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庫丹港。

河面上面可以看見卷成一團的垃圾了,破布和雜草纏在一起,一些爛掉的菜梗和腐肉順溜而下。我看見一隻狗安靜的死在河裡面,小魚圍在它的頭部啄食著它的臉頰,它的肉已經被泡漲起來,不再流血。

在我看見這只狗不久,一個駕馭著小漁船的瘦小漁夫把狗撈走了,他用鐵鉤勾住了狗脖子,把整隻水淋淋的狗拉了上來。他的小船晃動的如此厲害,我幾乎懷疑他會一頭栽進水裡去。那些小魚只能在漁夫奪走它們的食物之前儘可能的多啄食幾下。這個漁夫撈起了死狗之後,依然不忘用一隻網眼密集的撈子舀了半天,那些沒來得及散去的小魚都被他撈走了,倒進了一個盒子裡面。

我問隨著雷諾一起來的那個禪達士兵,居然會有人吃這種肉嗎?

禪達士兵呵呵笑了起來,“我在沼澤裡面的時候,常常吃死豬、死馬還有死鴿子,只要是禿鷲能吃的,我就能吃。我的胃能消化金子。”

“有人吃死人嗎?”我繼續問。那個漁夫伸著舌頭,掏出了刀子,把爛掉的狗頭切下來丟回了水裡。然後開始轉漿向河邊走去。一個水手對他吹了一下口哨,他陰沉沉的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然後消失在密林垂陰之下。

“死人?”禪達人抿了抿嘴唇。“有一次,我和我的兄弟餓極了,一路上我都在揪嫩樹葉往嘴裡塞,對了,我還吃了幾隻蚯蚓。我和我的兄弟都一樣,你知道嗎?我們離最近的據點有三天的路程,我們一直走啊一直走。沒有一口吃的。那個時候我們一直要出去巡邏,你知道什麼是巡邏嗎?就是滿沼澤的找那些要殺掉你的人,然後如果你萬幸沒死的話,就會去告訴別人說,‘天啦!這一塊危險’。”

“後來呢?”

“後來?”他轉過來對著我,露出了陰沉沉的笑容,“我的兄弟餓死了。我害怕極了,因為我擔心我就是下一個人。我就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臉一點點變成灰色。然後,我餓了。”

他遮住了陽光,整個臉部漆黑一片,我幾乎叫了起來,“你吃了你的兄弟!”

他壓過來看著我,“聽著,小子。這個事情只有你知道,要是別的任何人知道了這個事情,嘿嘿,我可還記得人肉的滋味,說實在的,好極了。”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想到了剛才的那只死狗,想到了眼前的這個人把他的兄弟開膛破路,生火燒肉。

他看著我的表情,突然開始笑了起來。

他用粗厚的手掌摸了摸我的頭,“我的兄弟沒死,我也沒有吃他。我們發現了一隻倒黴的野豬,它陷在泥巴裡面,像一個軟在女人身上的維基亞人一樣扭著頭喘氣。然後我們快樂的進行了一次野餐,像修道院的修女們那樣肩並肩跪在一起感謝上帝。”

禪達士兵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面的鬍子,露出了遐想的表情,“那只豬倒是挺美味的。對了小子,我叫克里斯托弗。你可別給我取什麼暱稱喊來喊去的,不然卡嘉估計要不高興了。我說維多,你以後應該記住,對其他所有的姑娘你都應該只叫全稱,對喀秋莎就死皮賴臉的叫卡嘉。這樣她一定會愛上你的。”

“我沒有叫她卡嘉啊!”

“呸!那天你們談情說愛的時候我們十多個人都躲在船艙後面聽得一清二楚,你的話說的倒是挺漂亮的。我是小姑娘就親你兩口,然後晚上假裝上錯床跑去跟你胡鬧去。”

“誒,算了,克裡斯多夫,你和那幫水手一樣,只會亂開玩笑。”

“我只會開玩笑?嘿嘿,小子,我可是安德烈將軍手下最好的護衛之一喲。雷諾少爺的騎術、槍術、長劍術我可都得從頭教起,吉爾大人可就這麼一根獨苗,他會交給一個只會亂開玩笑的人手裡嗎?”

