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澈之並沒有被阿暖安撫到, 不過是把對廖珩的憤怒壓制成了心底的不安和隱憂。他後日就要離開, 所以思慮一番後翌日便又去尋了自己大哥陳泯之說話 - 他想提前帶阿暖離開。

陳泯之是陳家這一代的長子嫡孫, 年紀很小時便已經開始承擔家族重擔, 他一直都是個內斂穩重的人, 但卻並不是個固執守舊之人 - 就如他娶姚秀, 家族起先不同意, 但他卻仍是頂著各種壓力堅持了下來。

陳澈之來跟陳泯之說廖珩如此這般行事,必然是對阿暖有所企圖,可阿暖偏偏對他還毫無防備, 實在太過危險。

陳泯之看著自己弟弟,反問道:“那你覺得,他圖的是什麼呢?”

“大哥!”

陳澈之沉聲喚道, 這麼明顯的事, 大哥還要反問他做什麼?

陳泯之細細觀察著自己二弟的神色,看著他發沉的面色, 道:“二弟, 你也說過, 廖珩他向來不近女色, 我們和他相交多年, 他從來不曾和什麼女人曖昧不清過, 其他事不好說,但在男女之事上,他的品性並無問題。他對阿暖……”

“他對阿暖到底是何心思且不說, 但他從始至終, 也沒有對阿暖做出什麼不尊重之舉,外面的傳聞也是說廖老夫人喜歡阿暖,廖家要和陳家定親,而不是最開始所傳的 - 阿暖只是他的情人。廖珩想要求娶阿暖,以廖家的門第,廖珩的品性,他並沒有什麼配不上我們阿暖的。”

陳澈之的雙唇緊抿,陳泯之看出他的不贊同之色,嘆息了一聲,道,“二弟,其實廖珩對阿暖是什麼心思,你看得到,我也看得到,就是大姐,她肯定也清楚。就是外面的傳聞,我也查過 - 廖珩的目的的確很明確,他就是要坐實了這樁親事。但是,我並沒有出手干預,你以為是為什麼?”

陳澈之臉色一白,道:“大哥,廖珩他,比阿暖大那麼多,可以說是阿暖的長輩也不為過,而且他性格獨斷,背景複雜,和阿暖根本不合適。”

陳泯之道:“那你覺得什麼樣的才和阿暖合適?”

他問完這句話後便看到自己二弟面上一剎那的僵硬,心中又生出一絲異樣,轉過頭去不再看他,聲音清冷道,“二弟,阿暖容色太盛,再過上兩年,怕是要更引人注目,普通的人家根本不適合她,也護不住她。就算是出國,我也並不放心。”

陳泯之沒有直說的是,你的身份被挑出來,多年前的事情也被翻出來,陳家怕是要被攪進漩渦,阿暖容色太盛,雲家又是那樣沒擔當的人家 - 他們不打阿暖的主意就怕已經是萬幸,他更擔心保皇黨那邊還會打上阿暖的主意 - 那些人總是覺得為了他們的大業,犧牲誰都是理所當然的。

可陳泯之卻沒有這個想法。

他是受陳家祖訓要盡忠報國,但卻早沒有任何保皇的思想 - 尤其是保皇黨竟然跟日本人扯上,他是絕不會讓陳家被日本人利用的。

送阿暖出國是無奈之舉,但哪怕出國,有些事情也沒有從根子上解決,甚至國外也同樣會有未知的問題 - 若非姚家在當地華人圈頗有勢力,他根本不會放心大姐和阿暖過去。

廖珩若是對阿暖真心,陳泯之對這樁親事也是樂見其成的 - 當然,大姐和阿暖的事,他只會在大姐詢問時給適當的意見和支援,絕不會隨意出聲和干涉。

陳澈之不敢置信的盯著自己大哥的背影 - 他原先只是擔心,卻未曾料到自己大哥,甚至大姐竟然心中竟然已有這樣的意思。

他張了張嘴,只覺得從嘴到心都是無盡苦澀 - 大哥未盡的意思,他當然知道是什麼。

可是他現在並做不到什麼,其中引得大哥憂慮,可能影響到阿暖的隱憂還有他拖累的緣故 - 這讓他更加說不出話來。

陳澈之轉身離開,背影蕭寂。

陳泯之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格外複雜。其實他還有事瞞著他 - 就在昨日,廖珩就已經尋過他,將他想要求娶阿暖一事直接說了,他請他幫忙在陳氏面前周旋,希望在阿暖離開京城之前定下他們的親事 - 他說,阿暖還小,他並不急於成親,至於將來,仍是取決於阿暖的意思,但至少在阿暖是他未婚妻之時,他會護住她的安全。

