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露恩的女兒說的沒有錯。

我們朝著山口前行的時候,遠處就出現了連續不斷的哨探,打量著我們這小小的隊伍,我們帶著的大小箱子成了惹眼的東西。

在遇到的第一處大型定居點的時候,我們準備前去補充飲水和糧食,並且準備向當地的塔林繳納過境的稅錢,以換取在他地盤上的平安。但是這個定居點卻拒絕我們入內。艾露恩的女兒猜測是什麼人已經賄賂了這個定居點的塔林,這些人希望塔林在我們受到洗劫的時候不要插手。

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在喬萬尼的兵營裡的時候,我就遇到過來路不明的人,給喬萬尼大筆的金幣,以換取他預設對過境者的搶劫。

放走那個牧民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在這一段時間裡面還繼續逗留在外面則更加的愚蠢。

“也許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哥白尼說,“塔林的使臣說我們身上帶有瘟疫,這個說法沒有什麼奇怪的。”

“一身爛瘡的人都能大搖大擺的進去,”艾露恩的女兒說,“我們卻不能?你們這些人的腦子都長在膝蓋上面,知道怎麼下跪,但是不知道怎麼思考。”

我至今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名字。

在接觸了這一段時間裡面,幾乎沒有一個人喊過她的名字。當我問起來別人的時候,這些人只會在茫然之後表示他們也沒有聽說過,也從來沒有注意過,每個人管她的稱呼都不一樣。要麼是母狼,要麼是野女人,要麼就是一個類似於‘赫瓦亞’的古怪名字,聽起來更像是一個頭銜,而不是一個名字。草原的女人沒有名字很常見,只有最偉大的婦女會留下自己的名字在史詩之中。但是艾露恩的女兒不應該是籍籍無名的女人。

草原上乾燥多風,夜晚非常的寒冷。

我們宿營的時候,月亮升上了天空,此時天空尚未黑透,月亮周圍的天際還是一片透明的亮白,月亮本身如同黎明之時未滅之燈。

地面延展極其開闊,無垠的草海,矮矮的草大多乾枯,伏在地上。許許多多的碎石子散佈在大地上面,在近處看起來坑坑窪窪的地面,遠遠的看上去卻皎潔如少女的臉。

在草原的夜裡遠望,時常會忘記時間,天空如同旋轉的傘,星辰沿著完美的圓形轉動。

遠處傳來了笳笛的聲音。

聲音剛剛響起,艾露恩的女兒就抽出了佩刀。

她脫掉了保暖的披風,從箱子裡面搬出了鎧甲套在自己的身上,她的手指靈活異常,從後背將自己的鎧甲綁緊。庫吉特人睡眼惺忪的醒來,居然立刻變得清醒,馬上開始裝備起來。幾個僱來的庫吉特牧民跑去解開馬韁繩。三個拓荒者吹著口哨喚醒了他們還睡著的幾個同伴,立刻開始披掛上馬。

我們有二十三個男人,兩個女人。

除了貝拉,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給自己身上裝備上更多的護甲。

笳笛聲是艾露恩的女兒安排的訊號,三個庫吉特人早早的離開了我們的營地,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前行十多裡,每兩個小時,他們就要按照預定的方向前往下一個人的地方,一個晚上要輪替幾次。他們的行動必須非常的隱蔽,一般執行這樣人物的士兵都是最精銳的士兵。

不管是一個庫吉特士兵發現了敵情,還是他發現了上一個人留下的記號不對,他都要立刻回到我們宿營的地方,吹響笳笛發出警報。

我頭上戴著半盔,身上的護甲比瓦蘭時期要差得多,但是勉強可以防護住胸口。我的腳下穿著靴子,可能是全身最值錢的地方。我的馬是馱馬,不堪作戰,我讓牧民把它趕到了一邊。我找到了一架拓荒者攜帶的弩,從一邊的布袋裡面找到了弩扣,弩扣有三個鉤子,兩個鉤住腰帶,一個鉤住弩上面的開弦栓。我繃緊了腰,慢慢的直起腰來,把弩弦掛在了擊發的橫鉤上。我開好了一張弩,又開了另外一張。

笳笛聲淒厲地響了起來,然後戛然而止。

武裝起來的男人們紛紛翻身上馬,把頭盔戴上,用皮帶捆紮好。

我把哥白尼和貝拉引到了兩家大車的中間,讓他們蹲在裡面。我把兩架弩和三盒弩矢放在一邊,又找到了一張戰弓,試了一下,完全拉不開,就找了一張狩獵用的單體弓,勉強可以拉得動。這些東西都放在了一邊之後,我又推來了幾個桶,堆在大車不能遮擋嚴密的地方。

