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戴老頭是何方神聖,蕭然當然不知道。WWW.tsxsw.COM不過看大家的表情,倒有些好奇,跟著眾人下樓。還沒下胡梯,就聽一個破鑼嗓子在那吆喝:“怎麼著,爺不是來吃酒的?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要不是洪老二請我,當誰願意來呢!快去知會,惹惱了爺,把你這勞什子春秋樓一把火燒了!”

探頭望下一瞧,蕭然差點樂出聲來。難怪人家不讓進門,實在是這老頭穿的太另類了。一身幾個月沒洗的藍布長袍子,油漬麻花的,幾乎成了黑色,肩膀上還打了塊補丁;頭不戴帽,腳蹬一雙千層底的布鞋,眼瞅著腳指頭都快露出來了。難怪跑堂的說他是走街老頭,就憑這幅打扮,要不是顧忌著洪文禮等人,早被亂棍子打出去了。

“住手!”荀敬先發了話,喝退了兩個門子。倒背著手,從鼻子裡哼出幾個字:“戴大人每天都要這般打扮麼?好在沒戴頂子,若不然,咱大清國當官的臉面,可都被你給丟淨了!”

“荀大人!”戴桐微一拱手,道:“老戴家窮,置備不起好袍子,不象荀大人您吶,姨太太就娶了七八房,都是貼補家裡的好手,當然穿的光鮮了!”

這荀敬總共討了七房姨太太,倒有六房是打青樓贖身出來的。戴桐這話跟吃了大糞似的,咣咣有勁。荀敬氣的臉兒都綠了,“你,你……”哆嗦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洪文禮連忙過來打圓場:“算了算了,既然來了,還是先上樓喝兩杯吧!”

眾人再進了雅間,分別落了座,那戴老頭還梗著脖子,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蕭然打眼就瞧出了這老頭的脾氣又臭又硬,可沒想到這傢伙竟是個吃生米的,連四品官也敢頂,難怪混到鬍子一大把還是個九品的監候,不禁搖頭笑了笑。戴桐瞧著蕭然上下打量了兩眼,粗聲粗氣的道:“你就是蕭然?聽說你瞧見了神鳥,哼哼,老戴還真是佩服!昨兒我也觀天來著,哪來的什麼罡星北移、白虎星動什麼的?明兒擬摺子,老戴可是看見啥寫啥,您了幾位也甭見怪!”

蕭然真是連生氣的心都沒有了,心說這老頭還真是個死腦筋。瞧今兒咸豐那架勢,就算戴桐說實話也是沒人相信的,怎麼這世上偏有拿胳膊去擰大腿的這號人?洪文禮忙變了臉子,沉聲道:“老戴,你這話可就不地道了。今皇上賞賜,大家都有份,怎麼獨獨虧了你不成?蕭老弟榮升首領,百忙之中賞臉一聚,怎麼你不來道賀,還說這些沒影兒的話!”

蕭然擺手笑道:“無妨,戴大人看來是個直性人,說話夠爽快!既然來了,那便一起喝兩杯如何?”

戴桐哼了一嗓子,提著袋東西往桌上一撂,道:“蕭公公榮升,這喜是要賀的。老戴家窮,拿不出什麼湊手的東西,你也別見怪,要是嫌輕呢,就順窗子撇出去。至於喝酒,”轉頭掃了眾人一眼,“咱們恐怕是對不上路,免了!”說罷竟自起身,大搖大擺的去了。再一看桌上的東西,頓時哭笑不得,原來是一兜子蘋果。

荀敬這當兒還氣的渾身哆嗦,提起兜子當真要撇出去。蕭然連忙道:“別啊,這蘋果又大又紅的,還真是不錯吶!”

眾人都炸開了鍋,紛紛咒罵戴桐。洪文禮道:“你說這老兒什麼東西,整個一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蕭老弟,掃了你的酒興,你可別見怪啊!”

蕭然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笑道:“沒什麼。這個戴老頭,倒真是挺特別的。”

國子監蘭祭酒苦笑著道:“這老戴家還真是黃鼠狼下崽,一輩不如一輩。打他祖宗那兒就是這臭脾氣,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叫康熙爺斷了個流放盛京。到這會也有六七輩了吧,結果還是這脾氣,感情是胎裡帶來的,改不了!”

蕭然也是一時隨口問道:“哦?不知這個戴家老祖宗,姓甚名誰?”

“嗨,不就是當年的翰林院侍講,戴梓戴翰林麼!”

“戴梓?!”蕭然大吃一驚,“你是說,那個火器專家、八天製造出‘沖天炮’的戴梓?”

蕭然對歷史不大感冒,卻是個標準的軍事發燒友。說起這個戴梓,真是再熟悉不過了。他是浙江錢塘人,自號耕煙老人,號稱清朝最偉大的火器專家,曾造出多種火器。其中最為著名的是“連珠銃”,又稱“連珠火銃”,一次可連續發射28發鉛彈,威力極大。“連珠銃”的機關設計十分巧妙,可以將擊發和裝填彈丸兩個步驟連動進行,從而簡化了裝填手續,大大提高了發射速度。在當時這是一種很了不起的發明,遠遠領先於西方國家的火器。由於其原理與現代的機關槍類似,也有人稱之為“世界上第一種機關槍”。而在時間上,足足領先西方國家二百年!

