嚮導跑掉了一個,奇怪的是黑人根本就沒有想辦法去捉他回來。

那個克裡爾人說他在廣場周圍認識一個糧商,可以去問一下現在的行情,於是一去不復反了。

禮拜之後的這段時間裡面,兩個人好奇的走過來向我們詢問我們有什麼貨物,他們願意用魚幹來買;一個薩蘭德人願意低價向我們出售他的女兒,說她屁股肥碩,豐饒多產,至少還能生育三十年;兩個藝人過來問我們看不看他們表演,只要一塊麵包,他們就能為我們用笛子把一根繩子吹得跳起舞來。保爾打發走了這些人,這些人毫不氣餒,轉而找別人談生意去了。

弓手去給我們找來了一桶水,說這是他在一個池塘裡面打來的,桶裡面有小半桶沙,我們擦了臉之後,發現沙子裡面有一條泥鰍。一個肚子高高鼓起,肚皮幾乎透明的小女孩過來討走了這條泥鰍,她親吻了我們每個人的手,就生吃著這條泥鰍,心滿意足的走開了。

廣場上的人熙熙攘攘,大部分人看起來沒有什麼精神。總督的兩個士兵共騎著一頭快死的牛走到了廣場,把兩個打架的男人拉開,一人打了兩巴掌,再用繩子捆在柱子上,又朝每一個魚販子徵了三條肥魚,就離開了廣場,朝著下一個巴扎走去了。

黑人首領派了一個過去做床奴的黑人前去找什麼人,我們一直在等他回來。

我悄悄地看了看我們剩下的兩個嚮導,在意識到他們的同伴已經逃掉了之後,他們恐懼了一會,估計是擔心黑人遷怒他們,但是當他們看到黑人全部沒有什麼動作的時候,也就放下心來,變得躁動不安,估計也想找個機會逃掉。

床奴很快就回來了,帶著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婆。這個老太婆的眼睛像是一隻鷹,鼻子極長,像個巫婆一樣。

她走到了黑人的面前,就連那幾條鬣犬似乎也害怕她,打了個噴嚏,舔了舔鼻子就找了個有陽光的地方曬太陽去了。這老太婆也不開口,盤腿坐在黑人首領的對面,似乎她知道這裡誰管事一樣,她在等待黑人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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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少爺死了。”黑人首領過了一會終於開口。

老太婆張開嘴,笑了起來,聲音像是沒有上油的水車,“他不是也是你的少爺麼。”

“過去是。”黑人首領指出。“我聽說,他和他的兄弟可以換到二十桶麵粉。”

“二十桶,是的。”老太婆似乎按耐不住自己的笑容,“二十天之前來,確實可以。但是老爺半個月前死了,夫人也死了,他們把所有的糧食和財產都給了我,讓我處置。哈哈,老太婆活不了幾天了,我把所有的糧食都給了城裡的寺廟,他們說我一定會進天堂的。看看你這張臉,我就開心的要命,一想到你們像一群豬一樣,白白跑一趟,我老太婆就更加開心了。你們這些叛徒,我日夜禱告萬能的主把你們丟進火獄,今天真是我最開心的日子。你猜猜看,我送掉了多少麵粉,多少麵包,多少小麥?全部送掉了,你什麼都得不到。哈哈。”

周圍的幾個黑人臉開始抽動起來,黑人首領的表情卻像無風的湖面,“你不過是個女奴。為何要為主人詛咒你的兄弟姐妹呢。”

“呸!”老太婆吐了一口痰,“我是正派的人,和你們這群畜生不一樣。我知道我要餓死的時候,是誰給了我一口吃的,給了我一口喝的,給我找丈夫,然後給我修起來窩棚。我記得清清楚楚,但是你們不記得。你們就是一群喂不飽的狼,聞到了血味,就要回頭咬你們的恩人。”

“隨便你吧,”黑人首領說,“我割了三十茬小麥,三十年的時間裡面我沒做過錯事。但是主人死了一條狗,找不出是誰幹的,單純為了發火,就砍掉了我的手指頭,用來嚇唬某個殺狗的傢伙。不管怎麼說,我不覺得這樣的人是我的恩人。無所謂了,但是我知道一點:老太婆,你進不了天堂的。”

“胡說。”老太婆嫌惡的說,“你知道什麼。人們告訴我,只要為窮人捐出一桶麵粉,就能上天堂。我捐了那麼多。”

“麵粉不是你的。”黑人首領說,“老爺讓把財產留給你,是為了讓你幫他的兒子找到骸骨,在寺廟給他個體面的葬禮。你沒有做到這個,這些麵粉就一袋都不是你的,你不過是個賊,拿了你的好主人的財產揮霍一空,任由你主人的兒子被曝屍荒野。你那萬能的主不是至察的麼,你要為這個比我先進火獄。”

