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平涼古城。

西域大軍依舊沒有進駐沿途諸城,犒軍之人也沒能進入大軍行營。

不過,一眾官府亦都理解。

一來,被俘的厄羅斯公主就在行營內,唯恐有個閃失,就是傾天大禍。

二來,那位名滿天下的寧侯,本就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寧國府門檻難進,是大秦官場眾所周知之事。

所以,沿途官府只盡到他們的本分就好。

他們這樣想的也對,賈環最不耐的,就是與這些當官的虛與委蛇。

因此,沿路上除了與幾家極為秦梁器重,和武威侯府淵源極深的黃沙大將見面一晤外,賈環再沒見其他任何人。

他如今,也不適合太招搖……

平涼古城外,西域大軍臨時營地。

堆堆篝火燃起,火頭兵埋鍋做飯。

大軍回京的速度並不快,從西域往回走,走了一個半月了,才走到平涼。

按照這個速度,至少還有十天才能回到神京。

不過,也沒人著急回去,甚至還有人希望再慢點……

“環哥兒,真的沒事嗎?”

一座不大的篝火邊,圍坐著秦風、牛奔、溫博、賈環和諸葛道五人。

除卻賈環外,其餘四個人,代表著大秦八大軍團中的四大軍團。

出言發問的,是秦風。

英俊的面容上,滿是愁容。

賈環哈的一笑,道:“風哥,一路上每一次停下你都問一遍,瞅瞅,你白頭發都快愁出來了。”

“你還笑!”

秦風不滿道:“你也不想想你做了什麼事……”

牛奔正在一旁啃一根黃羊肋骨,聽到秦風的話後,冷笑一聲,道:“有什麼了不起,不過一個弒君之賊罷了。殺了就殺……”

話沒說完,就被秦風一聲厲喝給打斷了:“住口!這些話也是你能說的?”

牛奔何曾服過秦風,別看秦風老子這次回京十有八.九就要升格為國公了,可在牛奔看來,秦梁不過是沾了他兄弟賈環的光罷了。

若沒賈環,秦梁現在是死是活都是兩回事。

秦風憑什麼敢這樣同他說話?

因此,牛奔細眉一挑,綠豆眼斜覷秦風,冷笑道:“這就開始抖起小國公的威風了?我倒是想見識見識,小國公到底是怎樣耍威風的!”

這話差點沒把秦風氣死!

一張臉怒到猙獰通紅,秦風指著牛奔咆哮罵道:“你放的什麼狗屁?什麼國公威風?

你知道你剛才那話傳出去,要給環哥兒惹出多大的麻煩?!

你想害死他嗎?

你乾脆別叫牛奔了,叫豬奔吧!”

牛奔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剛暴怒而起想反擊,可聽到後面,卻又怔住了,疑神疑鬼道:“姓秦的,你別扯虎皮拉大旗,牛爺我給環哥兒惹什麼麻煩?什麼害死他?”

秦風劇烈喘息著,卻不忘看看周遭,好在其他人距離他們這裡都有段距離,倒不虞旁人聽去。

只是,他著實不願跟牛奔說話了。

一旁的諸葛道見牛奔被晾在那裡,臉色越來越難看,忙將他拉下重新坐好,低聲勸道:“奔哥兒,這件事,絕不能和‘弒君’不‘弒君’聯絡上,一點瓜葛都不能有。

否則,宮裡那位心裡會怎麼想?

要知道,當日梁九功從宮裡逃出來,同環哥兒說的話……”

諸葛道沒有說盡,但牛奔卻已經悚然而驚!

事涉皇權,誰敢大意半點?

真要讓隆正帝心裡猜忌賈環是在履行太上皇“遺旨”才殺的葉道星,那真真是在往死路上走。

西北夜晚清涼,可沒一會兒功夫,牛奔還是熱出了一頭大汗。

他本不是猖狂蠢人,此刻驚醒過來,也知道這些日子,因為戰功之故,變得有些輕狂了……

賈環見之笑道:“奔哥,沒那麼嚴重。”

秦風道:“你別管他,讓他好好反省反省,立了點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什麼話都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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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點教訓,回去後一定惹大禍。

如今咱們正在風口浪尖,不知多少人在盯著咱們。

還敢口無遮攔!”

秦風方才被牛奔氣壞了,這會兒見他老實了,便使勁出氣。

牛奔心中有愧,沒有反駁,倒是一旁的溫博瞟了秦風一眼,道:“差不多行了,奔哥兒不就一時口誤嗎?