“好吧,你很厲害。但是不要再卡嘉來卡嘉去了。阿列克謝大叔昨天都跟我說,要把吉爾送給我的劍當嫁妝去跟老爹換女兒了。”我無奈的說。我對於水手們傳播謠言的速度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在三天之前的傳說是我在船舷邊強吻了卡嘉;兩天前說我和卡嘉早就有一腿,沒事就躲在草垛裡面胡來;今天的時候有人已經說阿列克謝要做祖父了。他們傳播謠言的速度如此之快,連雷諾見到我的時候都一本正經的讓我珍視這想必是初戀的感情,而他的家庭教師則對我嗤之以鼻。

“那把冷鐵劍?”克里斯托弗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我說,你把那把劍給我,你要哪個姑娘,我就幫你把哪個姑娘送到你床上去。”

“冷鐵劍這麼好嗎?”我問道,“你們怎麼都把這種劍說的這麼厲害,我們船上的理髮師傅都是用的冷鐵剃刀的。”

“胡說,”克里斯托弗的反應幾乎和我想的一模一樣,“冷鐵一年的出產就那麼一點點,所有的人都眼紅。薩蘭德蘇丹每年因為處死冷鐵的走私犯人要用掉幾十捆繩子,還什麼冷鐵剃刀呢!這麼跟你說吧,我確認的是冷鐵打造的武器,只有幾十把,你的武器和雷諾少爺的佩劍是其中之二。但是說實話,這種東西交到你們的手裡真的挺浪費的。你們最多只是把這種東西掛起來,遇到客人就拿出來炫耀一下。”

我想到了雷諾那天興奮的表情,“呃,可能是的。”

“所以嘛,反正你不是很在乎那把劍,送給我如何?我幫你解決卡嘉,今晚就送到你床上去?要穿衣服的卡嘉還是不穿衣服的卡嘉?”他帶著稍微有些猥瑣的表情對我說。

“克列斯多夫!你再亂說我就告訴別人說你吃人肉!”

“哦哦,那我就說你偷看卡嘉換胸衣。你信不信,這訊息傳出去的第二天,人們就會說你偷卡嘉的胸衣穿在自己的身上了。”

我努力的想著反制的話,但是克里斯托弗在軍營和碼頭上面早就油滑得像魚一樣了,要在嘴上面不吃虧很難。我不久就面紅耳赤,克里斯托弗則一直帶著無所謂的笑容繼續嘲笑我。

正當克裡斯多夫說他發現卡嘉喜歡吃石榴的時候,一個水手走了過來。

“嘿!”水手和克里斯托弗打了個招呼,丟給了後者一隻喝了一半的酒囊。“維多!卡嘉的老爹找女婿有事。”

“什麼?”我沒聽明白。

克裡斯多夫把塞子擰開,往嘴裡面灌了一口,“哪個混蛋喝著酒前吃了大蒜的?臭烘烘的!不過酒倒是好酒。笨蛋維多,卡嘉的維多,你是白痴嗎?卡嘉找你有事情說,說不定在商談什麼時候你娶她的事情喲。”

“沒錯,”水手笑眯眯的,“我剛才從艙底上來的時候卡嘉正在洗衣服呢,她一見到我就好像要吃了我一樣。她一定錯怪我了,她說是我在到處傳播你們的愛情故事。聖母慈悲,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哪家的姑娘這麼沒羞沒臊,維多,抱歉,我不是有意詆譭維多夫人,但是我真的受到了侮辱。哦,對了,我是來告訴你,卡嘉讓我轉告你,她和她的父親在等著你呢。”

“我要過去?”我愣了半天才問道。

克里斯托弗一邊喝酒,一邊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咱有一把寶劍做嫁妝,不擔心沒有老婆。”

