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復仇,”自稱是哥白尼的人坐在我的對面對我說,“你有何看法?”

他帶我見了那個女人,但是自始至終,我們誰都沒有說一句話,那個女人只是看著我,似乎想要從我的臉上看出端倪。她最後對著哥白尼點了點頭,哥白尼就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帶著我離開了圓形小房間,去了一個有陽臺的屋子。這裡至少陽光充足,屋子裡煮著一種散發著苦味和香味混合的飲料,估計是東方人帶來的香辛料。

在我坐定之後,他提起了那只小小的銅壺,給我倒了一杯他那種飲料,又捏起一隻細口瓶,往我的杯子裡面倒了一點牛奶。他伸了一下手,示意我可以嘗一嘗。

我喝完後立刻吐了出來。

這東西苦得嚇人,嘴唇都麻木了一樣,不會有毒藥吧。

他假裝沒有看見,“這東西誰第一次喝都這樣,不過相當的提神。這是克裡爾的農民發現的一種小果子,羊食用了之後走得顛三倒四的,他們就收集那種果實,找到了處理的方法。我幫助他們改良了工藝,現在就成了這只杯子裡面的東西。克裡爾的農夫有了一個盼頭了,等這樣的飲料被市民們接受了之後,他們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一點。”

他自己喝了幾口,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所以要證明這個東西確實是無害的飲料。

出於禮貌,我又喝了一口,感覺還是很糟。

他笑著看著我,說我上次還沒有這麼高,比現在瘦小很多。然後又問了一下我這幾年在什麼地方,認識了什麼人,看得出來他對於我在維基亞的那一段經歷非常的有興趣。過了一會,他還是在不斷的問我的時候,我放下了杯子,問了他,“你是哥白尼?”

“如假包換。”對面的男人笑著說,他的眼窩有點下沉發黑,看來和學者們喜歡熬夜寫東西有關係。

“你和我的父親是怎麼認識的?”

“在斯瓦迪亞。”哥白尼說,“青年貴族和學者們很容易走到一起。況且蘇諾並不是帕拉汶那樣的大都市,可以消遣的地方很少,幾次宴會,就能認識到許多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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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女主人說,你和你的朋友又是我父親的老師,但是卻是在羅多克。”我疑惑的問道,“你們怎麼會分開之後,又在那麼遠的地方遇到。”

“這你應該去問一個神父,問他上帝為何做此安排。”哥白尼說,“不過,有機會在一起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志同道合的人卻不多,至於找到完全信賴的朋友,那就根本是另外一回事了。與其說我們那麼湊巧最後碰到了一起,不如說我們有許多的想法都差不多,最後總會找到一個地方相見的。傭兵總會去一個兵營,貴族總會娶一位貴族女郎,農夫會在市集上遇到另一個農夫的女兒,事情就是這樣。”

“是麼,”我問他,“可是你說我的母親是一個農夫的女兒,她可不像是會和我父親走到一起的人。”

哥白尼露出了微微窘迫的表情,但是隨後便露出了讚賞的微笑,“因為你的父親是個特別的貴族。實際上,從你的祖父算起,你的父親只是第二代貴族,從小也是與平民的孩子一起玩耍。要說你父親在貴族裡面真正結交到朋友,還要從萊特說起,你的父親在求學的過程中資助了萊特。你的父親真的被貴族們接受,是在他取得軍功之後的事情了。”

“萊特?我父親資助他?他可是皇親。”

“世界上的皇親有兩種,”哥白尼說,“一種是生來紫袍加身、桂環繞額的人,一種是娶到了前者的人。萊特屬於後面一類。他受到了哈勞斯的賞識,於是哈勞斯安排了這門婚姻,讓他迎娶了一位紫袍女郎,在一個下午的時間裡面,他就命令萊特原來的夫人去了修道院,解除了他們的婚姻。”

“他與我的父親有什麼仇恨,為何他要殺掉我父親。”

“你的父親和東部的貴族們關係密切,而且算起來的話,你父親效忠的皇帝是菲特烈。”哥白尼說,“少時的友誼再堅固,也會被這樣的境遇所摧毀的。”

“在維基亞,一個貴族價值連城,沒有人會殺害貴族,甚至不會迫害一個下級波雅爾。”我對他說,“諾德人更是允許人質提前回家,只要在未來幾年的時間裡面交清贖金就可以。薩蘭德人對待俘虜的貴族要差一些,但是也能大部分軟禁,而非處決。為何萊特要殺害我的父親?即使是處決我的父親,我父親是一個男爵,至少他的封君應該在場,也就是上蘇諾的伯爵才有權利親手處死我的父親。萊特為何要這麼做,他怎麼敢這麼做?”

