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劍英的腦瓜子也在飛速的轉著。

她生於1935年, 保大媽在她小時候,在成縣一家米行裡打雜兒,42和58的大飢餓, 她也全都經歷過。

保大媽是和自己的妹妹是嫁了同一個男人的, 所以她爸爸也是自己的姨父。

倒不是因為那個男人有多好, 兩姐妹才嫁一個男人。

而是因為那個男人是個小兒麻痺,不會被抓壯丁的那種, 妹妹生了牛百破,而保大媽只生了保劍英一個女兒, 後來還被那個小兒麻痺的丈夫趕出了門,保大媽脾氣又倔, 就給女兒改了本姓。

因為保大媽只有這一個女兒,而妹妹生的是兒子,所以在保劍英小的時候,保大媽就一直唸叨,說女孩子生來就是賤命,要不想被扔進沙漠裡自生自滅, 就得自己爭氣。

她7歲的時候,正值42年, 小兒麻痺的爹只會打她, 讓她出去找糧食, 保劍英為了不捱打,就跑到米店裡偷米,怎麼偷呢, 把米生吞下去,出來之後再摳著咽喉吐出來,洗乾淨給一家子人吃。

每回她那麼幹, 她那個小兒麻痺的爸才會稍微對保大媽好一點。

但是後來一解放,解放軍來了,帶來了新的政策,新的思想,要主張一夫一妻制,讓她爸只選一個妻子,另一個必須離婚的時候,她爸終究還是選了她小姨。

所以牛百破是保劍英的弟弟,也是張鼕鼕的小舅。

而保劍英和保大媽倆,則被她爹無情的掃地出門了。

好在一解放,保劍英就上了政府成立的掃盲班,並且足夠爭氣,學了會計專業,還被安排到了機械廠工作。

從小就會討好父親,討好小姨和弟弟,一直以來屈辱討生的保劍英,是真的命苦,在工作後,找了個最帥氣的解放軍首長結婚,談物件的時候倆人感情就很好,結果剛一結婚,對方上了抗美援朝的戰場,只留給她一個遺腹子,和一張上面有彈孔和鮮血的照片。

那時候保劍英的心就傷透了。

而保大媽呢,只會唸叨她是個跟自己一樣的苦命瓤子,說她沒出息,說她命硬,說她剋夫。

但是在廠裡,在工作中,自打她當了會計,曾經對她不屑一顧的弟弟牛百破都得找她幫忙,廠裡所有人都對她禮貌有加,那要是她當了廠長,或者說政委呢?

牛百破是她弟,也是她最討厭的人,但是,他可以讓她在機械廠為所欲為,想下放誰就可以下放誰,想讓誰聽話,誰就能聽她的話。

她恨透了舊社會,恨透了小姨和那個癱子爹,也永遠不想回到那種被恐懼支配的生活,她在哪兒,她就要操控哪兒的一切。

本身為了支援牛百破的工作,她就在廠裡挪很多錢,煤啊,棉花啊,那些能支撐一個小h兵團過冬的費用,要不然牛百破率領著一個上百人的東風會,大冷寒天的,那麼多人,沒煤沒棉花,他們怎麼過冬?

她和牛百破相互利用,才能穩穩掌握機械廠。

她經歷了兩次大飢餓才到的今天,直到做了總會計,才能徹底一洗在舊社會必須祈仰那個癱子爹局面,整個機械廠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握中,尤其是這些男同志們,他們給予她尊重,並且聽她的話,這才是她所享受的。

而現在,此刻,蘇櫻桃正準備批評張悅齋。

是,張悅齋是她這麼些年又替自己選定的,很適合結婚的人選,因為他很可能是廠裡唯一一個,能上到市裡去工作的男人。

徐儼的迴歸保劍英沒有預料到,蘇櫻桃的批評保劍英也沒有預料到,但是至少有一點保劍英可以斷定,這個男人被下放之後,g委會的主任,廠裡的政委這個職務就是她的了。

因為市裡頭,保醫生和牛百破都可以幫她說情,運作,而她也將完美的抽身總會計這個職務,上升到更高的領導層。

等到她做了政委,再給自己物色一個好丈夫不也可以?