二弟翌日就要離開京中,剛剛他看著他的神情,不知為何就瞞下了此事 - 他怕是根本就接受不了他們因這個理由去考量阿暖的婚事。

陳澈之做不了什麼,仍是於十一月二十五日獨自取道安江再轉乘郵輪赴美。

第二日,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六,雲家的雲老太爺,雲老太太和雲佰城一起尋到了陳家。

若只是雲佰城,陳氏肯定不會見,但雲家二老過來,不管是看在多年相處的情分上也好,還是為了作一個了斷也好,陳氏還是招呼了他們。

她叫了阿暖在樓上看著,但卻沒讓她下來 - 雲家二老對阿暖一直很疼愛,陳氏不願女兒被他們以祖孫情拿捏,就算阿暖機靈,不會被他們拿捏住,但祖孫相對總也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陳氏請了雲老太爺和雲老太太就坐,雲老太太問候了幾句類如“在京中可住的習慣”“最近身體可好”的關心話之後,便慈愛道:“素婉,暖姐兒可在家嗎,怎麼沒見著她?唉,這都好些日子了 - 暖姐兒她還從未曾離家這麼久過,這些日子我整日裡都想著她,連吃喝都不能安穩的。”

說到這裡面上已是十分感傷。

陳氏的情緒絲毫不被其所動,她笑道:“這孩子原本是在廳裡的,只是我聽門房說老太爺和老太太過來,便打發了她去了樓上,免得一會兒說話,阿暖她脾氣直,雲先生覺得她說話不好聽,對她橫加斥罵,又把她給嚇著了 - 老太太您不知道,上次她從雲家那邊回來,整整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睜眼說瞎話,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雲老太爺和雲老太太都被被陳氏的話給說怔住了 - 陳氏以前還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疏離還帶了些微微譏諷的笑容和語氣和他們說話,也更不會口口聲聲說什麼“老太爺”“老太太”“雲先生”之類的。

雲老太太的面色就有些變了。

她臉上原先的親切慈愛慢慢隱了去,神情稍微有些繃著沉吟道:“素婉,你可是因著佰城的糊塗行事,連我們都怨上了?”

陳氏握著茶碗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笑道:“老太太說笑了,我和雲先生已經離婚,不過是再不相干罷了,談不上怨不怨的,更如何會怪到老太爺和老太太身上?”

雲老太太再想出聲,卻被雲老太爺的一聲乾咳給制止了。

雲老太爺看著陳氏道:“素婉,你來京中之前我就就已經跟你說過,那離婚一事,我們是不會認的,在雲家族譜上,你才是佰城的嫡妻。”

陳氏笑,這事兒是你們認就認,不認就不認的嗎?

只是陳氏還尚未將此話駁回去,雲老太爺已經看了雲佰城一眼,雲佰城接受到父親的眼神便出聲道:“素婉,當年之事是我之錯。但當時我就跟你說過,那離婚書不過只是權宜之計,做給袁家看的罷了,在雲家,真正的嫡妻仍然是你。”

他看著陳氏十年如一日光潔如玉的肌膚,豔色逼人的容貌 - 不由得又想起他們的新婚之時,聲音便又真誠了些,甚至還帶了些纏綿,他繼續道,“素婉,我已經應下父親,若此次你願意回雲家,我會登報聲明,你才是我的嫡妻,而蘭繡她 - 只會是我的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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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愣住 - 她愣的是,這人,竟然突然說出這種話,是為了何事?她最是清楚這人表面還像個儒雅君子,實則最為利益燻心。什麼事竟能促使他要突然行此舉,不惜得罪袁家?

陳氏心思急轉之間,樓上的阿暖也給驚到了 - 她比她孃親知道的事情多,此時,她真真是被自己這個便宜父親變臉如變天,換妻如換衣的無恥程度給重新重新整理了一下對他的認知。

不過雲先生若是知道陳氏和阿暖此時所想,他定會十分惱怒和委屈 - 他的感情都是真摯的,當初也的確是被袁家和袁蘭繡所逼才有了那離婚書一事的。

雲老太太見陳氏怔住,只當她是滿意這個方案的 - 哪個女人會好端端的願意被休或者和離呢?

她笑道:“素婉,佰城當初的確是有錯,其實當初你若是出聲,我們就不會讓那事發生。不過不管怎麼樣,這事解決了也就過去了,我們知道你應該不會喜歡現在雲家那個宅子,我和你父親已經作主,在東街......”