“因為這是皇帝的命令。實際上,你的父親名望比他的爵位影響力更大,甚至超過一些大貴族。”哥白尼說,“這讓你父親的決定顯得至關重要。這樣的局面,實際上也不是沒有辦法扭轉,許多貴族都被迫在兩個皇帝之間選擇一個。只要徹底的倒向其中的一個,就不至於落得那樣的下場。但是你的父親並沒有這麼做,他似乎覺得雙方都達不到他的要求。所以對於菲特烈來說,他是一個心思難以捉摸的異類;對於哈勞斯來說,他則是一個沒有什麼背景的叛亂者。一方不會保護他,另一方卻必然懲戒他。在最近的這幾年裡,為了爭取對方的貴族,兩位陛下自然是對於貴族百般容忍,儘量保持仁慈。可是你要知道,帝國最開始分裂的關頭,雙方都是人心不穩的時候,那個時候,爭取搖擺不定的貴族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什麼是很好的選擇?”從來沒有人給我說過貴族在內戰中的故事。

哥白尼的眼神突然變得冷峻起來,“警告已經效忠自己的貴族,不要做出錯誤的決定。混亂的形勢下,雙方都必須首先保證自己的陣營保持團結,為了這個目的,殺戮就成了其中一個選項。而且命令一個貴族肅清一個叛亂者有兩個好處,首先是自己陣營內不安穩的人會被清理掉,其次,處死叛亂者的貴族再也無法得到對面陣營的認可,只得對自己忠心耿耿。哈勞斯在萊特處死了你父親之後,對他提拔有加,現在他直接掌控著帕拉汶的騎兵團,五年之前就已經是伯爵了。對於一個沒落的家庭來說,這樣的速度是不可想象的,在過去的一百年的時間裡面,只用一代人從低階貴族升為伯爵的人,只有七個人而已。”

“萊特殺死我父親是為了表示忠心?”

“有什麼比殺死自己最好的朋友,更能讓自己的封君放心呢?”

“那我的祖父呢?”

“實際上,他也是喪命於萊特之手。”

“什麼?”

“哈勞斯拙劣的把戲。”哥白尼抿著嘴唇,“在婚禮上,萊特向你的祖父祝酒,毒酒是哈勞斯端給萊特,授意他這麼做的。這讓萊特背上了極大的惡名。不過很快,一些僕人和貴族就在私下傳開了實情。不過哈勞斯根本不在乎這個,他只在乎一個有能力的青年貴族永遠的倒向了他這一邊,同時所有的貴族都得到的嚴厲的警告。”哥白尼的杯子喝空了,他站起來,走到了窗戶邊上看著下面的人群,那裡無數的人在喧譁,乞求糧食和救助。“皇帝需要爪牙,需要人們的恐懼,這就足夠了。”

“我的祖父參加了叛亂?似乎我的每一位家族成員都參加了叛亂。”

“你的家族,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哥白尼轉過了身來,“本就是一場不會止息的叛亂。”

他用手指劃過了額頭,走到了他的桌子後面,合上了一本書,把書塞到了一個用絲綢遮起來的書架裡面,“如果你以為,你家族捲入的只是一場貴族之間的較量,那麼你未免低估了你父親和你的祖父。你也不會明白為何一個男爵和一個騎士能夠得到那麼多人的喜愛。”

“你又準備對我說拓荒者的那些話嗎?”

他有些愕然的看了我一眼,接著就有點惱怒,語速也加快了,“這些莽撞的傢伙,他們以為誰都是他們的學徒。我當然不是他們的說客。”

“我以為你是拓荒者的一員。”

“我的妻子是。我也加入過她們,但是我退出了。”

“為什麼?不安全嗎?”

“只是為了安全,我一開始就不會加入他們。”哥白尼說,“一開始的時候,他們資助學士,救濟貧民,航向大海的盡頭,幾乎每一個學者,都會天然和他們親近。他們是最早接受我那關於大地和太陽新理論的人,並且給了我許多的幫助。可是他們一旦有了名望,就迫切的要改變一切。這樣很不好,送給貧民的糧食被用來徵募傭兵,給圖書館捐贈的維修費用被用來僱用刺客,對航海的投資也被用來修築兵營。現在他們又開始插手薩蘭德的事情,他們早就不是四十年前的拓荒者了。”

“可是你在說服吉爾幫助他們,不是嗎?”

這句話讓哥白尼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緩緩的開口,似乎嘴唇乾澀,連在了一起,“我在引導吉爾走上一條救贖的道路。”

“救贖什麼?”

“你的家族。”

“什麼?”

這個時候,他突然岔開了話題,問了一個問題,“關於復仇,你有什麼看法?”