天長日久,只要是她自己選定的男人,她總能把他弄到手。

但現在,g委會主任,以及政委的工作,遠比張悅齋這個男人更重要。

“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保劍英的眼淚啪啦啪啦的往下落著:“張悅齋這是騙了兩個女人的感情,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但話說的極為無情。

領導們全都愣住了。

張悅齋臉上的笑還沒有收回去,僵在臉上了。

這算怎麼回事兒?

不是她保劍英一直在他面前說不是他的錯,是徐儼的錯,而且自打徐儼走了之後就肩負起了他們家保姆兼女主人的工作的話,張悅齋不可能跟她處物件。

但此刻的保劍英到底怎麼啦?

“小保同志,你……”張悅齋瞪目結舌。

“而且我也要嚴肅的批評張悅齋同志,欺騙兩個女同志的感情就是你的不對,從此刻起我要跟你劃清界線,咱們的同志關係和物件關係一併解除。”保劍英站了起來:“領導們,我只是個受害者,我現在要回崗去工作了,剩下的事情與我無關。”

畢竟私人間的感情,領導們這時候能說什麼?

但大家心裡得腹誹一句:小保同志今天似乎跟她平常表現出來的完全不一樣啊。

再看蘇櫻桃,大家心裡又覺得慼慼:還有這個呢,十八歲的小女同志,笑兮兮的,但兩隻眼睛亮的就跟兩顆鑽石一樣。

但就這兩個娘子軍,嚇的大家心驚肉跳。

保劍英站起來了,要走了。

這一出去,她將銷燬所有跟牛百破往來的證據,真是陰溝裡栽了船,她已經感覺到了,一直以來用懷柔政策的蘇櫻桃將要針對她,也要查清楚張愛國的事情。

她原來大意疏忽,但現在要真想百尺竿頭再過一步,就必須銷燬一切證據。

至於蘇櫻桃這個副主任,等她上了任,再……

不過她才起來,一隻女人白皙軟嫩的手摁在她的肩膀上,就是一聲:“別呀保會計,我要批評張悅齋的可不僅僅這一件事情,還有一件事情,你們領導層的人也必須在場。”

她心說:小寶貝兒,好戲才上演,你跑啥跑?

“還有什麼事情?”張愛國親自動手,總算把火給生起來了,伸了兩隻開了春凍瘡還沒好的手,在火上貪婪的烤著。

但他好歹還有一雙棉鞋墊,龔書記他們不止手冷,腳還癢,好在領導們有忍功,不會幹出那種一個勁兒跺腳的事情來,但還是因為癢,一個個面目都在抽搐著。

“我有確鑿的證人,能證明就在去年秋天的某一個晚上,在庫房外面見過張悅齋和保劍英倆人,身上都沾著煤灰,所以我可以確信,煤是你們倆從庫房裡轉出去的,現在你們倆相互揭發一下吧,煤到底是誰偷的?”蘇櫻桃又說。

煤?

那不是大家的命根子,也是讓張愛國在廠裡備受責難的東西?

幾位領導的目光全投到了保劍英和張悅齋的臉上。

接下來就是長時間的沉默,誰都想知道,煤到底是誰偷的。

“我們能不能知道那個證人是誰,櫻桃同志,咱們雖然要搞批評,搞相互揭發,但也不能沒有底線的相互指責,揭發,並且誣賴好人,你能不能告訴我們那個證人到底是誰?”龔書記畢竟是一把手,事情上還是要問明白的。

“一個孩子,到時候我會把他喊來的,你們知道是一個孩子就行了。”蘇櫻桃於是說。

“是他,我也曾在去年秋天,有一天見張悅齋的身上有黑色的東西,他跟我擁抱了一下,然後沾到我身上了,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偷了煤,但偷煤的人絕對不是我。”保劍英立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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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押得準,那倆個能給蘇櫻桃做證的孩子不是張鼕鼕就是張兵兵。

因為只有那倆個孩子,見過她身上沾了黑黑的東西,但是都是她家的孩子,不論他們是被蘇櫻桃用什麼方式誘惑著開的口,但她可以肯定一點,孩子把張悅齋也拉扯了進來,這是想替她洗脫罪名。

