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中心被包圍了。

城鎮大廳內,吉爾坐在一架木椅上,看著鎮長焦慮不安的走來走去。

鎮長不時的撩開窗簾去看一看外面喧鬧的人群。

憤怒的市民向城鎮中心拋擲著他們能夠找到的任何東西:現在院子裡的東西包括有兩隻被摔死的貓,一隻被摔得半死的狗以及幾百斤的垃圾和石塊。

在早些時候,鎮長的僕人驚慌失措的跑來找到了吉爾,說是有人已經在用油料淋溼火把,威脅如果鎮長再不出去的話就要燒燬大廳。

鎮長準備出去先勸說市民們回家,但被吉爾勸阻了下來。

“先讓他們回家,有什麼事以後再談!”

吉爾安安靜靜的坐在陰影裡面。

“‘以後再談’?”,吉爾聲音裡面蘊含著諷刺,“閣下,外面的那些人絕對不敢進來一步,而且放火什麼的都是胡扯,這一點我對您保證。我一路流浪過來見過的人很多,但即使最膽大包天的土匪,也不敢衝擊官署,除非這些人已經做好了暴動的打算,不然您一點都不用擔心他們”,說完吉爾話音一轉,變得溫和了起來,“先生,想一想,在戰爭時期,芬德拉人是什麼表現,然後您就會安心的:一個懦弱不堪,投機取巧的城鎮在和平時期怎麼可能做出大動作來。”

“閣下”,吉爾規勸道,“這些市民可不是什麼洪水猛獸,他們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利用他們的人也不是什麼可怕的敵人,那只是群被寵壞的孩子罷了。”

“說這麼多有什麼用?!”,鎮長出去也不是,留下來也不安心,“你想個辦法把外面的這群混蛋請回家去,我們什麼都好商量!”

“就只用這些麼?”,吉爾坐在陰影裡面,音調平靜的出奇。

鎮長看不見他的臉,不由的感到一陣惱火。

“‘只用這些’?!”,鎮長近乎咆哮道,“你覺得這是小事情嗎?你覺得這跟叫一群妓女去唱聖詩一樣簡單嗎?去啊,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你去把這群人弄走。以後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好,我可以做到。但我要指揮碼頭的那支衛戍部隊,還要開啟武備倉庫```”。

吉爾還沒有說完,鎮長的眼睛瞪得如同牛蛋,如同被針扎了一樣彈了起來,“你要軍隊?!你瘋了嗎?那群傢伙我看著都怕,他們都是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惡鬼,你讓他們出去的確能把外面的人都清理走,但是估計腦袋都不在肩膀上面了。我是讓你解決麻煩,不是讓你把小鎮上的反對派殺空!”

“閣下,冷靜點,我們就事論事。有人說,‘用劍的人死於劍下,不用劍的人死於欺凌’。芬德拉變成今天這樣,人心浮動、豪紳猖狂,您覺得幾次會議他們就會記得痛了?不會的。據我所知,這種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如果不處理好,就會有第二次和第無數次。如果這次您妥協了,按著外面的人的意思辦,那麼以後只要有人不滿您的政策,就會慫恿市民湧上街頭,往您身上丟死貓死狗。您覺得做出讓步後獲得這樣的前景值得嗎?”

鎮長聽著吉爾說完,想了一會,然後嘆了口氣,“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給你兵。那些市民們我能忍,那群當兵的見到這種架勢能忍?只要芬德拉一流血,我的一切都完了”。

鎮長說的沒錯,現在諾德的大環境是平靜的,雖然暗潮洶湧,但是誰都不敢挑動社會的混亂。如同芬德拉的這種城鎮還有很多,如果一個地方出現了流血,那麼各地的反彈一定會一起出現。到時候所有的罪過都會被第一個爆發點承擔,諾德王為了轉移壓力,一定會犧牲一批下級官員的。芬德拉鎮的鎮長不會拿自己的前途甚至是生命開玩笑。

“閣下”,吉爾對鎮長的想法心知肚明,“我清楚您的想法。所以這次調兵由我出面,出現的責任由我全權負責。在修築碼頭之後,我在省城有了不少合作者和保護者,萬一出事,我會自己想辦法---我絕對不會牽扯您的。但是您一定要全力的配合我,因為這次行動很棘手,有一處破綻,我倆沒有配合默契,我就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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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站了起來,走向了窗邊,窗戶透下的陽光把吉爾有些蒼白的臉映了出來。

“閣下”,吉爾看著外面亂糟糟的人群說,“我保證不流一滴市民的血。”

“那給你兵你要幹什麼”。

吉爾沉默了一會,“我保證的是:不流市民的血。”

越來越多的人湧向城鎮中心。

前些天丟了豬羊的農人聽說城中大亂,此時也背了草筐,探頭探腦的摸進城來,想趁機打打秋風挽回損失;

一些小販則拿出了各自的貨物,在人群裡面兜售小魚幹、酸果、乳酪,有些人還以一天一個銅板的價格出租小板凳供市民休息;

