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厚平對自己姑母根本已經毫無情意,沒和她離婚純粹是因著廖家不敢而已。但也就是沒離婚了,因著廖家遠在嶺南,管不到北平馮大次長的家事,姑母的這個馮大太太名頭也就是只剩下這個名頭了。

現在忽然好端端的要給姑母辦生辰宴,目的是什麼?

廖珩伸手掂了掂那張宴客名單,馮大夫人還在絮絮叨叨道:“阿珩,你姑父說我身體不好,請太多人怕是會累著我,讓我在這名單上挑選刪減一下,最後再拿給他定奪......我想著也是請些相熟的人家就行了。”

又道,“阿珩,你這麼些年一直都是在外忙著,連家都沒怎麼著過,又不肯家裡給你定下婚事,唉,可是你也老大不小了,總該定下來了。我知道你不喜歡阿,姑母雖然希望能親上加親,但也不會勉強你,這一次宴會我打算請了那些夫人帶著姑娘們一起過來,你就看看......”

“這是姑父的意思?”廖珩嘲諷道。

“不,不,阿珩,你姑父雖有心和我們廖家再結親,但知道你不喜,斷斷不會勉強你的,只是阿珩,上次我見到你祖母,你祖母也一直擔心著你的婚事......”

那也要他勉強的起。

廖珩不想再聽自己姑母的絮叨,打斷她的話道:“嗯,我會去的,你身體不好,就去歇著吧。”

若是他在北平卻不去參加自己姑母的生辰宴,馮厚平怕是更會輕待她。

他也總要去看看他又想幹啥。

且說阿暖上學一事。

雲佰城是教育廳的副處長,主要負責的就是新式學堂推行這一塊,所以和北平僅有的幾家新式女子中學的校董以及校長都認識,只要阿暖識字,國學還不差,想要把阿暖安插到哪家女子學堂並不是難事。

只是雲佰城也不知道阿暖的水平,他擔心將阿暖塞進學校後,卻跟不上學校課程,丟他的臉,因此他先問了阿暖在延城時的功課之後,又拿回了兩份測試卷給阿暖,一份國學一份算術。

進學校是阿暖來北平的目的之一,所以這個時候她並不藏拙,而是給了雲柏城一份非常乾淨漂亮的答卷。

雲佰城看著答卷,再看看雲暖,目光複雜,不敢置信。

面對雲佰城的疑問,雲暖就很自然解釋道:“祖父和祖母有專門請國學先生和西式教習教導我和阿赫阿萱。”

阿赫和阿萱是雲暖的二叔,雲佰城的弟弟雲伍城的長子雲赫以及女兒雲萱,兩人和阿暖年紀相仿,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因為是一起長大,感情也很好。

雲佰城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沒幾日便和學校那邊打了招呼,讓忠叔送了阿暖去學校進行了面試以及分級測試。

現時女子中學多分預科班,一年級及至五年級。五年級讀完拿到畢業證書,便可以直接報考北平唯一的女子大學燕京女子大學了。

雲琪因為是在英國長大,自幼就上了正式學堂,底子較好,當時雲佰城和袁蘭繡又特意幫她請了國學老師,國學也沒有拖後腿,因此已經是五年級的學生,在她們班級,還是最小的學生。

然後阿暖也被直接分到了五年級,和雲琪同級。

這一系列事情發生的猝不及防,雲暖這些時日並不常在家中,多是被陳大舅或陳二舅接了早出晚歸,回來後就在房間裡跟不存在一般,而且雲琪平日裡也要上課,根本沒怎麼理會阿暖。

她覺得那麼一個土包子,沒上過學的,學校最多是看在父親的面子將她分到預科班罷了。

所以當雲暖出現在自己班級門口時,雲琪大吃一驚。

平日裡雲琪在學校的形象是國外長大的洋小姐,新派純善,甜美可人。

可那一瞬間她的表情怨恨扭曲 - 她本來只是瞧不起阿暖,談不上怨恨的,但這些日子阿暖時時撩撥著她的神經,一想到祖母竟然那樣的寵阿暖,每日裡銀子如流水一般堆在她身上,而自己卻從來沒得過什麼好東西,她的心就脹得要爆炸。

雖然雲琪的這一表情很快就被她控制住,轉瞬即逝了,但還是被她斜後方一名叫凌夏的姑娘給捕捉到了。

凌夏是商家出身,家族顯赫,黑-白兩道的生意都做。

但這學堂中都是非富即貴的身份,像凌夏這種商家女,若是在新政府前,那是要比官家女低上一等的,只有巴結她們的份,更不會和她們坐在一起一同上學。

因此,官家的小姐在商家小姐們面前往往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但像凌夏這種,還瞧不上有些官家小姐的裝腔作勢,自以為是。

