥箱,與福公公上了入宮的馬車。

路上,喬薇簡單地向福公公瞭解了一番夜羅王后的情況。

福公公知道的並不多,但毫不保留地說了:“……具體的情況,老奴也不是十分瞭解,只覺得……她性子變得膽怯了些,她從前膽子很大的,現在……卻總像只受了驚的兔子。”

受了驚的兔子……喬薇暗暗呢喃,又道:“還有呢?”

福公公想了想,說道:“還有就是……公主好像不記得從前的事了,皇上怕嚇到她,沒敢多問。夫人待會兒盡量少提過去的事,公主好像不喜歡別人問她這些。”

喬薇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公公提醒。”

福公公在寢殿外停下腳步,欠了欠身道:“老奴就在這兒等著,夫人有什麼需要,隨時喚老奴。”

“誒。”

喬薇應了一聲,邁步進入寢殿。

這座寢殿是長歡殿中最好的一座殿,原本是分給了匈奴王子,可匈奴王子知曉了事件原委後,哪兒還霸著這個地方?乖乖地搬去了偏殿。

喬薇穿過一個小庭院,院子裡全都是夜羅的下人,他們約莫猜到有女大夫會來,看見拎著醫藥箱的喬薇,沒說什麼,將她領去了夜羅王后的屋子。

夜羅王后不像是生了病的樣子,坐在窗前,呆呆地望著窗外。

喬薇瞟了一眼她的容貌,果真與畫像上的如出一轍,卻比畫像更美麗靈動三分,歲月似乎格外眷顧她,到了這個年紀,依舊美得不像話。

許是聽到了喬薇的腳步聲,夜羅王后扭過頭來,輕輕地看了喬薇一眼,用流利的中原話說道:“我說了我沒病。”

一個圓臉侍女拿著一件披風走了過來:“您夜裡咳嗽了好幾聲,還是讓大夫看看吧。”

她也說的中原話,卻比夜羅王后的生澀多了。

夜羅王后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手放在桌上了。

喬薇拎著醫藥箱走過去。

圓臉侍女搬了凳子來。

喬薇知道她能懂中原話,便對她道:“我治病的時候不習慣別人看著,勞煩這位姑娘先退下吧。”

圓臉侍女看向夜羅王后,夜羅王后點點頭,她道了聲“巧玲退下了”,便轉身出了屋子。

“你快點把了脈離開吧,我不喜歡大夫。”夜羅王后說。

喬薇被嫌棄了也不惱,微微一笑,三根手指搭在了她的皓腕上:“王后的中原話說得很好,一聽就是在中原長大的。”

夜羅王后道:“我不是中原人,我也沒有在中原長大。”

喬薇道:“那王后的中原話怎麼說得這麼好呢?”

夜羅王后神色有些惱:“我有中原的老師。”

喬薇一臉不解:“王后為什麼要請一個中原的老師?”

夜羅王后約莫是意識到自己被套話了,秀臉一沉:“我憑什麼告訴你?”

喬薇抽回了手,開啟醫藥箱,從裡頭取出了兩幅畫軸,撲在桌上一一地開啟:“王后可還認得他?”

夜羅王后的目光在畫像上頓了頓:“不認得。”

喬薇的目光柔柔地落在畫像上:“這是冥修小時候,公主親自給他畫的。”

夜羅王后的語氣有些著急了:“我說了我不是你們大梁的公主!”

喬薇目光一轉,直直地望進了她的眼睛:“你不是,那麼我問你,你十九年前一直都在哪裡?”

“我在夜羅。”她說道。

“做了什麼?”喬薇問道。

“我……”夜羅王后的睫羽顫出了一個不規律的節奏,垂下眸子,一下一下地揪起了帕子。

喬薇定定地說道:“王后不記得了是嗎?從前的事,都是別人說給你聽的是嗎?你敢不敢寫幾個字,我們來比對一下?”

夜羅王后咬住了唇瓣。

喬薇淡淡地說道:“你不敢寫?你知道你的筆跡會洩露你的秘密。”

夜羅王后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起來:“不是這樣的,我……”

喬薇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

她的身子輕輕顫抖了起來,手抓住帕子,揪得更大力了。

喬薇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掙扎,緩緩地探出手,扶住她胳膊,她身子抖了一下,喬薇鼓勵地看著她:“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

“你究竟是不是昭明?”

夜羅王后望了望門口,喉頭一動:“我……”

“國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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