幾分鐘後,我就跟著水手向卡嘉的房間走去了,水手一路上面都在跟他的夥伴們說‘維多見未婚妻啦’,‘維多大人拜見岳父大人’。水手開開心心的在周圍喝彩。

然後,我就走到了卡嘉的倉房門口。

“進去吧。”水手嘻嘻哈哈的走掉了。

我左右看了看,周圍的水手都吹著口哨慫恿我進去,而門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刁難在等著我。我覺得比起水手們來說,門裡面的父女還是比較溫和的,於是我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昏暗的小艙房,當然比不上阿列克謝透光透風的貴賓房了。我問道了嗆人的硫磺味,據說老爹天天要用這東西擦背。從太陽底下走到艙房裡面的時候,我短暫的失明了,但是過了一會,我的眼睛就適應了黑暗。

老爹坐在一張鋪的很整潔的床上面看著我,床上面的亞麻床單很舊,但是漿洗的很乾淨,枕頭也明顯被拿出去曬過,看起來很鬆軟。

卡嘉一臉恨意的站在一邊,手裡攥著一把梳子。她得頭髮盤好了一半,在另一半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好的時候,我就闖進來了。地板上面都是水,幾件衣服泡在一個盆裡。

這陣勢讓我膽顫心驚,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維克托?孩子,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老頭的聲音很輕,但是發音很清晰。當然,最讓我奇怪的是,他說的是斯瓦迪亞話。

看見我詫異的表情,老頭呵呵笑了起來。

“我這麼說話你能聽得更好吧?老頭子五歲開始就學著說這種話了,我還寫過一本介紹斯瓦迪亞音標的著作呢,用禪達語寫的喲。要是你以後攻入了某個伯克強盜的城堡,說不定能發現其中那麼一兩本呢。全世界只有老頭子自己謄寫的六本呢。”

我還是沒有表情,因為我設想了一萬種老頭可能的罵我的方式,但是他這麼說話的話,我不知道怎麼回應他。

“維克托。好了,卡嘉是我唯一的孩子啦,她```還小,過去的時候我對她不怎麼上心,她不懂斯瓦迪亞話的。我們兩可以在他的面前‘悄悄地’談話,嗯?明白的話就眨眨眼睛。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老頭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眨了眨眼睛。

卡嘉在一邊說,“爸爸,這個傢伙最沒有禮貌了!告訴他以後離我遠遠的!”

“好的,小卡嘉!”老頭露出了威嚴的表情,用維基亞話說,“我正在嚴厲地訓斥著這個小笨蛋,你聽好了,每一個字都聽得明明白白的,我一直用這種語言和上帝交流,今天我要用這種語言痛笞這個小子的靈魂!”

“好的,爸爸!”卡嘉紅著臉蛋,點著頭,明亮的眼睛衝著我翻了幾下。

“維克托,”老頭開始說話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是的,我的意思是,可以的,可以開始了。”

“恩,好。我聽卡嘉說你在騷擾她是嗎?”

“呃,沒有,先生,絕無此事。”我申辯道,努力的用斯瓦迪亞話解釋著,“先生,那天我看見卡``喀秋莎小姐坐在船邊,於是走過去和她聊了一會兒天。她不準我叫她卡嘉,但是我叫了,這是我不對。然後喀秋莎小姐就生氣走掉了。那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喀秋莎小姐了。”

“恩。”老頭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吧,小孩子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呢?只要卡嘉不跑來對我說,‘爸爸,您要有孫子了’,老頭子我是根本不會過問的。當然,這是過去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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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先生。”我點點頭,我還是不知道這個老父親準備說什麼事情。

“你知道斯瓦迪亞的皇帝嗎?”

“我聽說有兩個```兩個皇帝,但是不知道是哪一個。”

“恩,他們的祖先,是禪達帝國的一個小軍官。禪達的皇帝,你知道多少呢?”

“我```我不知道。”我承認。

“時間太遠啦,太遠啦。”老頭嘆息道,“幾百年前,斯瓦迪亞的皇帝趕跑了禪達人的皇帝。禪達皇室的皇子皇女們四處逃走。有些出海遠去,從此沒有音訊;有些去了沙漠,成了薩蘭德蘇丹後宮的姬妾;更多的散去了民間,血統漸漸的湮沒無聞了。但是其中一支,去了東方的平原。”