有些市民太無聊了,就花錢僱了幾個歌女在那裡唱歌,每每唱到高潮處,無不反響良好、掌聲雷動。

本來冷清的芬德拉鎮一時之間人滿為患。

據說在古卡拉德時代,公民們有很高的議政素質。在那個時候,常常會有數百個家庭的代表聚在一起,輪流有人上前演說,最後公決出最後的結果。那時候場面安靜而有秩序,人群散去之後會場毫不混亂。

但是看一看芬德拉人的議政才華,看一看他們熱熱鬧鬧的街頭表現,就不得不承認:卡拉德時代的優秀傳統,很多已經喪失殆盡了。

雖然豪強領袖被請到省城去了,但是豪強們長久以來抱團的習慣讓他們迅速的團結了起來。很快他們就會有一個新的圈子出現,也會有一個新首領。

正是這些人在背後默默的推動著轟轟烈烈的抗議行動,但是在他們自己的家中,緊張的氣氛一點都沒有出現:這些人只是每天都去看看歌劇、在家中寫幾首情詩、關注著幾千裡意外的戰爭、彼此交流著學來的新知識、深入的探討如何用斯瓦迪亞語打招呼更加文雅。

這一切在芬德拉割裂出了兩個世界。

雖然它們看起來毫無聯絡,但是實際上卻是劍之兩刃,幣之兩面。

吉爾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這個隱藏的漩渦中心揪出來,一勞永逸的解決麻煩。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

第二天下午,廣場上的人群中出現了小小的騷亂,人們聽說城內戒嚴了。

幾個市民試探性的往家中走去,走過幾個街口後,果然發現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在來回巡邏,並且用木頭柵欄封鎖了街道。

傳言的確認讓得意洋洋的市民們大吃一驚,他們之前得到了豪紳們的保證:鎮長絕對不敢用兵的。

市民們很快選出了幾個代表要求進入城鎮中心去交涉。

鎮長客客氣氣的把他們關在的門外,順便派人把那些垃圾還到了代表們的頭上。

市民們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渾身臭氣的代表們垂頭喪氣的走了回來。市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詢問著鎮長的態度。

一個代表表情凝重,他把自己身上掛著的一條髒褲衩拉了下來,丟到了一邊:“鎮長沒有發表意見,他派人衝我們丟垃圾”。

另一個代表符合著說,“沒錯,我們沒有打聽到鎮長為什麼敢調兵過來。”

人們互相的探討著:“鎮長瘋了嗎?!當年馬爾將軍都不敢把軍隊調進城內,他一個小小的鎮長不怕被人流放到維基亞去嗎!”

“要是他真的傻呢?買看見上次他把城裡的大首領綁成一團遊街的時候,也沒有什麼顧忌啊!聽老爺們說,那次大首領可是好說好話的宴請鎮長和他的走狗吉爾,但是卻被這兩個忘恩負義的傢伙綁架了!”

“真的啊!”

“是啊!千真萬確,我的情婦莉拉告訴我的!”

“莉拉是你情婦?”

“是啊,很夠味的娘們,嘿嘿!”

“狗東西!莉拉是我老婆!”

```

“哎呀,兩位,別打了!要打也行,我的出租板凳先還給我吧!”

```

市民們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在廣場前亂作一團。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有些市民想要回家去,但是卻被封鎖街口的士兵客客氣氣的攔了回來。

市民們威脅要上省城去告狀,鎮長派人傳話,“先出了街口再說省城的事”。

在晚上,市民們又鬧哄哄的衝擊了幾次城鎮中心,但是顯得底氣不足,而且大家都在等待別人先上,幾番沒有秩序的衝擊之後,市民們垂頭喪氣的坐在了地上。

八點多的時候,開始颳風,北海的夜晚冰冷而潮溼,市民們瑟瑟發抖的擠成一堆。

人們沒有注意到,有上百人悄悄的混入了市民之間。

當那些新來的人乘著夜幕混入市民之中的時候,在城鎮廣場周圍數十個柴火堆突然一齊點起火來。這些柴火堆都淋足了燃油,旺旺的火焰騰空而起,廣場上被照的如同白晝。

這溫暖的亮光絲毫沒有讓市民們覺得好受一些,冰冷的恐懼籠罩著他們。

新來的市民開始活動了。

那些疲憊不堪的市民突然發現來了一批帶有被褥、大衣的人,這些人自稱是剛剛從戒嚴區外面進來的,是為自己的親戚朋友們帶防寒衣物來的。

這些人的到來讓市民們安心了不少,他們勇敢的進入戒嚴區的行為被認為高尚無比,一時之間廣場上充滿的稱讚之聲。

“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兄弟,沒見過你啊,你是住在城南嗎?”

“沒有什麼亂子,我們一路進來沒有人阻攔。對,我在南河磨坊裡面做長工,前些天剛來。”

“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一些市民們開始圍過來向新來的人打聽道。

“滿街都是士兵呢,不過各位的家裡面很安全。這些士兵們都在沒有人的街區裡面巡邏,我聽說他們接到命令,如果發現有敢趁著市民出門入室盜竊的人,可以就地處決的。”

“啊!這麼嚴啊!”

