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 只有湯姆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沒想到褚巖居然又上門來了。

湯姆抱著他的小嘟嘟,正在讀一封從上海寄來的, 信封上寫著湯姆兩個字,顯然, 這信是寄給他的。

誰會給他寄信啊?

升到三年級的湯姆當然能看信了,開啟信,信紙上寫著:湯姆, 我是你最親愛的姑媽呀……

“小屁孩兒,你一個人在家?”褚巖大搖大擺走進了院子, 前後左右看了看,說。

湯姆看他推門就要進屋,於是把信紙放下,跟上褚巖了:“我叔我嬸都不在家。”

“小m國人。”褚巖進了門, 四處看看,彎下腰,笑著說:“你有m國護照, 屬於m國的公民, 小夥子, 自由女神保護的子民, 我看你在咱們這兒過的很自在啊。”

湯姆一直不喜歡褚巖, 但想不起來是為什麼,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來了,在從香港偷渡回來的時候, 他的頭被流彈擦傷, 一直在流血, 鄧崑崙的包裡有醫用棉,也有碘伏,一直勸他處理一下,他堅持不肯。

後來到了地方,鄧崑崙抱著珍妮先下了船,剩下湯姆和褚巖倆,湯姆記得當時,褚巖隨身掏出一把匕首,當著他的面,在彈痕上又狠狠劃了一刀,然後說了句:“他媽的,富貴險中求,老子這回的警衛營營長,穩了。”

突然看他還在船上,刀鋒指向他,褚巖說:“剛才看見的跟誰都不能說,要不然我就會用刀戳穿你那兩隻可愛的大眼睛,明白嗎?”

到現在,湯姆都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那件事。

因為這是一個為了升職,敢在自己頭上動刀子的人。

湯姆那時候只有四歲過一點,但他永遠記得褚巖猙獰著笑容,劃完傷口,鮮血從額頭上流下來的樣子。

看他邁步要樓梯,湯姆兩步跑上前,伸開雙臂把褚巖攔住了:“我叔我嬸不在,你不能上樓。”

“m國式的自由和民主嗎?”褚巖又說。

湯姆深吸一口氣,使勁點了點頭:“嗯!”

褚巖點頭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小夥子,你的護照可要藏好,要是給小h兵們翻到,他們會鬥死你的,知道嗎?”

“我們的護照早就燒啦,我們現在是華國人。”湯姆立刻說。

褚巖又點了點頭:“真是個乖孩子,再見。”

說完,他轉頭,大步出門,走了。

別看大家都忙成了一鍋粥,蘇櫻桃最近幾天卻是全廠最悠閒的人。

大事不用她去跑,小事也有人幹,g委會空前的清閒。

雖然人人都在等毛紀蘭給她貼大字報,但她卻專心在家做起了美食。

今天她還一個人去了一趟沙漠綠洲,挖了點蘑菇和木耳,又跑到秦城的黑市上,在這個紅薯都稀罕的年月,居然買到一大包的紅薯粉,回來她就忙著泡粉條,發蘑菇,前天剩下的雞肉,再加上紅薯粉燉到一塊兒,這不就是蘇野總在唸叨的,東北最好吃的菜,小雞燉蘑菇。

最近市裡又給博士送了一些牛肉來,原來蘇櫻桃做的洋柿子醬還有幾大罐呢,再加上土豆燉一鍋,雖然只有兩個菜,但是兩大鍋的菜。

燉好了菜,她說:“湯姆,把嘟嘟放下,去萬人坑那邊,喊你奶奶來家一趟。”

湯姆抱著嘟嘟,忽閃著大眼睛:“嬸嬸,我怕小鄧村的奶奶要跟你吵架。”

“放心吧,她不會,趕緊去。”蘇櫻桃說。

湯姆於是蹦蹦跳跳的走了,到了萬人坑,這會兒正是下班的時候,人們稀稀拉拉的,有些人回農場,有些要回機械廠,還有些人要回家,正是熱鬧的時候。

毛紀蘭在那張貼著新任場長名單的告示下整整站了兩天了,所有人都覺得,她要跟蘇櫻桃大幹一場,也都在等她跟蘇櫻桃開戰。

這時候湯姆來喊毛紀蘭,毛紀蘭又往小白樓走,一下子就成大新聞了。

“快去看,毛紀蘭絕對是去鬧蘇櫻桃啦。”有人說。

還有人說:“趕緊走,看看去,她們估計得吵起來。”

更有人說:“毛紀蘭這一回絕對跟蘇櫻桃沒完,想想她在農場多能罵人啊,不過她要真貼了蘇櫻桃的大字報,博士也得遭殃吧。”

