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這是我睜開眼睛之後,花了很長時間想起來的第一個詞。

過了好一會,我才弄清楚,這個詞是斯瓦迪亞詞,而不是維基亞詞。

我的思維陷入了緩慢的執行之中,看著任何東西都只能過很一會才能說出它們的名字。我不知道已經過去多長時間了,空蕩蕩的感覺爬滿了整個胸腔和腹部,就好像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之後,腹部感受到了那種空虛的感覺。

光。

我看著從窗戶射進來的一道光柱。

光柱裡面飛舞著灰塵,如同一萬個精靈。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我一定在什麼地方,在什麼下午醒來的時候,曾經看見過灰塵在窗戶的光柱裡面飛舞。

過去的許多天的時間,就好像是一個極其長遠的夢,一直夢到世界開始的那片海。

我似乎領悟了許許多多的真諦,但是現在卻一個都回憶不起來。只有一些思維的碎片留在腦海裡面,就好像是哲學家用最凌亂的語句寫出來的詩篇一樣。

橡木桶是橡木做的,有道理。星星是亮光的,有道理。我應該回家了,這是誰說的?貝拉。

我想起來一個女人來,這個女人叫做貝拉,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黑色的斗篷,見到人就睜著眼睛說瞎話。

貝拉,貝拉讓我回家。

我的家是瓦蘭科夫。

瓦蘭科夫?不,那是喬萬尼第一次尿床的家鄉,但不是我的。喬萬尼,這是誰?哦,這是我的領主,但不是我的封君,因為他沒有賜予我土地。

他有三千名士兵。想到這裡,我突然感覺到了一股悲傷。我還活著,這種感覺本來應該是喜悅的,但是現在卻只剩下了一絲憐憫,因為那麼多的人死了,還有更多的人會死去。那三千名士兵現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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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中的一個士兵給我唱了靈歌,祈求瓦爾基裡引導我走入英靈聖殿。但是我沒有遵從,我活了下來,在這個午後。

我早上醒來過一次了。

那個時候,兩個乾瘦的薩蘭德老頭子正把一個強壯的士兵丟進來。這個士兵一定比那兩個老頭加起來還要重,我躺在牛車被送到這個村莊的時候,那個士兵正在這周圍維護治安。這不是個村莊,這是克裡爾人的修道院,他們管它叫清真寺,這些農夫只是圍繞著清真寺租種土地的佃戶。

阿訇是最早死的。

那個和善的老頭子,背著手站在院子裡嘀嘀咕咕,背後跟著一隻黃毛狗。

我進寺廟的時候,他過來祝福我安寧,按著我的額頭誦讀字句。

每一個被送過去的人,他都會如此祝福一番,他總是和病人接觸,因而他自己的病爆發的最為激烈。神職人員死傷最多,唱經人、法律誦讀人、阿訇,甚至是流浪的薩蘭德僧侶,都在成批的死去。他們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全,總是對絕望的病人伸出雙手,待病人以兄弟之道,然後和兄弟一起死去。人們曾經擔心僧侶的死去會造成信仰的崩潰,但是現在看起來,這些克裡爾人和薩蘭德人反而變得更加虔誠了:死亡昭顯了神職人員的純潔和奉獻。

維護清真寺的十七個男人已經死去了十四個,八個女人裡面卻只死去了三個。

女人似乎比男人更有抵抗力。尤其是那些蒙著面紗日夜禱告的薩蘭德女人,幾乎有一半都活了下來。人們相信這是真主的暗示,於是人們穿起了女人的衣服,像是女人那樣的獨自禱告,這種可笑的模仿很快就被制止了,阿訇,那個老頭子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第二天,這個老頭就病倒了。

那之前,他耐心的坐在我的草甸邊上檢查我的創口。他用一瓶小小的花油擦拭我的脖子,涼爽的感覺讓我在一瞬間的時間裡面懷疑自己已近病癒。

“花油的性質乾燥而潔淨,”他念念叨叨的解釋,“而汗液的性質潮溼而骯髒。中和而已。”

他的鬍鬚顫抖,打了一個噴嚏,我看見血沫濺在白色的鬍子上。這個老頭示意我安睡,雖然我咳嗽個不停,根本睡不好,“我明天回來檢查你。”

第二天他沒有回來,過了幾天他就死了。

最開始有人給我送來僵硬發臭的餅,後來就只剩下清水了。這一點點水怎麼都不夠,所有的人都虛弱的伸出雙手,想要抓住光,想要抓住水,想要抓住不可逆轉的逝去的生命。

秩序崩潰是在清真寺的所有阿訇都死掉的時候。

一些忍僧侶終於受不了這種折磨,帶著經卷和值錢的神器逃走了,留下了數百等死的人。

我周圍的人有人掙扎著去找水喝,找吃的,但是卻一去不回。我一直躺在角落,一遍又一遍的回憶每一件事情。這是一種奇怪的體驗,就好像站在一個完全事不關己的角度,看著自己做出種種決定。如果再來一遍,從大河之上開始,我可能不會像當初那樣幼稚,我會聰明很多,不會被伯爵這般利用。同時,我也不會交不到朋友,自己的歸自己,別人的給別人,這樣才能得到追隨者。