再說了,要教訓也輪不到你來教訓。

等回京後,自有牛世伯親自教訓……”

“你拉倒吧!你小子比那孫子心還黑!”

聽到“牛世伯”三個字,牛奔冷不丁的打了個寒戰,原本還有些感激為他出頭的溫博,卻瞬間發現了他的險惡用心。

推了溫博一把,笑罵道。

其他人紛紛大笑。

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衙內,平生唯一畏之如虎的,大概就是他們的老子。

牛奔寧願和秦風大戰三百回合,也不願讓他老子牛繼宗親自管教他。

那真會讓他做噩夢的……

笑鬧一番過後,之前的一點不愉快也就散了。

兄弟之間的情誼便是如此,絕不會像女孩子間那樣親密無間,吵鬧打架是隨時可以發生的,但極少記仇。

賈環道:“風哥剛才說的在理,國朝未來百年來,最大的戰功被咱們兄弟給佔了,這塊肉肥的流油!

哪怕日後咱們再不建功,以此軍功打底,熬個二十年,軍中就是我們的天下。

這讓人如何不眼紅?

甚至我們內部的一些將門子弟,尤其是那些沒跟咱們出來的,沒沾上光的,都會心懷嫉恨。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所以回京後,三五年內,咱們還是低調點。”

這番話讓其他人都點頭稱是,唯有牛奔以為賈環在指桑罵槐,專門指點他。

惱羞成怒下,撲向賈環,摟住他脖子就把他頭髮一陣撓亂,惡狠狠道:“你還好意思說我,最不低調的就是你!”

賈環賠笑道:“我沒說你,是讓奔哥你約束好手下的兄弟。立下那點功,別最後都將功折罪出去了。”

牛奔點點頭,道:“這倒也是,我看那群兔崽子這兩天一個個都用鼻孔看道。在軍營裡沒撒歡的地都這樣了,回京之後,還不把都中給鬧翻過個兒來……

喂,姓秦的,你家門下這次回京的人最多。

而且還不知又有幾人封爵……

都是西北鄉下來的土鱉,進京後別不知道天高地厚,惹出麻煩來,還來麻煩我們……”

“麻煩你?”

秦風嗤笑了聲。

牛奔理直氣壯道:“你麻煩環哥兒不就是麻煩我嗎?他是我小弟。”

秦風懶得理他,又對賈環道:“環哥兒,這次回京,不要再和陛下對著幹了。世道變了,如今不是當年了……”

賈環緩緩點點頭,道:“放心吧風哥,我心裡有數……

好,今兒就到這,明早還得趕路,兄弟們都散了吧。

小弟先走一步……”

說罷,賈環起身,衝幾人拱拱手,然後在牛奔、溫博充滿羨慕嫉妒恨的怪笑聲中,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

待賈環離開後,牛奔等人卻沒有散,笑聲也漸漸消失了。

又怎麼可能不擔心的……

賈環殺的,可是一位國朝太尉,一等彰武侯啊。

也就是發生在賈環身上,還有一些餘地。

換做其他任何一人,都百分百是抄家滅族的大禍!

可即使是賈環,這次怕也……

唉。

……

“喲!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回到輜重營後,賈環去了董明月的營帳。

因為西北夜間普遍清涼,所以不必再擺放冰鑑,索菲亞公主也不用再擠進來。

不過薛寶琴還在。

她正和董明月說的高興。

見賈環進來後,兩人皆笑出聲,薛寶琴道:“環哥兒,你的頭髮……”

賈環摸了摸雞窩一樣的頭頂,不在意笑道:“他們嫉妒我太帥,所以把我頭髮弄亂了。只是他們根本不明白,這是沒用的。

像我這樣出眾的男人,就好比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那樣醒目,那樣耀眼,即使髮型亂了,一樣還是那樣迷人……”

董明月已經免疫了,只是好笑的看著賣弄風.騷的賈環。

可薛寶琴還沒見慣這等的不要臉,咯咯笑個不停。

董明月白了賈環一眼,上前替他梳理頭髮,對賈環道:“剛才正和琴妹妹說平涼呢。”

賈環笑道:“這裡有什麼好玩兒的麼?”

薛寶琴在一旁道:“這裡有崆峒山啊!我和董姐姐都來過這裡哩!”