這個時候,已經可以聽見馬蹄轟鳴的聲音了。

月亮太亮了,這讓我們根本就沒有想著去熄滅篝火,反正我們這裡的情況已經被月亮照得透亮。

牧民抱著六七個火把,把這些火把全部在篝火裡面點燃了,交給了每個男人一人一個。

二十三個男人,卻只有十四個可以上馬作戰,其中還包括一個女人。還有幾個牧民,只能拿著弓遠遠的襲擾,完全無法近戰。

我的頭盔有點大,扣在我頭上,像是一隻盆子。

艾露恩的女兒威風凜凜的騎馬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眼睛從銀灰色的頭盔下看著我,她看見我縮成一團,抱著弩盯著外面,就哈哈大笑起來。

最強壯的騎士是一個庫吉特人,這些人沒有採用庫吉特人抱團衝鋒的戰術,而是如同斯瓦迪亞人一樣,排成了一個小小的楔形。最高大的庫吉特人左手持著盾牌,右手端著短矛,在馬鞍後面掛著的武器壺裡面,還裝著三根更短的矛,或者還不如說是標槍。這個人甚至沒有帶上弓!這是庫吉特人嗎?酋長的女兒也一樣的呆在楔形陣裡面,也是一副這樣的武裝。估計這是烏赫魯改變了庫吉特人的戰術,不然的話無法解釋這些庫吉特人的戰術為何完全是西部式的。那幾個牧民倒是中規中矩的庫吉特人戰術,他們帶著兩張弓,在順手的地方塞滿了弓箭,這個時候都瞪著烏黑的眼睛看著遠處。

馬蹄聲開始劇烈轟鳴起來了。對面的庫吉特人帶著土黃色的皮帽子,油亮的皮甲被煙氣燻黑,看起來如同一片黑色的布幔。

“提米!”哥白尼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幹什麼?”

“如果遇到了危險,”哥白尼臉色蒼白,“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這都是你!”我心裡面的憤怒突然湧了起來,“你放走了那個牧民!”

“我必須這麼做。”

“你自己答應艾露恩的,你應該自己來這裡!”我對他說,“我不想說了,我們等會再```”

他扇了我一巴掌,“提米!你必須來這裡!你一定要這麼做。你也一定要活下去!你必須活著!”

我被他打蒙了,清脆的巴掌聲讓前面的幾個庫吉特人和拓荒者回頭看了一下,貝拉把哥白尼的手拉走了。我不再理睬他,而是拖來兩塊厚木板,用石頭墊住,站到了上面,這裡是一個很好的射擊點。

我抬頭看過去的時候,遠處的火把似乎成了一條火線。無數條馬蹄正在交替踩踏,庫吉特騎兵滾滾朝著我們襲來。

“見鬼!”一個拓荒者說道,“至少有一百個人!”

“閉嘴!”

“我們完了!”

“閉嘴!”

兩次閉嘴都是艾露恩的女兒喊出來的,她使得我們這邊完全沒有了任何聲音,所有的人都在調整自己的呼吸,使得遠處的馬蹄聲成了天空下唯一的聲音。

地面的沙子開始抖動起來,幾匹拴住的馱馬受驚,張大了鼻孔,繞著圈的旋轉。

對面的庫吉特人在吶喊。

馬蹄聲如同落雨之前的悶雷。

他們吶喊的是一個單調的長調,‘嚯啊’,聲音似乎完全沒有停歇,整個進攻的馬隊就像是一個可以永遠吶喊的怪物。

我端著弩的手已經被震動的端不穩了,庫吉特人沒有選擇繞圈放箭,他們似乎覺得我們人數太少,希望一次衝鋒就解決我們。我們這邊的庫吉特人對於他同胞的思維很瞭解,他們組成了這樣的小楔形,在之後的混戰中很難維持,但是在第一次對沖裡面,卻能收穫不小,這個時候對面的庫吉特人最集中,如果能夠擊殺他們的首領,說不定還能堅持到天亮。天亮了又能怎麼樣呢?幾十裡外的那位塔林會對這裡的混戰無動於衷的,除非戰鬥持續下去,直到他的市鎮居民感到不安為止。

當對面不足兩百多步的時候,對面人的臉已經從一片模糊逐漸開始清洗起來。

我們這邊的楔形小隊開始驅馬加速了。

十四名騎兵,加上幾個膽戰心驚的牧民,對仗一百士氣旺盛的草原人。

楔形小隊不斷的前進,幾個牧民低頭騎馬跟在後面,他們離去的背影忽然使我感到傷心。

他們跑出六十多步的時候,速度已經大大提高,幾個瞬間之後,他們就會撞擊到那群來犯之敵裡面去。

十多個騎兵的長矛全部指著天空,上面飄著長條的三角旗,旗幟在月光下如同被穿喉的魚,劇烈地擺動著。

對面的騎兵馬腿凌亂,而我們這邊的騎士的戰馬幾乎保持一個步調。

在接觸的最後關頭,他們的長矛全部放了下來,筆直的指向對面的庫吉特人。

“烏赫魯萬歲!”