“時間太遠啦。那個女孩子是皇室的公主,不過她母親出生並不高貴,只是一個負責皇帝起居的宮女。不過這並不可恥,人不能選擇自己生就的命運,但是,人可以把握出生之後的事情。公主和幾個忠心耿耿的護衛士兵逃到了東部。那裡的人民還在刀耕火種吶,森林裡面的人抬起頭來,驚奇地看著這些遠方逃難來的人。不久之後,你知道嗎?森林裡面就舉行了一場決鬥大會,大會的獲勝獎品,就是迎娶公主的權利。”

“護衛士兵悄悄告訴公主,如果她不樂意,他們可以帶她悄悄的離開,即使被發現,死戰一場也在所不惜。但是公主想了一夜之後放棄了這個計劃,她最終選擇嫁給了森林之王。那之後,她按照自己的禮節和知識改造著自己的丈夫,領導著自己的子民。她失去了皇室,但是有了一個丈夫,並且在不久之後擁有了一個兒子。”

“後來,這個部落在女王的帶領下皈依了上帝。按照禪達人的禮節完成了洗禮。他們不再是森林裡的自由民,而成了東部的地區的領主。這個家族人丁並不旺盛,幾百年裡面戰戰兢兢的在東部平原生存著。他們的領主流著禪達皇室的血液,但是這血液和關於血液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淡薄了,以至於沒有人真正在乎它了。”

“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麼。這個家族可以慢慢的消融在東部的繁雜的民族之中,最終安全的與周圍的人融為一體。但是有一天,伯克人來了。”

老人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他們燒燬了麥田、在我的餐桌上強姦我的女人和孩子、他們吃掉了我一半的牛羊,把剩下的一半殺死後丟進池塘和井裡腐爛、他們毀掉了蘋果園、他們拆除了磨坊。我的家族花了幾百年把那裡變成一片樂土,他們花了一個星期把那裡夷為平地。我說,聖母啊,慈悲吧!伯克人哈哈大笑,掏出了刀子,割斷了我最後一個兒子的喉嚨。”

“他們很開心,所以不願意我就這樣死去,於是他們給了我充足的食物和飲料,把我留在廢墟之上,想讓我自己傷心而死。我的家族只剩我了,我沒有後代了,我這樣想著。我看見我的兒子死在廚房裡,臉被燒得焦黑;我看見我的孫子被吊在屋簷下,烏鴉在爭搶他的眼睛;我看見我的兒媳婦們赤身裸體、咯咯直笑在莊園裡面遊蕩。我以為,天黑了,禪達人的血液的最後一滴血已經乾涸了。”

“突然我看見了卡嘉。”老頭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在笑。

“卡嘉,好孩子,她跑到領家的莊園去玩耍了。那家的領主避過了伯克人,我的卡嘉也留了下來。聖母慈悲!卡嘉騎著馬從山坡上面走下來的時候,我聽見我的祖先在我的身邊低唱,我看見聖母流出了眼淚,聖母對我慈悲!”

“這是一個預兆,維克托!‘當家族再度毀滅,聖母將會留下同一滴眼淚’。這是那位開創了家族的公主留下的遺言,現在,它應驗了。卡嘉,我的好卡嘉。”

老頭伸過了手去攬住了卡嘉,激動得不行。卡嘉撫摸著老頭的額頭,對他喃喃低語。

老頭拍了拍卡嘉的臉蛋,打發她走,然後轉過來對我說,“維克托。如果是過去,我很樂意你追求我的女兒,但是現在,我不敢把她輕易的交給任何人。老頭子可能糊塗了,但是這件事情含糊不得。卡嘉要嫁的人,是復興家族的人,是復興皇室的人。也許是老頭狂想吧,”他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活著,我會一直等著這個人出現的。”

“抱歉,維克托,”老頭搖了搖頭,“我也許只是想說一說自己的故事。可能嚇著你了,你回去吧,我會告訴卡嘉你認錯了。走吧。”

卡嘉陪著我走了出來,我一直沒說話,老人的故事讓我沉默了。

“你這笨蛋,你不會纏著我了吧?”

“對不起,”我搖了搖頭,“喀秋莎小姐,真的對不起。”

她有些詫異的看著我,我看了她一樣,覺得她好可憐,覺得心裡好沉重。

我不再理睬她,拋下她走掉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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