大家簡直要好奇壞了,沒人想蘇櫻桃倒黴,但現在,很多人都覺得,蘇櫻桃這下必死無疑。

不說鄧崑崙今天格外回家早,就是防著毛紀蘭要來跟蘇櫻桃吵架,就連宋言他們都給轟動了,跟李薇,還有今天晚上下班之後特意來農場的宋正剛幾個,都藉故呆在門外頭,說是聊天,其實就是想看看,毛紀蘭和蘇櫻桃吵起來,蘇櫻桃該怎麼辦。

跟別人吵,蘇櫻桃有理由,跟婆婆吵,她可不佔理,畢竟毛紀蘭為了密林農場,是真正立下汗馬功勞的人。

而她,一手扶起大哥蘇野,把毛紀蘭那個功臣給卸磨殺驢了。

而且毛紀蘭一路走過來,聽大家說說嚷嚷,愈發確定,毛紀蘭今天絕對要給蘇櫻桃好看。

“娘,您來啦?”蘇櫻桃摘了圍裙,開了門說。

毛紀蘭還沒張嘴,圍觀的人呼吸都粗了,她們都在等待這個特別會罵人的老太太出口的第一句,好奇她究竟要用什麼的話語,開吵。

老太太依然沒說話,兩隻手攥在一塊兒,慢悠悠的上了臺階,一屁股坐到臺階上的小椅子上面,驚了貓一下,貓喵的跑了。

“我燉了菜,小雞燉蘑菇,還有一大碗牛肉,端回家給孩子吃。”蘇櫻桃又說。

老太太依然不說話,但也沒吵架,就在椅子上那麼坐著。

躲在不遠處,悄悄圍觀的,諸如蘇雙成夫妻,張平安等人提心吊膽,等著老太太發脾氣,並且,貼大字報開批的時候,就見毛紀蘭伸出手,從蘇櫻桃手裡端了兩碗菜,居然說了一聲:“我覺得,我還是有資格競選一下副場長的,櫻桃,你說呢?”

啥,那麼兇的老太太,居然來了這麼一句?

而且語氣裡帶著哭腔?

“完全可以,但這個必須普選,您在農場要好好工作,配合大家,以後要少罵人,少惹人生氣,這樣才能選得上,好嗎?”蘇櫻桃說。

毛紀蘭點了點頭:“放心吧,娘知道分寸。”

這簡直是,大家等了那麼久,誰他媽想看毛紀蘭慫啊?

老太太犟了那麼久,在農場罵人,能罵出連珠炮來,像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卻在兒媳婦面前,連個響屁都沒放出來?

在農場勞苦功高兩年,流血又流汗的,最後就這麼悄沒聲息的,把場長的位置給卸啦

還是讓給兒媳婦的大哥啦?

蘇雙成,張平安,高大紅,宋言,廠裡所有的人都想不通,不但想不通,還替老太太屈得慌,她好歹公開罵兩句啊,一句都不罵,就這麼著,吃了個硬虧?

但事實是,毛紀蘭把兩碗菜放到了小籃子裡,提著籃子,轉身出了小白樓,腳步依舊那麼利索,頭抬的依舊那麼高,走的風風火火,她就那麼走了。

鄧崑崙看母親就那麼走了,心裡說不出來的詫異,跟在蘇櫻桃身後,一臉的疑惑:“我母親鬧了那麼久,就這麼完了?看她前兩天的樣子,我以為她要鬧的滿城風雨。”

“鬧什麼鬧,不論你還是大哥二哥和老四,都是她的心頭肉,她想別的幾個兒子日子好過,但也不想把你給毀了,這個世界上沒有能犟得過子女的父母,知道為什麼嗎?”蘇櫻桃盛好了菜,端到桌子上,笑著問。

……

“因為她再橫,再胡攪蠻纏,她愛你比我多,我能拿你的前途,你的工作做賭注,她不敢。她愛你,不想因為我你要受牽連,就絕對不會貼我的大字報,這就是我敢跟她硬著幹,最大的籌碼。”蘇櫻桃說著,苦笑了一下:“以後對娘好點兒,她比我更愛你。”

所以說別看毛紀蘭鬧的又是風又是雨的,蘇櫻桃一點都不著急。

因為鄧崑崙是她的兒子,作為兒媳婦,只要她掐住了丈夫,婆婆再鬧,最後也得忍氣吞聲。

“所以東方式的婆媳關系,秘訣就在於,作為妻子,永遠都不要比婆婆更愛自己的丈夫,這樣,你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蘇櫻桃又說。

鄧崑崙愣在那兒,頓了半天,低下了頭。

他從來都沒覺得毛紀蘭愛自己過,相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毛紀蘭賺錢的工具,是她想給另外幾個兒子謀利的籌碼。

他覺得她心裡從來沒有過他,要不然,怎麼可能在他才三歲的時候,就把他託付給一個脾氣古怪,身上一股羊騷味兒,而且永遠在鄙視華國,鄙視華國人,動不動就要咒人,罵人的古怪老頭子,讓那個老頭把他帶到天的另一邊去。