“權宜之計?雲先生還是新政府的官員,是將新政府的律法當作兒戲嗎?簽了離婚書我和雲先生從律法上就已不再有任何干係,雲先生想必和袁太太也是有婚書的 - 這些什麼嫡妻姨娘之類的無謂之話還是休要再提。”

陳氏出聲打斷了雲老太太,對著雲佰城冷笑道,“雲先生,你置外室十五年,我們籤離婚書也已經六年,你說那些話不嫌多餘嗎?今日我之所以見雲先生,不過是想請雲先生補籤一份協議書,以後阿暖的事和雲家再無干係,雲家再不可干涉阿暖的婚事。”

此話一出,雲佰城還有雲老太爺雲老太太皆是面上大變,然後無例外的,一個個都是面沉似水。

雲老太太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頓,就起身怒道:“荒唐,荒唐!暖姐兒是雲家女,她的事如何和雲家再無干係?素婉,我們體諒你這麼些年受了委屈,但卻也不會縱容你為所欲為,行此荒唐之舉的!你若執意不肯回雲家,我們也不逼你,但今日我們就要帶走暖姐兒!應該說,從此以後,你不再是雲家婦 - 暖姐兒的事才和你再無干係!”

這完全不是雲老太太他們過來陳家的目的,但被陳氏先前的話一激,雲老太太高高在上慣了,哪裡受得住,便忍不住出聲威脅了。

陳氏挑眉,對雲老太太笑道:“老太太,阿暖現在就在我這裡,你們有本事,盡可以帶走她,但沒本事帶走她,不籤這份協議,我也不介意去對簿公堂 - 當年雲先生和袁太太未婚先孕,雲家卻隱瞞我們陳家進行騙婚,雲先生接著又在英國再娶袁太太,回國之後為了攀附權貴逼我籤離婚書。而這十幾年來雲先生見到啊暖的次數屈指可數,而阿暖可是我一手帶大的 - 她從小到大,口中吃的,身上穿的,可沒有一樣花的是雲家的錢。”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從一旁桌上推出了一本賬冊,然後才轉頭對雲佰城繼續道,“雲先生若不介意將這些事攤開來,我們就拿出去給法官判上一判,若不然,就還請籤了這協議書吧。”

雲佰城滿面漲紅,雲老太爺和雲老太太則是面色鐵青。

他們眼睛瞪著被陳氏纖長的手指推到桌前的賬冊,不敢相信這還是以前那個“賢淑孝順大方”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兒媳,再沒想到她的心機竟然這般深,原來十幾年前就已經開始佈局!

雲老太太氣得發抖,她手指著陳氏就罵道:“荒謬!荒謬!枉你出身百年世家,竟然行此等大逆不道,有違婦道之事,簡直是.......還對簿公堂,你也不嫌丟人現眼!”

說到這裡氣得胸膛直起伏,差點喘不過氣來。

她按著胸口跌回到扶手椅上,閉了眼睛緩了兩口氣,這才又睜了眼睛道,“暖姐兒,暖姐兒呢?你立即把暖姐兒叫出來,我們帶她走,從此和你再不相干!”

“祖母,您喚我?”

阿暖從樓梯走下來,完全無視廳中對峙的氣氛和眾人各色繽紛的表情,只對著雲老太太笑意盈盈道。

雲老太太看到阿暖,神色這才終於慢慢緩和了下來。

她衝著阿暖招手,面上恢復慈愛之色道,“暖姐兒,唉,我的暖姐兒,你快過來給祖母看看。唉,你這孩子,這一走都多少天了,可把祖父祖母給想壞了,就是赫哥兒,他在家中也是日日唸叨你。”

阿暖笑盈盈的上前,還很貼心的給雲老太太端上了一杯茶,道:“祖母喝茶。”

雲老太太熨帖的接過,阿暖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這才嘆了口氣,道,“唉,世事兩難全,祖母,我也是沒辦法。”

“父親和母親已經離婚,父親和袁太太要將我賣給別人做姨娘,我是萬萬不肯的,便也只能跟著母親過了 - 就是那協議書,也是我日日發噩夢,生怕父親什麼時候又聽信了袁太太的話,或者為著升官發財,又要把我給賣了,這才不得已親自編寫了一份,要請父親好好簽上字,好讓我安心睡個安穩覺的。”

雲老太太剛把水杯遞到嘴邊,好險沒被這話給一口嗆死。

這是個正常人 - 正常的女兒家說出來的話嗎?雲佰城的腦袋先是一陣發黑之後就勃然大怒,劈頭就大喝道:“孽女,你這滿口渾話都是從哪裡學來的,你......你這個......”

陳氏也已經面沉似水的站起了身 - 她並不知阿暖話中所為何指,但她卻知道女兒絕不是信口開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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