除此之外,戴梓還仿製過荷蘭的“蟠腸鳥槍”、比利時的“沖天炮”(又稱“子母炮”)。然而滿清朝廷卻愚昧的認為“騎射乃滿州根本”,將戴梓流放到了盛京(今瀋陽)。在那裡,戴梓艱難地生活了30多年,被迫以賣字畫為生,“常冬夜擁敗絮臥冷炕,凌晨蹋冰入山拾榛子以療飢”。直到戴梓77歲時,他才被皇帝赦免,不久後便因貧病交加,溘然辭世。

史書上說,戴梓死後,他發明的連發火器並沒有成為清軍大規模裝備的武器,只能“器藏於家”,至乾隆朝後便逐漸失傳,誰知道原來這個吃生米的欽天監監侯戴桐,竟然是他的後人!蕭然自己都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又是驚訝,又是興奮,也許還有別的什麼,總之很複雜。洪文禮等人亂哄哄的又說了些什麼,他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偷偷拉著蘭輕卓,問出戴桐家在甜水井衚衕一帶居住。過了不一會,蕭然藉口主子有吩咐,便拉著寶祿匆匆告辭,臨走還不忘了拎上那一兜子蘋果。

出了春秋樓,二人一路打聽著奔甜水井衚衕來。這戴桐還真是個人物,一說要找那個衣服很破、在朝廷當官的戴老頭,整條街的人都知道。到了門口,寶祿上前扣門,迎出來一個年老家丁,蕭然也沒說別的,只將那兜子蘋果遞了過去,說求見戴大人一敘。家丁進去半天,才慢吞吞的折出來,這次只將門開了一道縫,冷冷的撂下句話:“我家老爺不屑與閹人往來!”

寶祿頓時火冒三丈,叉開門就要賞老頭大嘴巴,蕭然連忙拉住。稍一琢磨,就門房裡求了紙筆,寫下這麼幾個大字:來復槍線,長形彈丸,後膛裝填。蕭然把紙交給老家丁,道:“交你家老爺去吧。”然後拉著寶祿坐在門前臺階上,道:“別急,用不了一會工夫,那戴老頭一定來請咱們。”

老家丁哪肯信這一套,搖頭冷笑著去了。寶祿奇怪的道:“你寫的什麼啊?這老東西脾氣倔的跟驢似的,真的能來請咱們?”

蕭然哈哈一笑,道:“我說會,那就一定會。”拍拍他肩膀道:“嘿,先別說這個,還不知道咱們今兒得了多少兩銀子那!快數數看!”

兩個暴發戶坐在臺階上,抖摟出那一沓銀票。掰腳指頭算了半天,兩人都嚇了一跳:整整三千四百兩!寶祿眼珠子都直了,一個勁的說:“要不咱先把銀票兌了吧,堆一堆數一數,然後再存回去成麼?我娘乖乖,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銀子啊!”

蕭然也十分驚訝,光洪文禮一個人竟然就送了一千兩!他可不知道這是他敲竹槓的結果。不過這麼一來,他倒覺得有些摸著脈了,看來這個坤寧宮首領太監還真有些油水。

兩人正摟著一沓銀票流口水,門忽然開了,那個老家丁十分古怪的瞧了蕭然一眼,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蕭爺,我家老爺有請!”

戴老頭家不是很大,但卻不是一般的亂。到處堆著些廢銅爛鐵,還有生了鏽的衝枕、操作床,甚至還有廢置的鐵匠爐子,看上去就是一廢品收購站。蕭然大致就猜出這老頭穿的那麼破,興許還真是因為家裡窮的叮噹響。你想啊,一個九品的官,一年的俸祿不過三十多兩,京官例支雙俸,又每正俸一兩兼支米一斛,雜七雜八的算下來,一百兩已經頂大天了。憑這點錢搞槍械發明,艱苦程度可想而知。單看院子裡的這一堆一堆的破爛,哪一樣不是要銀子的?一百多兩都未必能夠。老頭肯定是把錢都花在了槍械發明上,這樣看來,老戴家一家子不喝西北風已經很不錯了。

見到戴桐的時候,老頭正坐在一堆破爛中間發呆。一邊瞅著蕭然給他寫的那張紙,一邊使勁的揪著鬍子。蕭然恭敬的鞠了個躬,道:“蕭然見過戴大人!”

老頭頭也不回,嗡聲嗡氣的道:“來復槍,你知道來復槍?”

“所謂‘來復’,是洋文‘rifle’、也就是‘膛線’的譯音。二百多年前,西方的洋人就已經發現,在槍膛內刻上凹槽,既能提高涉及精度,又能增加射程,所以把這種線膛槍叫做‘來復槍’。只不過這種前膛線膛槍的裝填速度實在太慢,因此一直沒有廣泛使用。”

“恩,恩,說下去!”戴桐一下子跳了起來,看著蕭然,兩眼放光,“戴和,去,告訴劉嫂吵兩個菜,今晚要招待客人!”

老家丁戴和答應著去了,寶祿張大了嘴巴崇拜地仰望蕭然,眼裡全是星星。

“如果我們可以改進這種裝填的方式,由前膛裝填改為後膛裝填,也就有效的解決的以上問題。通常的火繩槍和燧石槍——哦,這是我對現在用火繩點火和火石擊發的兩種槍的簡稱,現在的火槍擊發,都是透過這兩種方式。如果加以改進,用撞針來代替燧石,透過撞擊的方法引燃火藥,那麼是不是就可以嘗試著由後膛來裝填彈丸和彈**呢?”

“撞針擊發,你是說撞擊……”老頭過度興奮,眉毛鬍子一起抖,臉色也因充血而變的通紅,“戴和,戴和!告訴劉嫂,跟張家去借只雞來燉了,再打兩壺酒!……不,打個七壺八壺的,老爺今天***要痛痛快快的喝一醉!”

戴桐一個箭步躥到蕭然跟前,一把攥住他手,急切的道:“那麼長形彈丸呢?長形彈丸是怎麼回事?”

蕭然開心的笑了。這老頭,雖然脾氣倔了點,倒還真是率直的可愛。就是這一雙大手太糙了,力氣又大,握的蕭然的一雙嫩手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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