那個老頭的脾氣特別壞,雖然給了鄧崑崙一個出國求學的名額,但是,每一天,都在用語言侮辱他,用各個骯髒的話,在口頭上凌.辱他的母親,侮辱他的自尊,一路從秦城到首都,再到m國,倆較量了整整四年,最終,以他離開而結束。

但他現在怎麼漸漸的,覺得自己有點瞭解他的母親了,那個脾氣暴躁的,勤勞的,同時又該忍就能忍的東方婦女了。

她兇起來確實狂風暴雨,兇的讓他恨不能立刻離開這個地方,躲的遠遠的。

但是絕不會把事情鬧的很大,該選擇忍氣吞聲的時候就忍氣吞聲,甚至,頭還是挺的那麼高,背還是揚的那麼挺,一如當初他被送走的時候。

她不會流一滴眼淚,也不會笑一下,或者哭一下,連揮手說再見都不會,還是那麼的冷硬。但她同時又會為了他和其他幾個兄弟,隨時願意付出一切。

蘇櫻桃從來不是什麼東方式的賢妻良母,他那個他一直不怎麼喜歡,甚至因為她很早就把他送走而心生怨恨的母親,她才是真正東方式的賢妻良母。

鄧崑崙甚至覺得,這個國家之所以在幾千年中戰火紛爭,但又屹立不倒,也許正是因為有毛紀蘭那樣頑強,堅韌,同時哪怕背負著一座山,也從來不會吭一聲,只會抹幹眼淚往前走的母親的緣故。

是她們鑄就了一代又一代,能讓這個國家不滅,不息,繁衍下去的希望。

……

再說張平安,垂頭喪氣回到招待所,褚巖搓著兩隻手,正在等著聽最新八卦。等他跟褚巖講完全程,準備好了酒和花生的褚巖一枚花生頓時打歪,打在了眼睛上:“所以你不是說蘇櫻桃的婆婆肯定要給她貼大字報?”

“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想的,老太太一點血性都沒有,沒吵沒鬧沒貼大字報,氣死人了。”張平安只好攤手說。

褚巖在機械廠已經呆了四天了,按原計劃,他早該拿到東西,跟司機倆換著開車,兩天前就到首都了。

東西,這一回他是拿不到了,博士太謹慎了,褚巖觀察了一下,他的窗戶外面灑著一層極細的香灰,蹭掉了就是麻煩,而且,他每天晚上回來都會檢視門口,窗臺上的灰跡,是個謹慎的不能再謹慎的人。

所以趁著家裡沒人破窗根本不可能,要想趁著孩子們在家的時候故意進去拿吧,那個小湯姆簡直就跟條小狗一樣,謹慎,護家,他根本沒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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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估計只能等博士去首都的路上,再慢慢拿東西了。

這個張平安,一張嘴巴能說會道,害他白白耽誤了四五天的時間,還以為真有稀奇可看,合著最後放個啞屁。

“真他媽沒意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軍裝,往身上一套,這都夜裡八點了,他喊上司小劉,把車一開,都不跟張平安告個別,就這麼揚長而去了。

出了機械廠,他嫌司機開的太慢,換手,自己開上了車,一路咒咒咧咧:“老子簡直有病。”

司機心說:你可不是有病,工作還沒有跑到位,首都還有一大攤的事情,泡在機械廠等著看人婆媳吵架,結果還沒看著。

褚巖開著車,喇叭亂啞,燈亂打,儀表盤給他打了個闢哩啪啦,突然一拍腦袋:“對了,過陣子博士要上首都,她蘇櫻桃給我等著,我要讓她在北京狠狠丟個大臉!不行,我必須讓四九城的女同志們,讓褚英,讓東方雪櫻和蘇曼給她洗洗眼,也讓博士看看什麼叫咱們東方的好姑娘,媽的,好好兒的鄧博士怎麼娶了這麼個潑婦。”

司機也是無奈了:那位蘇櫻桃怎麼就招惹了褚巖這種無法無天,野狗流氓似的主兒啊。

首都可是他的地盤,她真要上首都,別真給他那幫高階知識分子的女性朋友們欺負哭吧。

“人倒是挺漂亮,太粗野,也就在秦州這種小地方才被人當個寶,上了首都,她就是朵狗尾巴草。”褚巖拍著喇叭,聲音不大,喃喃的,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小劉怎麼覺得,這話聽起來隱隱含著酸啊。

畢竟他當初站在蘇櫻桃面前,以為倆人能處物件時,羞的像十八歲的大小夥子呢。

……

可憐張平安鞍前馬後伺候了那麼多天,天天陪著這位褚營長喝酒聊天,講東講西,走的時候褚巖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

努力那麼多天,完了還得回農場繼續當羊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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