賈環讚歎道:“真巧啊,老鄉見老鄉……”

薛寶琴“噗嗤”一聲又開始笑不停了,董明月也輕輕捶了賈環一下,嗔笑道:“又亂說,這哪裡是老鄉嗎?”

賈環受用著董明月溫柔體貼的服侍,看著薛寶琴笑顏如花的美姿,暢快道:“還是和你們在一起舒服,好玩好看還香噴噴的,哪像外面那些人,又鬧又醜還臭烘烘的!”

這飽含歧義的話,讓董明月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也讓薛寶琴羞紅了臉。

賈環頭髮被束成馬尾,由董明月的一條青色繡帕扎在腦後,三人重新落座。

薛寶琴給賈環斟好了茶水奉上,讓賈環愈發自得……

“哼!”

忽地,從帳外傳來一道冷哼聲。

三人先是面色一變,賈環和董明月更是眼神一凝,不過隨即,董明月眼中卻浮現出一抹驚喜,與賈環齊齊站起,走出帳外。

“爹!!”

董明月看著帳前的高大男子,再喚一聲,驚喜道:“您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董千海。

看他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想來沒少趕路。

他沉著臉,上下仔細打量了番董明月,見她面上無鬱氣,眸光驚喜,面色也極好,嘴角還擎著笑容,這才暗自松了口氣,道:“聽說出了些事,我不放心,就追來了。”

說著,又看向賈環,沉聲道:“賈小子,算你還有點擔當。”

賈環嘿嘿笑道:“岳父,瞧你說的,我自己的老婆我不疼誰疼……

咱甭在外面說話,岳父,進帳說,喝口茶水。”

董千海沒好氣道:“糊塗,你帳子裡還有人。”

賈環聞言一滯,才想起薛寶琴不宜見外男。

董千海懶得管這些爛事,直言道:“我此次來,是想帶走明月。”

此言一出,賈環和董明月面色皆變,賈環沉聲道:“這絕不可能。”

董明月急道:“爹,你怎麼……”

董千海看著兩人,嘆息一聲,道:“先避避風頭吧,雖然賈小子把事情抗下了,可回京後,事情未必就會如他所願。

再者說,他家裡人若是知道了這事,怕對你也不好……”

董千海的擔憂,不能說沒有道理,也算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不過賈環卻擺手正色道:“岳父大人儘管放心就是,這次算咱們倒黴,正好頂了一雷。

既然運氣不好,我也不怨誰,認了。

我會付出足夠的代價,包括這次大功,和身上的差事,甚至還可以再多一點。

抵了這劫,日後有的是機會。

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但是,誰要還敢不依不饒,想將戰火延續到明月身上,不管是哪個,他都承受不起這個代價,無論是誰!”

董千海聞言,深深的看了眼賈環,沉聲道:“賈小子,你要明白,雖然江南水災糧荒,西域國戰都和你有關,可是受益最大的,卻是宮裡的那位皇帝。

如今他的聲望,絕不是從前那樣了。

你要是還抱著以前的想法和手段,我勸你還是早點讓我將明月接走的好。”

賈環道:“我明白,所以我才準備付出足夠的代價。

若是還像從前……這件事根本不算事。

岳父,此事小婿心裡有數,您若是無事,休息兩日,早先回去吧。

如今都中太亂,小婿怕波及到您……”

董千海哼了聲,道:“你管好自己就好,老子不用你操心!

誰讓我命不好,就養了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還死了心非要跟著你?

罷了,既然你不聽勸,我就再走一趟吧。

真到萬不得已時,我還得去劫法場……”

賈環笑道:“斷不會如此……”

董明月在一旁卻樂開了花,有一個半步天象在,底氣要足許多。

“環哥兒,京裡來人了!”

輜重營外,秦風有些倉惶緊張的聲音傳來。

眨眼間,他就狂奔而來,面色蒼白,跑到賈環面前,聲音焦躁道:“環哥兒,黑冰臺和中車府的番子來了,要帶你們提前回京面聖!怎麼辦?他們會不會……”

“環郎!”

一旁處董明月聞言面色鉅變,驚慌的看著賈環,驚呼了聲。

賈環握了握董明月的手,讓她不要怕,然後看向秦風,道:“風哥,來了多少人,領隊的是誰?”

秦風道:“加起來有一百多人,領隊的是中車府的主事,朱正傑。”

賈環聞言眼睛微眯,輕笑了聲,道:“倒是老熟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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