這時候趁機踩張悅齋一腳,張悅齋的下放就是板上釘釘了。

而她的政委一職也會更加的穩固。

心裡是真難過,畢竟有那麼多年的感情,曾經保劍英也妄想過另外一個更優秀的男人,但那個她妄想不到,才退而求其次,找了張悅齋。

但現在她只能斷尾求生了。

不過張悅齋顯然不這麼想,而且他突然跳起來,一腳就把爐子給踹翻了:“保劍英,你他媽的血口噴人,老子十五歲扛槍上戰場,感情上的事情我可以擔,但是煤不是我偷的。”

保劍英索性開始哭了,哭的肝腸寸斷,梨花帶雨,嘴裡還說著對不起。

但她越是這樣,張悅齋就越覺得噁心。

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今天早晨她還溫柔,大方,知禮,讓他覺得她雖然文化層次不高,但是個溫柔的好女人,可在此刻,在真正的困難面前,她讓張悅齋見識了什麼叫卑鄙無恥。

幾個領導在此刻,也覺得他們當中那個善良溫柔的知心大姐突然變了樣子。

就連曾經最為信任保劍英,總是為了保劍英而跟妻子吵架的徐主任,都有點害怕這個女人了。

可就在這時,情況又突然轉了個彎兒。

“哎呀實在對不起,同志們,那個證人是張兵兵,我怎麼就糊塗了,孩子當時說從庫房那邊出來的是保劍英和張平安,不是張悅齋。”蘇櫻桃笑了一下,還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算什麼事兒?

保劍英都把張悅齋給賣了,而且還踏上了屬於無產階級的一萬只腳了。

這時候蘇櫻桃又拐了個彎兒,說是張平安和她啦?

且不論到底煤是誰偷的,保劍英這逮誰就咬誰的功夫,男人們都給嚇的,腿都軟了好嗎?

她比直來直去的蘇櫻桃更加可怕。

“蘇櫻桃,你胡說,我壓根兒就沒有跟張平安去過什麼庫房。”保劍英都要瘋了:“你這是胡扯,強行逼問,誘供,你有什麼資格逼問我,我現在就要出去,我要上訪,我要到組織部去告你。”

保劍英發狂了,端起龔書記面前的茶杯,一杯熱茶就朝著蘇櫻桃潑了過來。

“你這個潑婦,博士原本好好兒的,跟我關係很好,你一來他就不跟我交流了,廠裡原本那麼安詳,友好的氛圍,也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你不是我們黨內的同志,你是日系間諜……我要實名指證蘇櫻桃,她是日系間諜,她是間諜!”

蘇櫻桃當然早有準備,躲了。

水潑到了龔書記的耳朵上,本身龔書記的耳朵上就滿是凍瘡,這下可好,凍傷再給燙一下,那簡直爽透了。

而就在這時,張悅齋突然說話了。

“我申請把我和保劍英同志一起移交給廠民兵部,配合煤炭失蹤案件,同時也請厂部逮捕張平安,因為現在回想,去年秋天有一陣子,我也曾見張平安的衣服沾國黑色……”張悅齋站了起來,把自己的雙手也伸了出來:“上銬子吧同志們,去年大家都凍了一個冬天,張愛國背了一個冬天的煤鍋,這事兒必須有個結果,我頂天立地,不懼非議。”

保劍英一聽要移交民兵部,突然跳了起來,轉身就要出門。

張悅齋幾步飛奔過去,想抓她的頭髮,但保劍英是短髮,他沒抓住,反而給保劍英回頭撓了一把。

倆人頓時扭打在了一起。

只聽哐啷啷的幾聲,爐子倒翻了,煤和茶的氣味混在一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小屋子裡,張悅齋直接把連撕帶打的保劍英給舉了起來。

“蘇櫻桃,你卑鄙無恥,蘇櫻桃……你們怎麼能這樣,我丈夫可是抗美援朝的烈士,你們知不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辛苦。你們又知不知道,為了養活我那個癱子爹,我天天吞生豆子,吞進去還得吐出來,要是有一粒破了,我爹還要打我,還要威脅把我和我娘趕出去,你們知不知道當我收到我丈夫唯一的遺物,一張染著血的,帶著彈孔的,我自己的照片的時候,我是個什麼感受?”保劍英突然就開始哭了:“我那麼辛苦才到的今天,蘇櫻桃,你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批判我?”