這個時代孩子是不適宜的,男孩都應該死掉,變作男人重生。

在一陣耳鳴之後,我發現我已經睜開眼睛太長時間,眼睛乾澀,然後湧出了眼淚。這種斷斷續續的意識持續了多久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沒有餓死,也就是幾天之內我肯定吃過東西,我不記得了。我右手邊有一個水壺,裡面有半壺發臭的水。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考慮喝不喝,最終我發現沒有什麼髒水可以傷害到我了,我端起它來,然後不得不把它抱在懷裡歇了一會,等恢復力氣之後,再把它端到嘴邊喝了下去。

水真甜,就好像是乾渴的沙漠裡,一百年來的第一滴雨那麼甜。

我做直了身子,發現褲子早已被屎尿弄髒,骯髒不堪。最開始的時候薩蘭德人會負責清理,後來他們死了,就無人過問了。

我花了半個小時脫掉褲子,勉強擦乾淨了自己,就準備出去看看有沒有活人。這個時候一陣風讓我哆嗦起來,在過去,我不這麼虛弱的時候,我最喜歡這種清涼的穿堂風了,現在我卻被它吹得差點跌掉。我從一個死人的身上脫下來了一條褲子,又解下了另一個薩蘭德人的頭巾,勉強把褲子穿了起來。這條褲子是我的了,沒有一個人會來找我討要,它的主人一家全部去世了,我知道的真真切切,他們就在我的身邊說著話,慢慢的死去的。第一個死去的是穿著這條褲子的磨坊商人,他死前痙攣著顫抖,胸膛如同鼓漲的皮囊,最後一個死去的是磨坊商人的大兒子,這個孤零零的男人發現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就嘆了一口氣死掉了。

中間的順序是怎麼樣的,我沒有注意到。有時候我以為一個人死了,過了一會他又開始說話了。有人則剛剛還在詛咒罵人,聽起來很有精神的人,之後卻一連幾天沒有聲音,然後被人拖出去丟掉。我只記得每個家庭第一個死去的人是誰,最後一個死去的人是誰。直到後來,這種人也太多,我已經分辨不清,那個時候,我也到了生病最重的時期,之後,一切就都陷入了混亂,最終歸寂於黑暗。

直到我被人吵醒。

光。

直到我想起來這一個詞。

奇怪,我第一個想起來的詞居然是個斯瓦迪亞詞彙。似乎有人幫助我找過我的家人,是喬萬尼嗎?不是。還是別的什麼人?我連名字也想不起來了。

我估計我想不起來的那些自己悟出的大道理,就是這種毫無用處的資訊。

一個克裡爾人留下了一棵胡桃木的手杖,他死前擔心別人拿走它,於是把它壓在了腿下面。我費了好大的力把它拿出來。這個柺杖被磨得發亮,木骨如同上過油一般。

遍地都是死人,櫃子裡面,凳子下面,樓梯邊上,床上。

我走到隔壁的屋子的時候,一對竊竊私語克裡爾夫婦慢慢地抬頭看著我,卻對我不理不睬。男人的眼窩深陷,滿嘴是血,可能馬上就會死去,而邊上的那個女人卻看不出來得了病,估計是留在這裡陪他的。

親情如此強大,似乎連死亡也只能退卻。

這是我所見的真事。最開始有許多舉家搬到清真寺的家庭,他們自願來此奉獻,幫助照料得病的家人,也願意聽從阿訇的差遣。每天都有人忙忙碌碌,就好像築起堤壩就能抵禦洪水,就好像挖掘溝渠就能灌注農田,就好像齊心協力就能扛過這場災難一樣---但是這些人大都死了。

一切都晚了。

親情的崩潰是我最難以忍受的部分。拋棄妻子和孩子逃跑的男人最開始被所有人唾棄,但是後來唾棄他的人自己也逃走了。許多的人臨死前說的最多的就是詛咒,詛咒那些拋棄自己的親人。在這個時候我卻沒什麼好說的,我被拋棄過很多次了,況且我也不知道誰是我的親人。

一步一步,走近大門。

大門如此光亮,我心中湧起了一股我曾以為已經永遠消失的衝動,一種名叫希望的衝動。

我張開了嘴,緩緩的走向光明。

下午的光已經黯淡,但是卻如此溫暖。

我走出了大門。

腐屍的氣息彌散在外,過去發亮的清真寺的穹頂也已經黯淡退色。

血紅的天空吹著荒涼的風,一萬只烏鴉在遠處的天空盤旋,隔得太遠聽不到聲音,看起來怪誕的很。

所有的地方都靜悄悄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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