學士說話都這麼斷斷續續,不把一件事情說完,就跳到下一件去嗎?我努力的想著,這個學者到底想幹什麼。最後我什麼都沒有想到。

“我不知道。”我對他說,“給我一把弩,讓拓荒者把我送到離他們二十碼的地方,我射穿他們的喉嚨。”

“世上想這麼殺他們的人,數以百計。但是這些年你的仇敵們活的好好的,這方法恐怕不行。”

“我不知道。”我說。

“實際上,你有三個地方可以去。”哥白尼點了點頭對我說,“第一,你可以去御霜堡。”

“御霜堡?”

“沒錯。你父親至今是御霜堡名下的封臣,菲特烈並沒有沒收你父親的封地。甚至那些地方全部由你父親的一些封臣和貴族朋友在負責管理。”

“貴族死後,封地會撤銷的吧。”

“你父親在軍團裡面有許多舊部和戰友,這些人堅信你的家族在斯瓦迪亞還存在遺孤。他們知道你,但是一直找不到你。所以菲特烈皇帝在問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你父親的朋友勸說菲特烈暫緩撤銷你父親的封地,等到找到你的時候,你就可以繼承你父親的土地和爵位。”

“這,”對於生來就是貴族的人來說,可能不會感到貴族爵位的重要,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即使一個波雅爾的爵位,都有多麼大的利益,“恐怕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

“自然如此,不然隨便是誰來冒充你都可以了。”哥白尼說,“這些年裡,冒充你去繼承土地的人幾乎能組建一個市民救火小隊,這些男孩如今全部在御林裡做燒炭匠,要無償服役到二十歲才能離開。”

“難道找我的事情在御霜堡人盡皆知?這麼多人跑去冒充我。”

“在貴族裡面自然有許多人知道,”哥白尼說,“這些孩子也大多是受什麼貴族唆使。有些貴族想碰碰運氣,一旦這些冒牌貨被確認了身份,對他們可是好處無窮。”

“你是說讓我回到御霜堡去向菲特烈效忠,然後伺機復仇?”

“這是一個選擇。”哥白尼用一種冷靜的語氣說,“一旦西斯瓦迪亞土崩瓦解,菲特烈統一了整個斯瓦迪亞。你就會得到復仇的機會。”

“即使如此,恐怕也輪不到我去宰掉他們。你給我的信裡面,每一個仇人都是貴族之身。”

“而且,”哥白尼說,“這些貴族盤根錯節,即使斯瓦迪亞統一了,他們也有足夠多的保護人。許多家族都有意的兩方下注,以求不論結果如何,家族都不會滅亡。”

“看來你不支援我去御霜堡。”

“如果是出於復仇的目的,這條路的確不好走。”哥白尼說,“但如果是為了取得貴族的身份,然後一輩子安安穩穩的坐在父輩的根基上安於現狀,這是最好的選擇。成年之後,迎娶一位你父親昔日朋友的女兒,從此加入他們的團體,你的後代會成為體面的貴族。”

“第二條路呢?”

“吉爾.彼安文。”

“我恨諾德人。”

“但你不應該恨你的伯父。”

“什麼?”

哥白尼說,“我的桌子下面有一個香料桶,香料早已經腐敗,被我清理了。但是有一樣東西卻沒有腐敗。等一會你可以看一看那樣東西,帶著這封信去吉爾那裡。他就會成為你的伯父。”

“你說吉爾只是我祖父的學生。”我對哥白尼說,“沒說吉爾是他的私生子。”

“什麼私生子?”哥白尼迷惑不解,然後很快就明白了我誤解了他的意思,“你的祖父品行高潔,絕無私生子。但他是我見過的最高瞻遠矚的人,這一切的原由,你開啟這只桶就能知曉。”

哥布林把一隻空桶搬到了桌子上面,敲了敲它。

“最後一條呢?”

哥布林說,“你的祖父和你的父親都是極其聰明的人,你是他們的後代,你應該自己想出來。”哥白尼指了指腦袋,“最後一條路,在你的頭腦裡,你自己找到它。”

他說完之後,似乎如釋重負,他站了起來,準備離開這個房間。他說,“這裡無人打攪,你可以想很長時間。至於這只桶,你願不願意看,都取決於你。”

“我討厭猜謎。”

“人的一生總要學會猜謎。”哥白尼的聲音消失在了門後面。

我追了過去,開啟了門,對他的背影問道,“剛才,說起吉爾的時候,你說要救贖我的家族,這是什麼意思?這你總可以說吧。”

哥白尼的身影在黑暗裡愣住了,他沒有回頭,走進了黑暗。

他的聲音如同地底吹來的微風,“因為一段預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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