所以隱隱的班級裡便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以外交部內政處政務次長馮厚平的女兒馮為首的官家小姐,一派就是以凌夏為首的幾個商家小姐。

馮是馮厚平的姨娘所生,但她嫡母無子無女,她就是掛在嫡母名下的,相當於嫡出了,且她父親位高權重,在這一班級再也沒有旁人的父親能越得過她去,所以便很得追捧。

當五年級的年級主任鍾女士領著阿暖進入教室的時候,眾人正圍著馮說著她母親生辰宴的事。馮大太太生辰宴,會邀請新政府不少的高官太太公子們,在座的也並不是個個都收到了邀請。

阿暖進了教室,眾人皆轉頭看她。

此時阿暖穿了布制的素色學生裙,全身上下除了耳上帶了細細的珍珠耳,腕上一個玉鐲之外並無其他首飾,梳著普通的兩辮,前面的留海打得很厚,遮住了額頭一直到眉間眼上,如此十二分的容色至少遮住了五分。

雖然仍是美的,但這樣的髮型衣飾對在座的各位摩登小姐來說,還是土的,那攻擊力便就弱了許多。

阿暖在家中常“不經意”地刺激一下袁蘭繡和雲琪,但在外面不熟悉情況之下,她還是很低調的。

尚未到上課時間,鍾女士作了一番介紹,又給阿暖安排了座位,讓她跟大家先熟悉熟悉便先離開了。

教室裡面只有後排還餘一空位,所以阿暖坐到了最後排。

馮瞅了一眼雲暖,扯了扯嘴角,對雲琪道:“這就是你那鄉下來的妹妹?果然夠質樸。”

雲琪的氣順了些。

土包子果然還是土包子。

雲琪受了母親的叮囑,在學堂裡要儘量的“容忍”雲暖,對她“好”,這樣才能既抬高自己,又讓雲暖處境被動。

她便笑道:“嗯,阿暖自小就在鄉下長大,但我爹地一直有給她請教習,所以她的功課很好的。”

又道,“阿,等你母親生辰的時候,我媽咪也會帶阿暖過去的。”

看有的姑娘聽了這話就又妒又羨的上下打量阿暖,瞅著她的衣服和頭髮眼神露出不屑。

雲琪便抿了抿嘴笑道,“我媽咪已經特別給阿暖定製了禮服,阿暖生得好看,到時候穿了新禮服,一定讓你們眼珠子都驚下來。”

雲琪的語氣親暱,話意中也處處顯示他父親和母親對雲暖有多麼的好,她對雲暖有多麼的好。

凌夏眼睛一轉,輕笑一聲,道:“雲琪,你母親可真夠大度,一個鄉下的姨娘生得罷了,還特地請人給她教習功課,給她定製禮服,帶她參加馮大太太的壽宴,她託生到你們家,可還真夠幸運。”

這話可真夠毒的,明的是在瞧不起雲暖,實則連消帶打,譏諷的是雲琪,刺的是馮。

因為在雲暖來學校之前,雲琪已經跟眾人說過自己會有一個一直住在鄉下的妹妹要過來讀書,雖然沒有明說,話裡話外的暗示卻是 - 那是鄉下姨娘生的女兒。

但凌夏其實是知道雲暖背景的,因為她的堂姐凌蘊儀正正是雲暖她二舅陳澈之的未婚妻。前兩日,她堂姐特特跟她打了招呼,讓她在學堂裡多照顧些雲暖,不要讓別人欺負了她。

雲家的情況她也打聽清楚了,所以很見不得雲琪那副“我,我爹地,我媽咪,我一家人都對雲暖很好”的施恩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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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夏的話說完,馮的臉都給氣綠了。

雲琪心中也是一慌,她下意識的就去看阿暖,撞上阿暖的目光後又心虛地迅速躲開,而阿暖對上她的目光,立時便知道了這姨娘一說怕是雲琪引出來的。

阿暖看向凌夏,凌夏也大大方方的回望她。

“凌夏,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阿暖她是我的妹妹,我爹地和媽咪對她好不是很正常......”雲琪慌亂過後趁阿暖說出什麼不利於她的話之前忙急急道,想將這話快點岔過去。

“我母親才是雲家明媒正娶的嫡妻。”阿暖轉向雲琪,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她冷冷道,“我父親和母親自幼定親,於前朝慶安七年,在延城祖父祖母的主持下成親,之後我父親才留洋英國,也是在那之後,他在英國才納了你姨娘袁姨娘,九年後,也就是民國三年,袁姨娘才給我母親行的斟茶禮,算是入了門。”

雲琪腦子“嗡”一聲,所有的血液都衝上了腦門,她只覺得所有人的目光火辣辣的盯著她,像是把她所有遮羞的衣服都灼盡了,根本沒有經過大腦,就尖叫道:“你,你胡扯,我媽咪才不是姨娘,我父親早和你母親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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