“是啊,這次很多市民家裡面都沒留人,萬一有偷兒進去了,大家可不損失大了嗎?”

“哎呀!我家裡還有四十匹```啊不,二十匹布料呢!”

“沒事的,兄弟,那些兵挺盡忠職守的,他們幫咱守著呢。”

“按著你說的到是這麼回事。但是他們為什麼不讓我們回家呢?我們回家了也省的他們夜巡啊!”

“可能是鎮長覺得大家已經聚在一起了,如果不把事情說清楚,以後大家反反覆覆的來,豈不是沒完沒了了。”

“誒呀,我們有什麼事情嘛!主要是我家老闆說鎮長苛扣鎮上人的工錢,還縱容僕人打人,我們氣不過就跟著過來了。”

“胡說!我們南河磨坊以前賺不到錢,如果不是鎮長建了碼頭,讓別處的人都來找我們加工小麥,我現在還沒有工作呢!”

“啊,也是!我自己其實沒有被扣過工錢,只是聽說以後會扣。”

“誒,告訴你們一件事情哈,我是聽人說的,這次是豪紳們故意讓大家出門的。”

“此話怎講啊?”

“聽說以後碼頭修完了之後,城裡面的地價會漲。大戶們準備收地來著,但是大家都在的時候,就不方便去各處檢視,現在大家都走了,他們就一家家的看。你想啊,你家裡是什麼虛實他們平時不知道,現在一下子就看得明明白白的了,以後他們出什麼價格你們還不是得認麼。”

“他們是體面人,不至於這麼下賤吧?”

“下賤?誒呀!我還聽說一件事情呢!”

“啊,什麼啊?”

“你別告訴別人喲!”

“一定一定。”

“聽說那些豪紳們平時在家裡泡藥酒,要用人身上的毛髮來泡,據說喝完了那種酒渾身都是勁兒!這次如果沒來示威留在家裡的人,他們就派人去強行剃了毛髮來,留在後面的人都是老弱婦孺,被人剃了毛髮也反抗不得啊!而且啊,他們下作就下作在專門剃人私毛,據說一方面是私毛泡酒了效果好,一方面是被剃的人也不好意思聲張出去!”

“豈有此理!什麼世道,連毛也要搶了去!真是天良喪盡!像我有這樣一把好鬍子,以後竟是不敢在街上走了!虧我還幫他們出來示威,示威個屁啊!”

很快,這場示威的原因就被上百人的小道消息解釋的面目全非:廣場上充斥著各種荒誕不經的故事,簡直可以開一個故事會了。

市民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誒呀,我們莫不是被豪紳耍了吧。

看到市民們嗡嗡的議論著,伊萬在人群裡面露出了忍俊不禁的微笑:那幫走南闖北的工匠們果然都是老泥鰍了,騙起人來一套一套的。一個人尚且如此,一百多人有組織有預謀的欺騙,這輿論導向可就是黑白顛倒了。

不久,鎮長和吉爾又派人送來了熱騰騰的濃湯和麵包,這讓市民感動不已:果然冤枉他們了!

特別是當前些天被搶走了牲口的豬倌、羊倌們也得到了食物的時候,市民們的感動變成了愧疚,繼而又變成了對豪紳們的憤怒。

最後,高潮到來了。

一個據說被抓了現行的小偷讓幾個士兵牽了出來。

這是吉爾從地牢提出來的一個死刑犯,這個人是個土匪,曾在十多年的時間裡面殺害了很多旅行商人,被關進地牢裡面也已經六年了,現在他差不多已經成了一灘爛泥:聽覺、視覺、嗅覺、味覺早已消失,對他來說,死真的是一種贖罪和解脫。

現在,這個人被洗的乾乾淨淨,穿上了一件乾淨的衣服,馬上準備為吉爾的計劃死去。

吉爾站在廣場對面房間的玻璃後面看著這個人。

很奇怪的是,雖然處決的是一個本就該死的人,但是吉爾還是有種深深的厭惡感。不管一個人是多麼的該死,從死人身上獲利還是讓大多數人厭惡的。

一名士兵宣佈:在巡邏市民住宅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小偷正在竊取市民財務,這個人罪大惡極,這個人罪無可恕。

為了警告犯罪者,士兵們決定對這個人處以絞刑。

不久,在市民們有些驚悚和快意的圍觀之中,這個人成了掛在柱子上微微搖晃的屍體。

在一片低低的議論之中,有市民‘突然發現’,

“呀!這個人穿的是豪紳家僕的號衣啊!”

不久,聽聞訊息的市民眼睛紅了起來,在火焰的照耀下閃爍著殘酷的光芒。

一頓鼓譟和咒罵之後,吉爾命令解除戒嚴。在伊萬和馬汀安排的人的帶領下,憤怒的市民被沿著街道領向了豪紳聚居的地方。

那裡的人正排練著歌劇;那裡的人正享用著精美的食物;那裡的人正在等待著又一個普通的黎明的到來。

夜色裡,開始出現了喧鬧聲和晃動的火光光影。

平靜的夜晚顫抖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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