“你騙人。”老太婆站了起來,“我將榮歸我主,而你將萬劫不復。”

“你先騙的我,要說騙人的人,也是你。”黑人首領依然不動聲色,“我早就知道我要永遠被神捕獵,我知道的很清楚:這是因為我居然那麼長時間都沒有想到反抗,神不喜歡懦夫,而我做了三十多年的懦夫,就為了這個,我也該死後受苦。但是你還是逃不開死後的責罰。莊園裡的講經人說得很清楚,我聽了幾十年了,比你還要清楚。你違背了對主人的許諾,你是不義的,註定要下火獄,這不是很自然的麼。我說了沒有用,你自己去想。想清楚了我們再談。”

黑人老頭說完就閉目養神,不再理睬這個老太婆。

周圍的幾個年輕的黑人見到首領這樣,也不再關注這個老太婆。老太婆衝著我們叫罵了半天,還呼喊周圍的男人去幫她向法官求援,或者找士兵來抓捕我們,但是周圍的人像是看一個瘋子一樣的看著她。這個老太婆罵了一會,覺得體力不支,就訕訕的走了。

我問首領,如果這個老太婆不來怎麼辦。

他說人快要死掉的時候,滿腦子都想的是死後不要受苦,這個老太婆一定會回來的。

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我們還在市場上面逗留,我不覺得這個老太婆會回來。實際上,我覺得這個老太婆的善行完全能讓她問心無愧:接濟窮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被人誇讚的。

沒想到,當市場上最後一位魚販子趕著驢車,拉著魚桶離開的時候,這個老太婆回來了,還帶著一個中年人。

老太婆面露憂愁,垂頭喪氣的坐在一個石凳子上,這個中年男人則走上來與我們搭腔。

“你是誰。”保爾問他。

這個中年男人說,“我是蘇克老爺家的鄰居。是個正派人。蘇克老爺一家都已經命歸我主,願他們安寧。”

“你來做什麼?”保爾繼續問道。

“受人之託,”這個人說道,“阿斯瑞大媽說她和你們有一筆交易沒完成,讓我來替他公證。”

“她欠我們二十桶麵粉。”

“可以折換成別的麼?”這個男人看起來使人信賴,“阿斯瑞大媽的舉動高尚無比,她幾天前已經捐出了所有的糧食,我恐怕她一時之間也沒有辦法籌措這麼多的糧食了。”

找這麼個實誠的人來談判,真是失策,我這麼想到。

“是你傻還是我傻,”保爾說,“現在城市裡什麼比糧食還要貴重呢?我用幾根蘿蔔就能買到總督夫人陪我睡覺,只要麵粉,別的一概不要。她能送出去,也能要回來嘛。”

這個男人說,“諸位,我自然知道契約就是契約。但是現在如果死扣這個的話,我恐怕誰都不能如願了。但是蘇克老爺家還剩下不少的財產,有兩處院落,帶花園。還有七十多件精美傢俱,上著漆,古色古香。此外,還有兩架馬車和三十面玻璃,透明得像水,裡面沒有一個起泡,每一塊玻璃都價值連城。當然還有許多餐具和絲綢。阿瑞斯大媽給自己留下了兩個月的糧食,她願意把這些東西全部拿出來送給您```但我勸您不要如此強人所難,拿走了這些糧食,就是把大媽推入死地```”

“見鬼,你是這個老太婆的姘頭麼?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保爾說,“你說的這些東西看起來花裡胡哨,但是卻對我們毫無用處。”保爾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我是一個律師學徒。”男人說,“年輕的時候追隨本城最有名望的律師一年半的時間,幫他謄寫卷宗。後來又記了十多年的賬,從不做假。蘇克老爺臨死前找來了我和另外一個男人做見證,把所有的東西都賜給了阿斯瑞大媽。所以我對這個比較清楚,請諸位不要隨意詆譭我和大媽的清白,這是不對的```”

“得了得了,”保爾懶得再聽下去,“你說的這些東西,除了這老太婆自己的口糧之外,一個都不能吃,我們要來做什麼?”

