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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麗故意慢吞吞走,一是嫌火辣辣的太陽,二是喜歡家鄉的青山綠水。她得細心的慢悠悠的看著,她的內心,從來沒有那種想走出大山的**,從來沒有考上大學就認為自己是跳出龍門的傲氣。最最重要的是,她喜歡土馬路下的溪水,潔淨,冰涼,把如蓮藕一般雙腳丫放進溪水裡,立馬渾身上下,毛孔通透,涼氣透頂。
快到村莊時,遠遠的,連發的禮炮炸響,長鞭子碎鳴,鐵炮轟鳴,以及悲哀的鼓聲,傷神的鑼聲。
突然的,四周安靜了下來,嗩吶聲像從地底輕聲的,帶著及其悲涼的調子,慢慢的吹了起來,越來越響,越來越悲哀,如訴如泣,刮著耳膜,穿透心肺。鼓錘輕輕的敲著邊緣木,和著嗩吶聲。
謝麗麗到家時候,剛剛趕上吃飯,她的阿孃看見她,嚇了一大跳,然後揚起手,作勢要打的樣子。麗麗一把抱住母親,嘻嘻哈哈的笑。
飯桌上,沒看見阿嗲的影子,十歲的小弟弟,挨著她一個勁的要禮物。這是她阿孃流了四次胎以後B超確認生下來的男孩,一家人視如明珠珍寶。
謝麗麗問:”阿嗲呢!不回來吃飯嗎?“
阿孃就看著她,輕輕的嘆口氣道:”妮子,你不應該這個時候回來的!“然後便陷入沉思中。
知女莫若娘,麗麗回來的目的她懂,她內心,也從來沒不認同張家的佑文,即使佑文輟學打工了,她和她阿嗲謝正乾,也在深夜提過那孩子,懂事,禮貌,有責任感,有擔當,長得標標緻致,高高大大,和妮子那麼的般配。
可現在這事,小叔子正坤把火燒的很旺,全村老老少少幾百口男人,都磨刀霍霍,她一個女人家,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她現在唯一的心願,只求不傷人,不死人。
她回過神來,對麗麗說道:”妮子,你答應我,從現在起,到明天下午,不要到張家去,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什麼也不要問,聽懂了沒有?“
為什麼呀!為什麼不能過去。哪怕麗麗再怎麼問,阿孃就再也不說話了。
謝麗麗一夜無眠,佑文就在幾十米的鄰村,幾分鐘路程,然而母親卻一直守在自己身邊,守著她的自由。
她真的有些鬱悶了,以前阿孃不這樣的,雖然明面上不說什麼,看得出她還是挺認可佑文的,這些事,在農村,任憑你讀書再多,文化再高,也不好由自己一個姑娘家親自和父母攤牌明說。
以前阿孃,可從來沒有不讓去找佑文的事情,她今天是怎麼了。
初夏的山區,雖然白天熱的發燙,入夜以後,涼風習習,略有寒意。麗麗住在靠西的木樓小房間,房間窗戶外,是幾丘出穗青禾的稻田,田邊是一條彎曲的水溝,一丈來寬,一丈來深。水溝是張謝兩姓的天然分界線,謝家子孫未曾住進張家地盤,張家也沒滲透進謝家老屋場。
張謝兩村屋後,是兩座巍峨的高山,也是風水中的靠山,兩山的分界線,就是這一條水溝,所謂易漲易退山溪水,水溝在大雨中雖然滾滾洪流,但是平時,卻是乾涸見底。
以前水溝邊還有兩根杉樹做橋,傍晚麗麗上樓時,已經看不見那兩根杉樹了。似乎一切,無聲無息的變得陌生起來,春去秋來的家鄉,被花開花落的植被變了,連線心上人的唯一小橋也變了,母親變了,張家熟悉的鄉親們眼神變了,佑文也變了。
她說不清佑文哪裡變了,就是覺得他變了。他的眼神,變得那麼的憂鬱,那麼的冷淡,他皮膚變得那麼的蒼白,就像那種終日不見陽光的殭屍白,沒有一絲的血色。
麗麗突然的心疼起來,她一貫的大大咧咧性格,從來沒有想過心疼自己認定的男人,他肯定在廣東受了很多苦,他是怎麼樣熬過來的,他的弱不禁風小身板,在經受多少艱苦的勞作,才變成這樣的強壯高大起來。
這兩年,她寫了多少信給他,卻從來沒有迴音。麗麗幾乎都絕望起來,她現在經常莫名其妙傷心起來,心裡時刻被思念填滿了,自己也不知不覺中變得落落寡歡,憂鬱傷感起來。在學校,她竟然被人叫冰美人,她聽到這樣的稱呼,只能在心裡‘切’一聲,以前哪個不知道她是瘋丫頭呢!
在學校,一直有一幫追求她的男生,特別是一個叫呂業成的傢伙,仗著自己老子是省城的一個高官,囂張跋扈,沾花惹草,她簡直煩透了。
她雖然已經在吉大一年了,一直卻沒正眼看過那些追求者,她越這樣表現得高不可攀,她的名氣反而越大,追求她的人也越多,自然她的苦惱也越多。
有一次,她從收信室空落落的回來,失望的走在校園古木林蔭小道上,呂業成突然從樹後竄出來,手捧一把精緻的玫瑰花,單膝跪在她面前,她當時想都不想就繞路走,呂業成就一直跟著她。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起鬨道“接受他,接受他”!呂業成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道:“謝麗麗,我愛你,一生一世,從今以後,我呂業成改邪歸正,心裡只有你一個,請收下玫瑰和我的人吧!”
麗麗接起花,順手一扔,丟在路邊,揚長而去,根本不顧及圍觀同學呆若木雞的表情。
回到宿舍,麗麗冷靜以後也在想,平心而論,呂業成確實長得不錯,一米八幾的個子,籃球隊主力,長得威武霸氣,兩撇鬍子,有點像彼得大帝,臉上稜角分明,難怪是學校女生的偶像。
一個人的心,裝滿了另一個人,就像一個裝滿水的杯子,任憑怎麼努力加水,也不可能裝進任何東西了。
鄰村的鼓聲,鞭炮聲,道師唸經聲,整夜不停。麗麗知道,明天早上,佑文的爺爺就要上山了,入土為安以後,佑文不應該再不理自己,父母也不應該阻止她去找他,她要找他好好的談一下,哪怕他拒絕她,她也想弄明白他內心的想法。她不敢想象,他真的拒絕她以後她會怎麼辦,從此放棄他,還是忘了他,或者接受陌生人,她突然覺得心疼的厲害,那種割破指頭滴血的疼痛。
公雞叫最後一遍時候,漫漫長夜,終於有一絲朦朦朧朧的曙光。她爬起來,站在木樓的過道扶手邊,看著那邊起棺時吼叫的‘嗚呼’聲,佑文家門口的曬穀坪上,此時人山人海,黑色的大杉木棺材,被一塊紅色的緞子布蓋著,她的眼光,向佑文爺爺準備埋的後山看去,她心裡在預設念著:“願老人家一路平安,願張家順順利利辦完喜喪。”
她目光回收到自己村後的時候,她驚呆了,她看見自己阿嗲,叔叔,村裡所有長輩,堂兄堂弟,幾百人,拿著火槍,木棍,鋤頭,砍刀,急匆匆的從山邊朝佑文爺爺埋的位置趕。
她喊了一聲:“阿孃,你快出來,阿嗲和村裡人去哪裡,他們這是要幹嘛呀?“
(本章完)