“禪達城萬歲!”

混雜著兩種聲音的吶喊在庫吉特人的呼喊聲中傳了過來,接著就傳來了一陣短暫而沉重的悶響,然後我們這支小隊的聲音消失無蹤了。

我抬起頭看過去的時候,庫吉特人似乎還在衝鋒,我心中絕望的想到,那些騎士已經全部死去了。

但是我猛然發現,兩邊的庫吉特人紛紛勒住馬匹,混亂不堪的轉向,左右互碰,要麼就是擠在一起,在他們的中間,出現了一道豁口。

“瓦蘭人維克托!”我對著一群背朝我的庫吉特人人射出了一弩。

“瓦蘭人維克托!”我對著同一方向射出了第二支弩。

我似乎聽見了慘叫的聲音。

同時,在這些庫吉特人的後方,我看不見的地方,又傳來了一陣轟鳴,“烏赫魯萬歲!”

他們還活著!

他們不僅活著,而且從庫吉特騎兵的左翼穿了出來,幾個來不及轉身的庫吉特人騎兵被刺翻在地,落馬的庫吉特人慘嚎不止,他們的馬匹跑入了別處的陣線,擾亂了那裡的庫吉特人。

庫吉特人騎兵立刻發現了自己密集站在一起的劣勢,他們的衝鋒斷斷續續的停止了,最遠的離我們的營地還有幾百步,最近的卻已近在跟前。

我在這段時間裡面上好了兩架弩。

在我端著弩準備射擊的時候,一個抱著三支火把的庫吉特人正在往我們的營地裡丟擲火把,有意驚嚇可能躲在營地裡的畜生的人。

他看見了我對準他的弩的時候,突然彎下了腰,我急急忙忙的射出了弩箭,以為可以在他躲開之前射中他,沒想到弩箭沿著馬背穿向了遠處的天空。他立刻坐直了背,嘴裡呼喊著號子,對我衝了過來。他看見我彎下腰的時候,爆發了劇烈的嘲笑聲,他在距離我十多尺的距離上減速,我聽見了彎刀刮擦的聲音。庫吉特人作戰的時候,很喜歡用彎刀刮擦一些小鐵器,發出刺耳的聲音,用來驚嚇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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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準了抵達我身邊的時候,我的弩一半都沒有開好,他可以從容的割下我的頭顱。

但是瓦蘭傭兵曾經告訴我,有兩架弩的好處,第一下射不中,第二下射中的時候,可以很近的看到那個死人的表情。

我站起身來,端著滿開的弩的時候,他立刻向後倒下去,這一次太近了,弩箭不會給他機會。

粗如小指的弩箭從他的左眼射入,掀開了一片額頭和頭頂,濺出了一片血肉殘渣,

“瓦蘭人維克托!”我對著這個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很樂意把名字告訴一個死人。

他騎著一匹矯健的草原馬,我看了蠢蠢欲動,想去佔為己有。但是我正準備翻出車牆去的時候,那個被射中的人居然沒有落馬,而是翻回了馬背,趴在馬鞍上。這我讓恐懼起來,他居然還沒有死。我退了回去,悄悄的看著他,我發現他已經沒有驅使馬前行了,而是任馬帶著他前進。我有點可惜那匹馬,轉而對著下一個最近的庫吉特人射擊。

庫吉特人散開了,他們開始使用幾人小隊的射擊戰術,庫吉特人如同一把風吹散的一把沙子,撒開到了整個平原上。

我們的騎兵小隊危險了。

一個人拿了我身邊的弩,是哥白尼。

他對著庫吉特人射出了一枝弩箭,那歪歪扭扭的弩箭飛到了一片空地上,我很惱火。

他卻毫不理會,大喊了一聲奇怪的口號。

“白鴿谷萬歲!”

“你在喊著什麼!”我知道白鴿谷似乎對我家族意義重大,但是哥白尼喊這個做什麼呢。

“提米,”哥白尼說,“今天在這裡,”他露出了堅定的表情,“總得有人為你的家族而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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