“諸位是商人嗎?”這個中年人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如果不是急著要吃的,其實再等一段時間,等到海上的航路恢復之後,這些東西會變得慢慢值錢起來的。我聽說諾德人已經開始往幾處商站調集糧食,一旦碼頭恢復了糧食輸入,所有被低估的貨物立刻就會變得價值連城。你們為什麼不再等一等呢。不瞞諸位,來此之前,我反覆勸誡過阿斯瑞大媽,再等待一些時日,出售這些地產和傢俱,自然能籌措到足夠的糧食,現在去交易,完全就是悶頭吃虧。只是阿斯瑞大媽似乎堅定了決心,要完成契約,我才不得已前來。”

“哼,說的這麼好聽,”保爾的維基亞人同伴說,“那乾脆你去幫老太婆籌措糧食,買她的這些寶貝啊。”

“我已經竭盡所能,”男人說,“我家居住的小樓,就是用兩袋麵粉向阿斯瑞大媽購買的。實際上,蘇克老爺的財產本來包括十多處院落和幾處臨街的商鋪,已經被眾人購買一空了。現在剩下來的之所以沒有賣掉,是因為周圍的居民完全拿不出一點糧食了。”

聽到這個,我們大吃一驚。保爾估計心裡恨得吐血,這個老太婆實在太衝動了。估計她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可能別人幾句好話,加上一點糧食,她就會點頭同意,在契約上面按上自己的印記。

“對了,”這個男人接著補充道,“明天還有幾個諾德人要登門拜訪,那個時候,阿斯瑞大媽或許可以向他們提一下糧食的事情,如果諾德人能夠慷慨籌措,那麼我想你們就能拿到糧食了。但是你們真的一定要拿到這些麵粉不成?我看不出你們有什麼好處。”

“你究竟是為誰說話?”我忍不住問他。

“實際上,我在為我們大家說話。知道各位不一定能接受,但是我的確覺得我自己在經商上有不小的天賦,”男人說,“瘟疫之後,蘇克老爺家的商鋪是可以恢復的。所以我希望買走這些產業的人,能夠最後交給我來打理,由我來做一個管家。如果我能全部買到所有的鋪面,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但是我實在不敢奢望更多,畢竟阿斯瑞大媽給出的價格,已經是難得的恩典了。如果諸位是正派的商人,那麼你們接手了阿斯瑞大媽手裡的東西之後,以後完全可以交給我來打理,每年都會有分成,直接送到貴府上或者貴商行裡。如果只是用來居住的話,花園裡面的花匠、木匠、石匠、泥瓦匠,這些人將來一定用得上,也需要有人為您推薦和僱傭工匠,管理家僕,你們不在的時候需要有人為您打點莊園。我是做這個的好手。”

“那為什麼你不去找諾德人呢?”

“吉爾?”這個男人露出了苦笑,“吉爾也是做這個的,看起來他坐擁一個城市,實際上,他也是為大大小小的商人、傭兵頭領還有領主們打理產業的人。要是財產都被諾德人收購走了,誰還需要我呢。我當然不希望與我惹不起的人打交道。”

“我們就惹得起麼?”保爾覺得這個中年人挺有意思,至少不是個只會討價還價的跳蚤。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諸位可能需要我,而吉爾卻完全不需要。所以我更願意你們能和阿斯瑞大娘談談。當然,如果你們財力足夠雄厚,又希望在尤裡克城大有作為,甚至連我都可以僱傭,我非常願意為諸位效力。除了蘇克老爺的財產之外,城內還有大把的機會,只要很少的東西,就能買到此前絕無可能的東西```”

“見鬼,”一個黑人說,“我的腦袋快要炸了。這個笨蛋嘀嘀咕咕了半天,我什麼都聽不懂,一下諾德人,一下亂七八糟的生意。我們只要麵粉,這男人沒有就讓他滾蛋。”

“對,滾蛋。”沒鼻子的黑人說,“我們急著回去呢,這些破屋子誰要。”

“讓這老太婆滾去找別人說好話去,你這姘頭也去,我們就要糧食。”

首領這個時候開口說,“的確,你用了這麼多的東西來誘惑我們,但是我從頭到尾沒有聽出一點誠意。這個老太婆欠我們二十桶麵粉,或者能磨出這麼多麵粉的小麥,此外我們什麼都不需要。回去吧。”

那個男人陷入了窘迫,似乎他沒想到自己這麼坦誠的態度居然引不起對面的興趣,這種幾乎白送的發財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

老太婆惡狠狠地看了我們一眼,呼喊這個男人離開,說她不願意再丟人了。

保爾這個時候出來打圓場,“或者我們可以去蘇克家的院子裡休息,那總比露宿街頭強吧。”

黑人們陷入了沉默。

老太婆尖叫起來,“大人的屋子絕對不容你們玷汙。”

“那是老爺的屋子,”黑人首領笑了起來,似乎對於抓住了老太婆的心理弱點感到非常開心,不介意一次又一次的戳她的軟肋,“現在更是你欠我們的。我們就去蘇克家睡,我要睡他的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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