她把所有的事情做的天衣無縫,卻被蘇櫻桃的一句給耍了。

而正式調查,會把她踹進深淵。

她蘇櫻桃,憑什麼?

……

保劍英和張悅齋一起被移交到民兵部去了。

還有忙著挖寶的張平安,也得一起移交。

蘇櫻桃才不會給保劍英寫大字報,打小抄,給她寫匿名信的時間呢。

這種整天挑撥事非的事非精,在她這兒就只有下放一條路可走。

而處理這件事情,也只花了蘇櫻桃一個上午的時間,她對自己的效率表示特別滿意。

真相就讓民兵部去查吧。

她都能猜得到,張平安聽說保劍英當不了廠長,估計招的比誰都快。

就是張悅齋委屈了一點兒,因為婚姻問題搞不清楚,也必須得停職下放。

作為政委,g委會的主任,廠裡一把手中的一個,他的下放,讓龔書記和張愛國都在瑟瑟發抖。

櫻桃這一手實在玩的太狠了,而他們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慚愧,畢竟給保劍英玩弄了那麼久,怎麼直到現在,他們才能看清楚那個女同志的人品呢?

相比之下大家再回想,就發現鄧博士雖然說話難聽,直來直去,但反而是所有人當中最清醒的一個?

鄧崑崙忙,當然不會參加批d大會,還是去圍觀了批d大會的幾個學生回來之後,告訴他的情況。而他呢,這都晚上九點了,才準備要下班,正準備回家。

聽說妻子居然真的在廠裡搞起了批d,當時臉色就有點簌簌的。

“咱們博士夫人可真厲害,幾句話就把張悅齋和保劍英給一起下放了”幾個學生說起,還美滋滋兒的:“批d確實可怕,可千萬不要發生在咱們身上。”

吳曉歌看鄧崑崙臉上神色很不好,於是問:“鄧博士您怎麼了,看起來不大高興?”

“張悅齋是紅巖軍區轉業的,而咱們和軍區的合作全是由他在其中銜接,他被下放了,咱們的工作怎麼辦,那可全是軍工,屬國家一級保密任務,誰去銜接?”鄧崑崙一臉嚴厲,望著一幫笑哈哈的學生們。

學生這才反應過來:對哦,張政委被下放,似乎會耽誤他們的工作。

“您也可以跟軍區接洽吧,就是費點兒時間,而且您也不喜歡跟軍區的人交際,要不然應該沒問題。”吳曉歌想了想,又說。

他覺得博士應該會支援夫人的工作,畢竟夫人頭一回搞批d,博士總不能反對她吧。

但是剛才還說家裡今天有羊肉餃子,而且夫人跟自己說過,剩下的餃子煎著吃,風味還會更足,所以要早點休息,並且回家吃餃子的博士,居然在聽完之後,轉身回到辦公室,開啟了奶粉罐子,就開始給自己衝奶粉了。

看鄧博士抱著自己的奶杯,一臉悶悶不樂的坐在椅子上,吳曉歌覺得,他這是在用行動表達自己對於批d張悅齋的不滿吧?

第一天他沒回家,吳曉歌覺得,博士應該生生氣,畢竟他對張悅齋,張愛國和龔書記幾個人的感情都特別深,妻子不由分說就把張悅齋給下放了,他應該生生氣。

但是第二天,第三天,博士抱著奶粉罐子天天愁眉苦臉喝奶粉,吳曉歌就有點咂摸出來了:博士這是準備要跟夫人冷戰了吧?

喝著奶粉,吃著餅乾,愁眉苦臉躺硬椅子的冷戰,吳曉歌並不知道博士能堅持多久。

但每天晚上下班前,都想跟博士說句保重,畢竟看起來,他真的堅持的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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